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冯镜衡一整天都没打得通栗清圆的电话。
她回过来的消息更是寥寥:让我静静。
冯镜衡只得与她消息:圆圆,我只想确认你好不好。
栗清圆隔了许久只回过来五个字:我不会不好。
恰恰这五个字叫冯镜衡不敢再贸然去打扰她。
他驱车从她公司楼下再辗转到文墀路,泊停在小区门口许久,终究还是没敢再给她去一通电话。
当晚,冯镜衡恰好约了银行那头几个负责人谈事,一径应酬到下半夜。
星期六早上,天朦朦亮,几乎是才躺下的冯镜衡接到了向项的电话。他满以为是向女士替女儿来撑腰的,甚至是砸场子的。
事实也是,冯镜衡等候栗家二老的刽子刀多时了。
于是,床上的人囫囵起身,口里才要跟向女士称错的,那头,向项声音压低着说的,说是圆圆爸爸在边上呢。他们在医院。
圆圆夜里起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是向项在,她还要嘴硬不肯来医院的。
冯镜衡几乎没等师母说完,只问了哪家医院。
他匆匆赶到的时候,栗老师已经回去了。向项陪着,冯镜衡见到输液大厅那蓝色座椅上烧得几乎迷糊不能睁眼的人,他即刻心如刀绞,气都没喘匀,当着她妈妈的面,蹲身在栗清圆面前,轻微地喊她,“圆圆……”
头枕靠在椅子上的人,始终恹恹的。即便这样,也没有驱赶他。
向女士这头,更是半句恫吓没有。反而来跟冯镜衡交代,“她来例假了,痛经得厉害,估计又贪凉了,烧得那么高,还不肯吃药。”
“哪能处处由着她。我叫她爸爸把她背来,挂急诊。”
“医生怎么说?”冯镜衡只能先问眼前。
向项把检查的单子都拿给冯镜衡,要输液的几瓶水也一一交给他。因着今天岛上有酬神活动,圆圆这里她就交给他了。“她说你忙,不必通知你。我不惯你这毛病,我女儿都生病上医院了,你不头一个来,我们还指望你什么。”
于是,向项理所当然地把这陪护的差事交给了冯镜衡。要他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这一句第一时间,无形之中戳了冯镜衡的心。
他规矩点头,再看到医生病历上建议随时复诊。向项也道,明天还要来挂号吊水的。一天不会回头的。
冯镜衡即刻翻手机通讯录,也征询师母的意见,他今天就去联络医生开明天的药,带回去,明天他请家庭医生上门来。
这样圆圆就能在家里歇着用药。
“师母,如果您跟老师不反对的话,我想接圆圆去里仁路那里。我想亲自照顾她,可以吗?”
向项瞥一眼今日的冯镜衡,歉仄比意气风发足足多出一座山来。她即刻端详地审问:“我说你不惯着她吧,属实有点冤枉你了,毕竟能觉都不睡也要飞回来,哪怕哄她一个小时也是好的;我说你对我女儿好吧,我也没觉得有多好。我们圆圆就不是个爱吵架的人,你们这三天两头的,你别怪我发火啊,我女儿不是嫁不出去,再说硬气点,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养得起她。这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大于二,就赶快拉倒吧。”
冯镜衡这一回被训得服服帖帖。一个不字没有。
只是冯镜衡送向项出去的时候,才真正醒悟过来什么。栗清圆并没有把两个人的矛盾告诉家里,向项也只是牢骚两个人老像孩子一样的闹口角不好。至于冯镜衡提议的去他那里吊水,向项说只要圆圆答应,他们没意见。
冯镜衡急着回去看圆圆,没和师母说多少,只撂下了一句感悟,“我今天知道这最后一个知情人的心情了。”
是当真失望比苦涩还要多一点。
因为她不再需要他了,她心里的那些苦闷也不打算只讲给他听了。
她说得不会不好,却把自己熬出了这个高的烧。不,这一切都是冯镜衡造成的。冯镜衡赶回输液大厅的时候,原来向项坐的位置被一个年纪大的阿姨占去了。
栗清圆坐的这张椅子又是最靠边的。等同于,陪护的家属没地坐。这些椅子原本就是紧着输液病人坐的。
身高腿长的人走回来。先看了眼输液袋,再弯腰来探她的额温,轻声地喊着她,“圆圆,很难受么?”
栗清圆始终没睁眼,脸别着朝里。额上贴着退烧贴,呼吸一息一息,都是滚烫的。
弯腰的人翻出保温杯,倒了杯热水出来,吹到温温可入口的样子,喊她喝。
栗清圆也不回应。
边上的阿姨输上液,看着这两个漂亮的年轻人,一时觉得有趣,朝一直站着的男人,“发烧难受的。我前几天也是,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阿姨又问冯镜衡,问他对象吃东西了么,实在吃不下,弄点糖水喝喝。楼下小卖部买得到甘蔗汁,前天他们来的,我那位买了杯给我喝的,顺口得很。阿姨热情地介绍着疗病“偏方”。
冯镜衡全程站着,在这坐满病号的输液大厅里,属实点眼。搁往常,陌生人跟他絮叨这些鸡毛蒜皮,他眼皮都不掀一下的。今日,当真病急乱投医了。他见栗清圆始终不肯睁眼,也知道她的脾气,这天不亮就来医院,铁定是一口东西没吃的。于是,他当真下楼去给她买点吃的,临去前,他甚至殷勤央托隔壁这位阿姨,帮他稍微照应一下他女朋友,他去去就来。
阿姨热心肠得很,要他去吧。有事,她帮着按铃。
直到人走开了,栗清圆才稍稍睁眼,她是想动动身子,直直背。阿姨见她醒了,笑着同她说笑,过来人一眼看穿,宽慰栗清圆,生病的时候就不要再逞强闹别扭了,起码你还有个人忠心耿耿地陪着。你看看我,都得一个人来医院的。等他想起来问,早死得透透的了。
高烧烧得栗清圆犹如卧火上的枯木,不需拨弄,也噼啪作响。
她再没闲心与人寒暄。静寂的消毒水味里,她选择再一次阖上眼,她只觉得这样的自己是安全的,无债一身轻的。
星期四那晚,她从里仁路归家。一个人在卫生间花洒下蹲身抱膝了许久。头顶上源源不断的热水,像洪水冲刷着河堤,终究那架高的心墙,功亏一篑。
夜里她做了各种漂浮的梦。梦得那么真实,她清楚地知道她是活生生的,而向宗是一缕孤魂。他在朝圆圆抱歉,更叫圆圆不要告诉他阿姐了。
圆圆还像小时候捧着一本书,书中有不认识的字与词,她躲懒,不想去动字典,拖着活字典大人问他,这个读什么啊,什么意思啊?
片刻,她把书阖上了。摇头,无需小舅的歉仄。相反是她,是她执迷了。也许,从一开始,无论对与错,都是小舅的选择了。她不该错把自己投射到心疼小舅的雾像里去。
然而,她还是好失望。失望小舅为什么要任由那样一个人予取予求。甚至那样不争的背刺、掠夺事实面前,他都选择了包庇他。
向宗在那漂浮的梦里,最终都没有给圆圆答案。
天光微亮之际,栗清圆就这么倏忽地醒了,一身盗汗。
原来梦与实都这么霸道。无果无解,是为最后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