蜀中山多,雾浓得像泡发的棉絮。木牛村的青石板路浸在雾里,像撒了层盐粒。我蹲在老槐树下补木牛,刨花混着松脂香钻进鼻子,远处传来王婶的吆喝:"阿木,你李叔家要运两袋盐巴,赶紧把木牛牵过来!" 我应了一声,手底下不停。这木牛是我爷爷传下的,车身用青冈木凿成,轮轴嵌着枣核钉,榫卯暗扣严丝合缝。最奇的是车肚皮底下那根乌木梁——爷爷说,这是"压舱石",上坡不栽跟头,下坡不蹦高。我摸着梁上的刻痕,那是爷爷教我认的:"一、二、三、四",共四个,对应着四道暗榫。 "阿木!"王婶又喊,"盐巴要潮了!" 我把木牛套上,绳结系成"活扣"——这是爷爷教的,紧了勒手,松了滑货。木牛滚起来时,轮轴发出"吱呀"声,像老茶碗碰着青瓷盘。王婶跟在后头数步数:"嘿,这木牛真听话,比我家那头瘸腿驴还稳当。" 日头爬到山顶时,雾散了些。我牵着木牛往回走,路过村东头的老祠堂。门楣上"木牛居"三个字被风雨磨得发亮,是太爷爷的手迹。记得七岁那年,爷爷蹲在祠堂台阶上抽旱烟,我扒着他裤脚问:"木牛为啥叫木牛?跟诸葛丞相的木牛流马有关系不?" 爷爷把烟杆在青石板上敲了敲,火星子溅在"木牛居"三个字上:"小崽子,你当这是耍杂耍的木头疙瘩?当年丞相北伐,用木牛流马运粮,山路陡得能刮掉人一层皮。后来战乱平了,工匠们怕这手艺惹祸,就带着图谱躲进深山。咱们木牛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我仰着脖子看爷爷,他眼角的皱纹里夹着松针:"你太爷爷是最后一个跟着丞相学手艺的徒弟,临终前把图纸缝在我襁褓里。那时候血把粗布都浸透了,像朵红牡丹。"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展开是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木牛,旁边写着"榫要密,钉要沉,压舱木要选百年乌木"。 "你看这道暗扣,"爷爷用指甲挑开木牛腹下的木板,露出道细缝,"平常瞧不见,运重物时一压,就能把货物卡死。当年丞相的木牛流马能在栈道上走,靠的就是这股子巧劲。" 风突然大了,吹得祠堂前的铜铃叮当响。我看见爷爷的手在抖,他抹了把脸:"阿木,等你长到十八岁,这木牛的榫卯、暗扣、压舱木,都得刻在你骨头里。咱们村的人,不能让老祖宗的手艺断在咱们手里。" 那年冬天,爷爷走了。出殡那天,全村人都来了。木牛队排成两列,载着爷爷的棺材,轮轴声像在唱哭丧调。我捧着爷爷的旱烟杆走在最前头,烟锅里还留着他最后一口烟丝的香气。 十六岁那年,山下来了商队。带头的是个戴瓜皮帽的外乡人,背着个蓝布包袱,说要收我们的木牛。他拍着木牛的车身:"这木料多结实,改改就能当手推车卖,保准能赚大钱。" 村头的老秦头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你当这是普通的推车?这是老祖宗的命根子!"他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疤痕——那是年轻时偷学木牛手艺被爷爷拿戒尺打的。 外乡人不死心,凑到我耳边嘀咕:"小娃子,你爷爷走了,这手艺带进棺材多可惜?我给你五吊钱,再送你块好木料......" 我抄起木牛的推把:"爷爷说过,木牛的榫卯暗扣是活的,换了木料就走不稳。你就算把我杀了,也学不会这手艺。"外乡人悻悻地走了,蓝布包袱在风里晃荡,像只受了伤的乌鸦。 去年春上,山洪暴发。村东头的木桥被冲垮了,山下的盐巴、布匹运不上来,山上的药材、漆也运不下去。村长急得直拍大腿:"要是早修好新桥......" "不用修桥。"我站出来,拍了拍身边的木牛,"用木牛。" 那天夜里,我把二十辆木牛都检查了一遍。乌木梁擦得锃亮,暗扣抠得顺溜,轮轴抹了菜籽油。第二天天没亮,我就带着青壮年下了山。木牛队在山路上排成一串,像条黑色的蛇。遇到塌方的地段,木牛的轮子卡在石缝里,我们就用撬棍一推——它竟自己调整了角度,稳稳当当绕过去。 运完最后一趟药材,日头已经落山。我坐在路边啃冷馍,看着木牛队缓缓往回走。轮轴声里,我突然想起爷爷的话:"木牛不是死的,是活的。它会跟着人心走,人心齐,它就能爬最高的山。" 现在我二十岁了,爷爷的旱烟杆在我手里磨得发亮。祠堂的梁上多了块新木牌,写着"木牛传习所"。每天夜里,我都点着桐油灯,在油纸上画新的榫卯图样。前儿个还收了个徒弟,是隔壁张铁匠家的小子,手巧得很,学起暗扣来一点就通。 昨儿下过雨,我牵着木牛去河边喝水。水面上漂着片桃花瓣,打着旋儿往木牛肚皮底下钻。我蹲下来,摸了摸乌木梁上的刻痕——现在有五个了,第四个是我刻的,第五个是徒弟刻的。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松涛声。我听见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阿木,记住喽,木牛的魂不在木头里,在咱们心里。只要心里装着山,装着乡亲,这木牛就能一直走下去。" 河水流得欢,木牛的轮子在水中转出个小漩涡。我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水,牵着木牛往村里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没尽头的线——一头拴着过去的木牛,一头拴着未来的路。喜欢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