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赝品给皇后,和推太子落水比起来,那都是大巫小巫吧。
苏清方和杨少夫人一起站在字卷之前,面对杨少夫人问的“如何”,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若是真迹,夸就完了,实在不会讲好听话也可以点头妙妙妙;可对着一幅伪作,能说道只有一句“假的”。
苏清方歪头,似在仔细品赏,实则心里在纠结如何开口。
“少夫人——”
于时,一个老仆微躬着腰进来,道:“老爷和太子殿下在棣华堂,要看《雪霁帖》,命老奴来取。”
太子也要看?
一旁的苏清方心道不好。此事恐怕越拖会越麻烦,别到时候不好收场。
眼见杨少夫人将字卷收好就要交出,苏清方也顾不得委婉,悄悄附到杨少夫人耳边,直言相告。
瞬间,杨少夫人脸色微变,拉住苏清方的手,“你随我来。”
***
棣华堂内,御史杨璋与太子李羡相与对坐,正在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
太子随口提了一句《雪霁帖》,杨璋便差了人去把画取来。
不过片刻,老奴去而复返,却是两手空空,神色紧张地贴到杨璋耳畔回禀其中情况。
“字是假的?”杨璋惊愕出声,速速摆了摆手,命令道,“叫她们进来。”
已经在外等候的杨少夫人带着苏清方进门,正要欠身,上座的杨璋迫不及待开口问:“苏姑娘,你说这幅《雪霁帖》是假的?可有凭证?”
下方的苏清方迎上杨璋的视线,见到旁侧的李羡。他亦斜视了她一眼,随即举杯啜了一口茶,一副闲适淡然的样子。面前摆着冰片鱼脍,只夹了一片,还余一半在碟中。
收到赝作这种事,当着作为外人的太子的面说,真的好吗?
随后又想明白,主人叫客人赏玩宝物,突然拿不出手,总要有个理由。
于是苏清方也没什么忌讳,点头道:“赵逸飞本为齐郡人氏,却因为北方胡族肆虐、朝廷羸弱,不得已南渡,一心想回归桑梓,是故只用桑皮青檀纸,以明心志。桑檀纸纸质偏黄偏硬,还会有桑皮细纹。大人这幅字,用的却是更常用的稻檀纸。”
一旁的杨璋边听边命人将卷轴展开,细看,果然有纤细的米色稻草丝。
苏清方接着说:“而且《雪霁帖》是赵逸飞晚年所作,笔触举重若轻,已入神境。而这一篇,细节处仍可见迟疑,虽然也很老练,但和真迹比起来,还是相差远矣。”
听罢,杨璋叹气捋须,与一旁的李羡陪笑道:“老夫眼拙,误将鱼目当珍珠,让殿下见笑了。”
旁观的李羡微笑摇头,“赵逸飞盛名在外,仿作本来就多。这幅字的用笔亦功力深厚,当为前人摹本。”
一句话把这幅仿品的身份抬高,也无形中抬高了杨御史受欺骗的眼光。
苏清方觑了李羡一眼,不成想他也在瞥她,目光中透着洞察的锐利。
完全出于一种身体的惯性记忆,苏清方心虚地低下了头。
***
经过假帖一事,天色也已不早,苏清方便和杨少夫人告了辞。
将将跨出御史府邸的门槛,李羡也后脚迈出了大门。
太子车驾停在大门口,这次却不是张扬的凤车,制式十分普通。
苏清方退到一旁,给太子让路。李羡经过她身边时,却停了下来。
苏清方左右瞥了瞥,并无旁人,看起来是找她。
“永世克孝,怀桑梓焉,”李羡念道,“赵逸飞心念故乡,却不一定只用过桑檀纸吧。”
一千年前的人每次写字用的什么纸,一千年后的人哪里说得准。苏清方那话,未免有些以偏概全。
苏清方听出来了,这人是不信她说的。可不信为什么不当堂质疑她,要私底下问她?
苏清方也不虚,答道:“赵逸飞的传世之作,大多是桑檀纸。”
李羡置若罔闻般道:“内库中有一幅,用的就是普通的稻纸。”
“我说的是大多。”苏清方强调。
李羡见苏清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说得更直白了些:“《雪霁帖》乃赵逸飞雪日去友人家做客逢晴时所作,按理更可能用的是普通稻檀纸。你自己也说大多,堂上却言之凿凿用的是桑檀纸,还说什么和真迹比……”
相差甚远。也真是敢说,一点面子没给杨璋留。
“真迹?”李羡微笑,随即压低了声音,“你见过真迹?”
完全是陈述的语气,没有多少疑问。
苏清方的身体瞬间绷起,对上李羡的眼睛,感觉像是对上了一把锋利的刀,在一点点、一层层把她剥开,露出赤条条的真实——一丝不挂,无所遁形。
此时此境,苏清方感受到了李羡为人说道的冷峻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