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尴尬得几乎说不出话,对面的义母也好不了多少,尴尬笑说:“我家这伢儿性子随了她爹,打小就直肠直肚的,憨得愁人。沈娘子别误会,我家没有旁的念头。咱家是开肉铺子生意的小门小户,高攀不上读书人。” 义母过意不去,又是一番推辞感谢。 “我回去了。”沈娘子意犹未尽,看看夜色还是起身,“明天再来寻嫂子说话。莫耽误了小阿织睡觉。” “家里那位入狱时,几家关系好的亲友同僚登门慰问送来不少礼。我家阿奴大了,自不吃这些,索性都给小阿织罢。” 应小满把各式甜果子装两个大瓷盘,放在小院树下的长桌上。 当晚,应小满照常准备好二十斤鲜羊肉,反闩上院门,吹熄油灯,回屋睡下时,以为这是个寻常的京城夏夜。 火势起得突兀而猛烈,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席卷过西边几户人家,火势熊熊,直扑周边屋宅。 热风夹杂着火势,院墙不能阻止,巷子两边连片栽种的树木加剧火势,砖瓦木檐陷入火中,发出噼啪之声。 但今夜的火势绵延得诡异,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展,瞬间吞噬了大片屋宅,浓烟滚滚。 砰,屋脊梁木在火焰中沉重倒下。 瓦砾轰然塌下的巨大声响,终于惊醒巷子东边的应家。 应小满在腾腾浓烟里大喊,摸索着往主屋方向去。眼前伸手看不清五指,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了腰,她急忙扶住,是院子里的水缸。 耳边俱是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声。有些模模糊糊的,自远处的邻居家传出。阿织的哭声近在咫尺。 义母却使劲挣开她,回身继续摸索,“我自己能走,找幺儿!幺儿刚才从炕上掉下去,我再摸不着她!” 义母拉扯不过她,被拉到院门边时,却紧攥着她不肯放手,颤声而哭,巨大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淹没了她。 应小满没有安抚母亲的时间。 起火才不过一会儿功夫,浓烟怎么这么大? “阿织。” 腿脚不知磕碰到什么硬物,疼得很。她拿脚踢开,是摆在堂屋正中的长条凳。 原本黑黢黢的周围开始冒亮,在火灾现场不是个好兆头。她警惕地盯住几处火苗窜起的位置。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不幸中的万幸,被浓烟呛住的这阵连续咳嗽声让应小满确定了方位。 “阿织,快出来。阿姐已经来了。”她也被呛得不轻,眼前又熏得看不清楚,湿布捂着口鼻断断续续咳嗽着,声音不知不觉哑了,“你在哪里……” 应小满循着哭声奔去浓烟深处,挥开大片烟雾,忍着剧烈呛咳一把抱住柔软的小身体,在越来越热的烟雾里寻摸出门的方向。 进屋时几处小小的明火位置已经开始燃烧。 应小满拿湿布捂着阿织的口鼻,疾步往院门外冲,一步便跨过开始燃烧的门槛。 熊熊烈焰映亮了半边天空,时不时传来几声令人恐惧的砖瓦坍塌声响。 劫后余生的七举人巷邻居们聚在一处,神色残留惊恐,对眼前惊人的火势指指点点。 “听说不是走火,是被人泼了油!因此才烧得如此之快,片刻间蔓延出去,水泼无用,火势更大。” 几个明白人纷纷摇头:“你们看周家的火势,哪来得及逃生?不止周家娘子,周家的两个孩儿,雇请的几个奴婢,厨娘马夫,砖瓦房梁,一草一木,都在火里……” 应小满抱着满脸黑灰的阿织,自己也是满身满肩膀的黑灰,只看到官兵迅速分成几队,以身体做人墙挡住七举人巷两边巷口,禁止闲人出入,只放专职救火的潜火兵进进出出,搬来大片灭火的湿泥土堆,阻挡火势。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大声喧闹。 看打扮像个少年书生,赤手空拳,哪里冲撞得动官兵人墙,片刻后便被拖去旁边。 抽抽噎噎的阿织停下哭声,疑惑地转头望去,问应小满,“是不是沈家哥哥?” 她不想惊吓到阿织,把小脑袋按在肩膀上,自己在火把光芒下远远打量,被拉去角落的少年郎确实是沈家大郎,沈俊青。 几名官兵把人拉扯住,一名顺天府官员正在苦劝他。 沈俊青还在喊,“火在西边,我家在东边!火还没烧到我家!” 沈家往西的那户人家,房梁正在熊熊燃烧。沈家被浓烟湮没,火舌顺着木门框往上窜,黑色浓烟里显出危险的明红。 入夜的大理寺官衙深处,一排官廨依旧灯火通明。 “犯官周家失火?” “只烧了周家?” 不等说完,晏七郎骤然起身,疾步往官衙外走: “备马。” 围观人群对着大火指指点点, 劫后余生的妇人们拥着孩子啜泣。夜里火起得急,巷子东边还好,巷子西边五六户人家,几乎每户都有没来得及跑出的家人。 阿织也察觉出不对, 揉着被浓烟薰得发红的眼睛, 四处张望, “婶娘呢。” 她大声地喊,“娘!”人群里许多妇人应声回头,众多悲喜不同的面孔里, 没有一张是义母的面孔。 火场传来的阵阵热浪当中,应小满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这一下用力极大, 压着沈俊青的两个官兵都没按住,沈俊青连哭声都顿了下, “……小满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