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们到了。”
阮酥酥忽然站定,站在了一个被记忆的碎片所包裹的茧里,那记忆十分零碎,却全是江河的影子。
这结茧中有青玄子所见过的,也有青玄子所没见过的。
既有着江河所不曾在意过的,关乎两百年的点滴岁月。
也有不知何时发生的,关乎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可青玄子却无心去理会她的过往。
他只想离那执念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却连看清她的容颜都是奢望。
那结茧缓缓的被拨开,露出一张沉睡的娇颜,孟羌娥的嘴角还勾着一抹浅浅的笑,只让人觉得安详。
阮酥酥道:“爹爹,你看,她笑地好美。这便是得偿所愿吧。”
“酥酥……”
“爹爹,莫要再耽搁了时间。她的意识才刚刚沉睡,还能留有完整,若是延误上些时候,不见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阮酥酥的语气愈发肃然,像是敲响青玄子心头的警钟,青玄子这才瞧清楚,那包裹着孟羌娥的结茧,正被识海一点点的剥离,从一个个长久的片段,化作更为零散的情绪。
青玄子见爱女迟迟不回答自己,他只得叹道:
“可她也并非魂体,出了这茧,压根也没法向爹爹一样遨游在识海之中,还不知该怎么带出去。
这蠢丫头,何必为了那孽徒做到这种地步!想救都救不过来!”
阮酥酥奇道:“爹爹进来前就没仔细想过?就这么莽撞地进来了?”
“爹爹我——”
青玄子有心狡辩,话到嘴边,又迟迟说不出口,
“唉!”
“爹爹也变了很多呢。”阮酥酥笑道。
“我?我变什么了,若非那小子背后有高人相助,爹爹拿捏他不过须臾之间!你可知他最早拜入门下之时,有多俯首顺眼……”
“我说的是爹爹莽撞。爹爹怎地自己拐到我那师弟身上了?”
“我——我——”
阮酥酥捂着嘴,怕自己笑地太大声:
“莫要说他了,省地爹爹着急上火。我们且先想想怎么带这姐姐出去吧。您可莫要狡辩,您什么心思,女儿还不知道吗?”
青玄子自觉被爱女看穿,也是一阵无奈,唉声叹气一阵,坐在结茧旁,与阮酥酥相隔着一段距离:
“且让爹爹好生想想!”
“想想!”
两人说罢,还真地相互琢磨,苦思冥想起来,良久都没再说话。
半晌,青玄子忽道:
“酥酥啊,你……恨爹爹吗?”
“我们不是在想怎么带这个姐姐出去吗?”
“爹这心里烦闷地很,得不出个答案来,实在想不出来。”
“这样啊……”
阮酥酥点了点头,又盘坐在地上抬起了眼,望着头顶不知是谁的记忆,轻轻道,
“恨。”
这答案青玄子并不意外,毕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也是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爱女。
见青玄子又变得沉默,阮酥酥却忽然道:
“那女儿也问爹爹一个问题。”
“你说。”
“您恨师弟吗?”
“当然恨。我每天看到那小子的臭脸就牙痒痒,恨不得夺了他的肉身,让他也好好感受一下我每日的煎熬!”
“不杀他?”
“当然杀……”
青玄子怔愣一瞬,又砸吧了下嘴,
“但那小子背后有高人相助,若是能杀岂能活到现在?还不是杀不了……”
“杀得了就杀?”
“女儿家家,莫要说这打打杀杀的话。”
“所以,您自己也不确定了?”
阮酥酥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怎么可能——”
“都到了这种地步,您还忍心骗女儿吗?”她语气柔柔弱弱,像是在可怜兮兮地撒娇。
青玄子沉默了,在寂静中,他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想到曾经许诺她的那条鹅黄长裙,想到将她扔入深山老林与妖孽缠斗,想到不顾劝阻杀了那凡人书生……
想到最后,他缓缓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出尔反尔过许多次,似乎这早已成了他为人处世的家常便饭,因为不这么做,便很难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但至少在今天,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愿:
“爹爹,是不确定。”
“为什么?”
“爹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十分古怪,于情于理,这孽徒坏我诸多谋划,又亲手毁了你的灵丹——”
“是女儿让的。”
“好,不论如何,爹爹都该恨他入骨,扒他几十层皮也不为过。”
他长叹一声,是道不尽的忧愁,
“可真若说有什么机会杀了他,竟反倒觉得舍不得。
也真是奇怪了——
起初,爹爹是真心想收他为徒,只觉得这小子能屈能伸,天赋也不错,把握在手里是块好苗子。那时我本就修为停滞,时日无多,待撒手人寰了,有他照顾你,也算了却一桩后事。
后来他吸了你的灵丹,将我毙在青玄观里,借着那道天劫重生后,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孽障好过,大不了跟他玉石俱焚,一损俱损。
但不知怎地,就看这小子越来越顺眼起来。
可能是他足够自私,足够冷血,又足够……有情?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