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韶筠掀了掀眼皮,心底挺烦她的,但是她笑起来很好看,不由多看了两眼。随后听见池漪用抱怨的语气说:“还好你不喜欢,这家店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小最脏的一家餐厅。”谢韶筠斜了她一眼:“刚刚,为什么我叫你走你不走。”池漪嘴唇动了动,注视谢韶筠这一眼有很多的内容,像是在说“因为要跟着你”、“你下回不要去这种地方了,我不喜欢”这种话,但可能她天生不擅长且没有经验去张口说解释的话。所以她很牵强的转移话题,目光落到谢韶筠通红的手背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感慨:“你不冷吗。”谢韶筠沉默了片刻,惊讶于池小姐老土的搭讪方式,于是对她说:“我们社会姐穿衣服都这样。。”“可以别当社会姐吗。”池漪接话很快,去车里取了她备用的棉服,是一件米色的长及膝盖的长外套。谢韶筠看着她挽着外套,沉默了一下,好像在准备措辞,片刻后,一句话都没有准备出来,池漪索性直接把外套递到谢韶筠面前。她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诚恳,谢韶筠只好收起脸上那些浮夸的社会气,跨过前面的井盖,领先了池漪一点距离,说:“我不冷。”“穿吧。”池漪不赞同的皱眉,很快跟上她,固执己见,把外套塞到了谢韶筠手里。池漪是个很自我的人,但在谢韶筠面前,她又固执的把“自我”里加入了谢韶筠的位置。虽然位置不清楚能占比多少,如果说去评价池漪没有爱过,谢韶筠不认可这句话能够正确涵盖她们恋爱到结婚的这段关系。初遇到相恋,凡有谢韶筠在的场合,池漪工作之余,视线落点都在谢韶筠身上。所以在结婚前,池漪能够面无表情精准无误戳穿,任何一次谢韶筠游刃有余的演技。作为“谢韶筠”时,谢韶筠起初很不习惯这种随时随地只能做自己、无法演戏的憋屈感,但后面实际上,谢韶筠自己甘之如饴,因为没有人不愿意做自己,也因为,池漪很需要她做自己。她会像是一台真假识别机,不停找出谢韶筠演技里的破绽,而且摆出证据,叫她根本没办法演戏。但可惜这一切在结婚之后,变成了负担与质疑。以前谢韶筠不太理解,现在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她大概可以分析当初分开的原因,婚姻之后,她们对彼此需求都变得更高。谢韶筠做回自己的性格,池漪仍旧以她的维度目光来解读谢韶筠的行为,而谢韶筠感到疲惫后,也会用丧失耐心的目光去看待池漪。她们就好比金字塔里的底层与高层,高层希望低层能爬上去,与她站在一个视角维度看问题,低层想做自己,需要高层下来,领悟“还樱桃”语句里低俗的情趣,并给出反馈。结果就是谁都无法达到谁的要求,非要强行合在一块,金字塔会崩溃。喜欢池漪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谢韶筠不打算再勇敢攀登高峰,但不意味着池漪没有爱过她。那一段感情谁来评价,都是没有资格的。所以谢韶筠不赞同,池漪自我贬低。然而池漪沉浸在忏悔以及谢韶筠死亡带来的悲痛中,可能那些东西把她压的喘不过气,她低着肩,露出无法容忍自己的表情。微微翕合的嘴唇,弯曲的双腿,以及轿车里无声的眼泪,无一处不在告诉谢韶筠,池漪很难熬。谢韶筠沉默的看着这样震碎骄傲的池漪,她没有再试图把池漪双腿扶正,并从旁边座位跳开,没有坐到池漪腿上,而是选择更为稳定安全的飞机舷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漪表情好像比刚才要更难过一点。谢韶筠垂头忍住没有去可怜她,可是临到飞机降落时,下坠带来强烈的失重感,叫谢韶拉住扶手,被迫侧过脸,看到了池漪。池漪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桌面上的癌症临床参考案例,她没有再翻看一页。医生提醒飞机降落,叫她把书收起来。她也没有应答。谢韶筠看着这样的池漪,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对不起啊,池漪。”谢韶筠叹气:“我不该喜欢你的。”如果没有崩人设,打破规则,池漪应当不会这样痛苦。谢韶筠没有晃动小腿了,她把睫毛垂下来,对池漪的痛苦感到抱歉。无可奈何向她保证:“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池漪掀开眼皮,看了眼舷窗的位置,她把手边的咖啡拿起来,喝光了。谢韶筠见她没说话,认为池漪不可能听见她讲话,便把头侧回来,看窗外乌漆嘛黑的天空。她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见池漪用非常厌烦的表情对着这处舷窗的位置蠕动了下嘴唇。不多时,谢韶筠听见身后的池漪说:“你快点消失吧。”谢韶筠一刹撑开眼,猛地回头,池漪目光不出意外盯着她这一处,但是没有焦距,代表看不见谢韶筠。这叫谢韶筠心情起伏了两下,她凑到池漪身前,不确定地在池漪眼前晃了晃,没有眨眼,她没有反应。谢韶筠抿着唇,盯住池漪的眼睛,不放心试探她:“你能听到我讲话?”池漪把手里书籍攥紧捏在手中,边角已经被磨出粉末了,她也没有松开,不再看这团黑色的幻觉。从车里到飞机这一路,这团黑色的幻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坐在车里最边缘的位置,距离池漪很远。她有过很多次要跳车的行为,对池漪避之不及。池漪对她说樱桃的回忆,她厌恶的飘到了车外,但很快被拉了回来。只有登机后她才凑近池漪身边,可是她好像很烦池漪说喜欢她,她又飘走了。池漪起初没有想打扰它,因为它真实的还原了如果谢韶筠还活着,应当对池漪避而远之、疏离冷淡的状态。之所以确定她是幻觉,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是谢韶筠的声音,但她是一团没有脸和手脚的模糊黑色物质所以池漪能够很清醒的、不荒唐的冷静对待它。池漪想,这应当是自己精神类恶疾在生命最后,往她脑海里投放的最后的挣扎。目的是为阻止她轻生,亦或者加速她灭亡。飞机落地,失重感消失。池漪嘴唇苍白跟医生打了招呼,她问要不要送医生回家,医生拒绝她,并担忧问,你没事吧。池漪说“还好”、“那我先走了”随后安排司机到出站口等她。从始至终没有跟黑色幻觉的“绝情谢韶筠”说任何话,因为无法开口。还因为幻觉刚才十分厌恶对她说:“池漪,我不应当喜欢你。”池漪需要花费极大的克制才能按捺住自己,不把精神恶疾幻化出来的绝情“谢韶筠”虚影给驱散。就在刚才,她甚至急于要跟一个恶疾去辩解,驳斥它,说出“谢韶筠不要不喜欢她”这种无耻的话。池漪感到脑袋里充斥着,恶劣的、不应当有的、丑陋不堪的不甘心的愤怒。索性她张嘴时,连空气都认为她的行为好笑之极。从最后一次见谢韶筠,离开时,她忽略屋里马桶冲刷的声音起,从电梯里她忽略医生的欲言又止起,从她沉浸在离婚生气,等待谢韶筠主动认错时,忽略掉谢韶筠日渐消瘦的身体起。她便已经丧失为自己争取喜欢的权利了。想到这里,氧气开始像刀片翻滚刮入肺腔,喉咙里溢出腐肉烂掉的恶臭。池漪冲入机场卫生间,她把谢韶筠关在隔间的门外面,自己单独进去,在里面呆了很久都没有出来,时间过分漫长。门里只有马桶冲刷的水流。谢韶筠望着那一扇紧闭的隔间,等待了很长时间,最后没有忍住,穿过门飘进去。她看见池漪跪在马桶前,唇角干裂地像是一块皱掉的橘皮,口红被抹去了,粉色的唇瓣失去颜色,正抖动着,吐出黄色汁水。褐色的方快地砖上,她两条笔直纤细的双腿蜷曲跪在不知道有多脏的地面上,应当吐了很久,因为马桶里全是黄色的胆汁。池漪没有抬头,头发挽在脑后,频繁的低头,抬头,凌乱的头发贴到脸上。谢韶筠忍不住烦躁地闭了闭眼,心底涌上诸多不合时宜的责备与愤怒。一方面责备池漪,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明明死前一直反复多次告诉她,好好生活。甚至于谢韶筠最后提前捐肾整件事,都跟池漪完全没有关系,她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早就跟池漪离婚了。可是池漪反而成为了本需要忏悔的人群里,最倍感消极的人。另外一方面谢韶筠更想责备自己,因为她产生了一种不应该也不合适有的情绪。她无法忍受池漪自我贬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