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一袭白衣身量颀长,他眉眼清隽容貌生得极好,只是周身透着股生人勿进的疏冷,一看便十分不好接近。 不过说是独自也不准确,他有一位——姑且算是一位师父,只是对方不肯告诉他姓名,也不教他如何修炼,只是确保他不会被饿死,偶尔做些小玩意带些书来哄他玩。 他以为师父是自己的爹娘,一连七八日蹲在师父闭关的山洞外。 他师父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片刻后又有些幸灾乐祸。 这下另一个师父也笑不出来了。 六岁的江顾点了点头。 “时机未到。” 江顾向来沉得住气,几番试探过后,便不在执着于恢复那些记忆,毕竟每次他有想起来的迹象,那些劫雷便会像疯了一样往他头上劈。 江顾偶尔也会去平泽大陆上游历一段时间,对十几年前那场浩劫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浩劫时他尚未出世,结合这些信息,他推断出自己应该和那场浩劫有一定的关联,对自己可能是魔头的身份也接受良好。 也因此,岛上偶尔会有人来求访,但能不能得救,都要看各自的机缘。 他放下鱼食,转眼间便到了结界前。 乞丐?江顾疑惑地皱了皱眉,那白皙俊秀的青年虽然穿得有些落拓不羁,但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无论如何都与乞丐搭不上边。 “这位小道友,在下江向云,携道侣陆离雨前来拜会夕照前辈,不知能否有幸一见。”江向云拱手行礼。 结界撤去,江向云抬起头来,顿时愣在了原地,愕然道:“七弟?” 江顾眼底多了一丝戒备:“你们认识我?” 江顾愣了一下,一些零散的记忆倏然而过,却快得让人抓不住。 碎石破开,一只伤口斑驳蠕动着无数鬼纹的手自黑雾中伸出,黑长锋利的指甲重重扣在了龟裂的地面上。 曲丰羽御剑挡在了最前面, 抬手拦住了众人:“都别过来,好像是个魔物。” 玄之衍道:“千凝师妹, 你带人速去修补护山大阵, 诸位长老,结伏魔大阵。” 他话没说完, 那团黑雾中逐渐显露出了一个人影, 强横的威压逼退了众人数十丈,待那黑雾缓缓散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周围,最后和玄之衍对上了视线。 对方还没来得及答话, 就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那帷幔上的系绳缺了一截,是在很久以前, 他受了伤趴在床上疗伤无聊时扯坏, 团成了一团, 不知道被他扔在了什么地方。 此后离散生死,望月烟雨阁, 沉曜通天路,飞升过天门,三界九州十六重天,是那些话本里都写不出来的故事。 最开始他懵懵懂懂没有记忆,风无忧在宫内忙得团团转,他还未满周岁就被接去了凌鄞仙宫,由凌鄞亲自抚养长大。 他八岁那年,执意要下界寻江顾。 “小殿下,您才八岁,不能下界,只这下界的劫云就能把你的魂魄冲散。”临风恐吓他。 “你没数!你要是出了半点差池,我怎么向江顾交代?”风无忧急忙道,“小祖宗,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十六重天,就凭你师父那脑子,没情劫拖累,估计用不了十年就能从下界飞升。” “卫风,不必着急。”凌鄞走过来,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听母亲的话,再等上几年你的修为稳固了,再下界不迟。” 因为当年被强行流放下界的事情,卫风对凌鄞多少有些怨气,但也理解她这样做都是为了江顾,更多的还有认错母亲的尴尬和不自在,毕竟恢复记忆之后,他到底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儿。 就这样又生生拖了七八年,他才终于寻到机会下了界,但事实证明凌鄞和风无忧等人的顾虑是正确的,他这具身体年纪太小,强行下界的途中险些被灵云冲散,神魂也受了伤,修为大减。 “你醒了。”玄之衍推门进来。 “也算不上救,我和曲姨乌拓他们还以为是什么魔物来袭,吓了一跳。”玄之衍拖了个凳子坐在了床边,看着同昔年并无两样的好友,笑道,“当年望月一别,我以为你我二人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却不想经年一别,还有重逢的一日。 窗扇大开,窗外野花漫山遍野开满坡,卫风靠在床头看着他,看到了在望月为了他粉身碎骨却宁死不屈的阿浊,也看到了即便决裂也依旧坚定不移站在他身后的玄之衍,不管过了多久,原来还是那一个人。 玄之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道:“清平峰和连云峰还是当年的模样,你和江顾的东西都还在,夏岭念旧,不许我们动。” “前些日子后山有两名要好的小弟子不知因为何事争得头破血流,发恨恨得指天为誓,长老们都没当什么大事。”玄之衍说,“不过世事无常,可能以后等他们再想起来,也会觉得不至于此。” “你重伤不宜太过劳累,好些的话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四处走走。”玄之衍并未停留太久,卫风这一落落得惊天动地,各方都来探听消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外面花开得正好。” 有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一路。 卫风转过身,对着花丛中的人笑了笑:“夏岭,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卫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好歹已经是阳华宗的长老了,怎么比我还爱哭?”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纸袋。 夏岭开心的笑了。 “此事说来话长。”卫风摸了摸他的头,“好久不见。” “我此行便是来找他的。”卫风看着春风和煦的清平峰,下界前那股焦灼不安莫名地平息了下去。 —— 江顾站在山洞前,看着师父留下来的字条,陷入了沉默。 “上面写了什么?”江向云问。 陆离雨忍不住凑上去看了一眼,就看见纸上什么都没写,只是画了个奇丑无比的铃铛。 “他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你们以后也不必再来寻他。”江顾感应着师父留下的些许残念,师父恐怕已经离开了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