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义母慢腾腾地剥葡萄:“我说句公道话,伢儿,要不是七郎带人扛土扛泥扑灭了沈家门外一人多高的油火,又冲进火门把你背出来,你现今哪能安稳坐这儿骂他?你老娘我哪能安稳坐在你对面吃葡萄?当夜我肯定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一个葡萄吃完,火气又上来:“但他骗我那么久,把咱全家哄得团团转!我天天在他面前骂狗官晏容时,狗官晏容时,他还经常跟着我骂两句……“ “确实心眼多。”义母赞同地边吃葡萄边说,“不过对你不坏。” 七郎不止把阿织带坏了,连老娘都开始替他说话…… “你爹叫你进京报仇,仇人家里当家主事的那个,当真就是七郎?你爹没弄错?你没弄错?”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找的仇家就是他自己,跟我花言巧语地搪塞。” “你上回说七郎今年二十四岁?你爹从前在京城替他主家做事的时候,也不知七郎生出来没有。当事的人全入了土,倒叫你一个十来岁的小伢儿,千里迢迢进京找二十来岁的七郎报仇。要我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爹老糊涂!” 义母哼道:“我哪句说错了?就算你爹夜里从地下爬出来站面前,我当面还说这句,你爹老糊涂!” “七郎把你从火场里背出来,不止救下你一命,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伢儿,你不止要听你爹的,还要听你老娘的。就算你爹的主家从前跟七郎家里有深仇大恨,一命抵一命,七郎跟咱家的恩怨算扯平了,你别再寻他报仇。” 义母的眉眼舒展开几分。 找七郎寻仇的事既然作罢,义母另一处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不等义母说完,应小满一骨碌翻起身,从角落里翻找片刻,取出一只火场里抢出熏黑的铜香炉,放在朝南地上,往香炉里插三支线香,点燃了郑重拜上几拜。 义母哭笑不得,无奈里又犯愁,抬手拍了她一下:“你个小伢儿,别拿你爹堵我的嘴。” 两人正掰扯间,帐篷外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义母“咦”了声,停下话头,刚要掀帘子应答,来人已寻到了应家帐篷,砰一声,门前卸下两大包物件,高喊一声“我家主人送些急用物件给应小娘子!”扬长而去。 一包吃食,一包日用。吃食都是极精细的糕点果子,精致盒子里装十二色花样,瞧着贵得很。 义母打开包袱,四处翻了翻,怀疑地问:“又是七郎送的?但七郎之前几回遣人送东西来,都当面客客气气打过招呼,不像今天扔下就走。” 抬头看看才升上院墙的日头,她小声嘀咕: 大理寺官衙深处。 堂上的几名审官同样熬了一日一夜。 此人是大理寺低品阶官员,八品大理评事,姓卞,人称卞评事。 堂上的主审官是大理寺丞,啪一声怒拍惊堂木,审讯堂里嗡嗡地回响: 卞评事冷笑睁眼,开口道: 大理寺丞:“你和刑部主管库仓的周主簿素有私交。七举人巷几户邻居皆有人证,指认你时常登门周家做客,可有此事?” 卞评事冷笑,“火灾当夜,我在自家睡觉,亦有众多人证可以证实。还是那句话,全是推测,毫无证据。” “呵呵,晏少卿命我跟随查案。主官以重任托付,下官当然竭尽所能,协助晏少卿办案。” 审讯室一墙之隔的石室里。 翻了翻案头卷宗,起身踱到墙边,把墙角的传音铜管往左边转动半圈,体贴询问左边木栅栏里关着的囚犯:“可听得清楚?” 这间石室只有晏容时和周胖子两个。 “烧着了。”晏容时轻描淡写道:” “后悔了?”晏容时轻飘飘瞥他一眼。 周胖子勉强笑了声: “晏少卿说笑。无凭无证,怎能说是卞评事做的。夏季天干物燥,书房灯油泼倒,走火也是寻常。” 官袍子扒去,审讯室里动了刑。卞评事嗷嗷地叫唤,打死不认账。 大理寺丞高声质问:“你若和周家纵火案毫无关系,为何会在搜查周家当时,趁晏少卿短暂离开周家的间隙,迅速去寻后院的周家娘子说话?在场有两位人证亲眼看到,可以指认!” 大理寺丞:“若只说了几句寻常的慰问话,为何大理寺官兵查抄离开之后,周家娘子迅速抱着一个小包袱,面色惊惶,避开邻人,鬼鬼祟祟出门去,两个时辰后才回返?分明是你教唆于她,将关键罪证藏于他处!” 隔半晌才冷笑:“原来如此,你们出言诈我。所谓周家娘子抱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出门去之事,都是你们捏造的言辞,并非事实。” 一墙之隔,晏容时再度以手掌堵住传音铜管。 “当日发生的事实,正如卞评事推测得那般,周娘子根本没有出门。为何他如此笃定?只有他自己和周娘子知晓了。” “卞评事抓紧机会,迅速去寻后院的周家娘子说话。这件事有两名人证目睹。” “当夜,有人泼油纵火。你说得很对,京城夏季确实天干物燥,火势熊熊,瞬间席卷周家各处……周家娘子,你家两个孩儿,后院奴婢,厨娘马夫,一个也未逃出来。一草一木,尽毁火中。” 和缓嗓音陈述事实,温声言语描绘惨状。 瘫倒在地上时,终于抵不住放声哭嚎起来。 无需他再说什么。周胖子本就个脑子转得快的精明人。隔墙传来的三言两句,卞评事中途不寻常的漫长沉默,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事情的真正过程。 “卞大!无耻小人,狼心狗肺!你明知册子藏在书房墙后暗龛,你知道我夫人也知情!你怕我夫人把墙后暗龛的册子供出来,哄我夫人拘着全家不出门,夜里一把火,人证物证全毁!你好狠的心呐!” “关键证物书册,藏于刑部主事周显光家中书房墙后暗龛。” “……” 晏容时从黑漆长案后起身,将墨迹未干的供状摊开放在木栅栏前,递过笔墨,循循善诱: “想不想卞评事和他背后暗藏的纵火主事之人认罪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