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81章 这木盒不肯给我宝石?——好吧,你到底有什么心愿?
沈乐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整衣,肃容,放下手里抱着的两个肩吞,把它们一左一右安置好,甚至把它们脑袋按了下去,不让他们目中青光上扬;
做完这一切,才向房间最深处,那幅居中悬挂,下有鲜素果供奉,和满室唐卡格格不入的画像,端正低下头去。
身后,唐卡绘者朗嘎扎西,以及两个特事局小哥,一起低头肃立。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时钟指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和门外山头呼啸而过的长风。
静了能有五六秒钟,一直等到孩子们的笑语声由远及近,沈乐才长长透了口气,轻声道:
“你们——也供着他老人家的画像?”
这一屋子唐卡,有大有小,有明艳有沉肃,有沈乐一望而知的释迦摩尼画像,也有他不太能辨认的某某金刚、某某度母画像。
然而被供在中间尊位这一幅,没有朱砂,没有青金石,没有任何贵重矿物、珍珠宝石点缀,只是普普通通的纸质印刷品。
其上面容庄重肃穆,却又柔和慈霭,正是全中国人民都认得的——
主席画像。
“是啊。”朗嘎扎西应声回答,毫不迟疑。停一停,上前两步,和沈乐并肩:
“我们这里,人人都记着他老人家的恩情。”
沈乐默然无语。他小的时候,堂屋正中,也贴着一张主席画像,每次从外面回来,爷爷都要他在画像面前站一站再走。
也曾经看到人家婚丧嫁娶,主人家不好受礼,就让来客对着画像行礼,主人家在旁边答礼……
这样的习俗,现在是越来越少了,一则世易时移,再则,现在的房屋结构,也基本上没有了“堂屋”这种东西。
只是沈乐跟着导师下乡,还是常常在一些农家的堂屋里看到主席画像。
有的香烟不断,有的落满灰尘蛛网,也有的,在屋主离去之后仍然长久存在,卷曲剥落,或者残损大半。
不管怎样,它的存在,都代表着民众的一份心意,一份敬爱。
沈乐再次低头表达了一下敬意,这才把肩吞挪了个方向,小心地不让绿光触碰到画像。
这一挪才发现,绿光所指,并不是画像本身,而是画像下方,一个端端正正放着的盒子……
这盒子颜色黯淡,受了不知多少年烟熏火燎,又积累了不知道多少油腻肮脏,在一盘果品,两束鲜的映照下,几乎看不清楚表面。
沈乐默默运功双目,才觉得眼前明亮,纤毫毕现。他细看那盒子,只见黑乎乎的表面之下,偶尔能见纹路,应该还是木纹;
盒面上线条盘结,线条回环之处,多有凸起,颜色也十分黯淡。
看上去,应该是各色宝石,成色不怎么好,也没有细细切过,光芒并不璀璨,和沈乐在街头地摊上看到的,糊弄游客的宝石也差不多。
再仔细看去,盒面上雕着一对白象,长鼻耸起,向中间的一朵莲上喷水。
莲的瓣,哪怕蒙上了厚厚的油腻,也能看出一点轻盈之意,似乎是用珊瑚、碧玺或者某种类似的宝石雕刻;
而两只白象一左一右,眼睛上各镶嵌着一枚绿松石,正是绿光落下的位置。
“你……想要这个盒子?”
或许是沈乐的目光太有指向性,朗嘎扎西上前几步,双手捧起木盒。他走向沈乐,一步,两步,每走一步,两只肩吞的角度就偏移一点;
等他站到沈乐面前,那两只肩吞,已经从和沈乐肩并肩站立,变成斜向45度角,目光灼灼,盯在白象身上。
而两个特事局小哥互看一眼,都悄悄上前,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倒不是为了抢盒子,或者为了制住朗嘎扎西什么的。主要是,担心他看到两个肩吞的异状,尖叫一声,直接昏倒……
这样一个又能安心作画,又肯给当地孩子补习的年轻人,万一昏倒了,摔伤了,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幸好朗嘎扎西没有要昏过去的意思。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两个肩吞,脸色微变,却只是把盒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牢牢捧着盒子,像是捧住一个护身符,从此不会被任何东西伤害,也不必有任何畏惧:
“这个盒子是家里的老物件了……如果您想要的只是绿松石,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只把绿松石拆下来吗?”
沈乐默默。又不是他想要,是两个肩吞想要……确认它们要的只是绿松石?而不是这个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你等一等啊,我确认一下……”
他抱着两个肩吞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臂弯中,两只狮子同时颤动起来,很是急切的样子。
沈乐把肩吞贴到盒子前方,两只狮子咆哮一声,同时倾斜过去,每只缺失的眼睛,都拼命往一枚绿松石上面贴……
“应该要的只是绿松石吧。”沈乐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他脸色微变,死了命地勒住两只肩吞,把它们往回拖:
“回来!回来!我还没跟主人谈好!我还没付钱!等我拿到这两枚绿松石,再给你们镶眼睛!!!”
这一次,不单是两个特事局小哥,站在正面的朗嘎扎西,就连房门口偷偷探进脑袋的小孩子,都看到了两只肩吞在大声咆哮,猛力挣扎:
“老师你们在看什么?小狮子吗?我可以摸摸吗?”
“这个不可以哦。”朗嘎扎西刚刚从眩晕当中回过神,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把那孩子推出门去:
“和大家说一声,老师要招待客人,你们先自己看书——来,这里有份卷子,大家自己做一下……”
沈乐在心底默默地给孩子们说了一声道歉,赶紧快手快脚,把两只肩吞装进匣子里,塞入行李箱,拉上拉链、落下锁头。
等朗嘎扎西回来,他已经摸出了一只游标卡尺,又摸出手机,点开付款界面:
“您刚刚也看到了,我想为这两只肩吞寻找失去的眼睛,走了很久的路,才找到您这里。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把它转让给我们吗?”
“当然可以。”朗嘎扎西从容微笑起来。他淡定地捧起盒子,干脆放到沈乐面前,转身去取工具:
“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慷慨大方,是每个人应该做的——再说,我之前就说过了,感兴趣的话,市价卖给你们!”
他找到一个素面的木盒,往里面铺上红丝绒,垫好四周。这才返身回来,打开盒盖,小心翼翼往外捧东西:
盒盖一开,一片光华灿烂。金银红蓝,各色光辉照耀眼目。从杯口大小,到指头大小,各式各样的像章堆了半个盒子。
朗嘎扎西轻声解释:
“这些都是我家里人,家里亲戚戴过的……现在老人走掉了,没人戴了,我们就好好地保存起来……”
他不让别人碰,一枚一枚自己拿起来,放在丝绒衬垫上。铺一层,垫一层衬垫,再铺一层。
三层像章拿完,又捧起一个红布包,仔细放到素面木盒里,关上盒盖,奉到画像前面。停一停,这才拿起小凿子,在白象眼部轻轻撬动:
第一凿,打滑。第二凿,还是打滑。第三凿,如果不是沈乐及时拉住了他的手,凿子能够滑落下去,直接插到他腿上:
“啊这……不好意思啊,我木工手艺有点生疏,好久没有动手了……要不然……”
你们来?
他无奈地看向沈乐。沈乐却是脸色凝重,接过木盒,轻轻抚摸:
“不是你手艺生疏,是这个盒子,不肯把东西给我们……它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之前装在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3
朗嘎扎西和两个特事局小哥同时发问。沈乐轻轻摇了摇头:
他怎么说?
说自己感觉到了,盒子上有一股抗拒的力量,还有一股力量,和先前拿出来的红布包联系在一起,一直不肯分开?
“这样,你拿着盒子,往外走几步。”沈乐索性转身,把盒子塞给那个本地小哥。
本地小哥双手抱着盒子,向外一步,两步,三步,越走,手里的木盒越重,越走,越像是有一股沉重的力量,缠在他身上,把他往后拖:
“真的……这盒子拿不出去。”他惊异地往回走,越走越轻,越走越快。
众人挨个尝试一次,内地来援建的小哥甚至比他少走了一步,就已经沉得完全受不了;
朗嘎扎西表现最好,能够抱着盒子一直走到门边,却也明显地感受到了阻力。他快步回来,无奈地看向沈乐:
“这个……”
不是我不肯给您,是我搞不定这玩意啊!
“所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沈乐指向那个素面木盒。朗嘎扎西想了想,打开木盒,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出红布包,仍旧放在画像前。
沈乐几人走上前去,在他身后站成一圈,看着他一点一点打开布包,露出……
半截铅笔,一根坑坑洼洼的短棍,一个烂掉的茶缸,以及……一顶磨得丝丝缕缕,顶部磨穿的军帽。
军帽顶部,半枚分明已经锈迹斑驳,却还能看到残存红色的五星,在众人眼里熠熠生辉。
“这是我阿爷交给我的。”朗嘎扎西低声道。他虚抚着军帽上的半枚红五星,声音里满是怀念:
“我太爷爷……那时候,给金珠玛米带过路,送过粮食……
我太爷爷说,他们那时候很苦很苦,冰天雪地,翻最高的山过来,最好的猎人都不敢爬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