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落入耳中, 七郎一惊,旋即镇定下去。 “有仇。”应小满索性全摊开来说了。 想起这几个月到处寻住处的艰辛, 她鼻子都忍不住一酸, “花费几个月才算落户安住下。报仇的事从去年拖到今年, 八字还没一撇。” 应家人口简单,即便和人“有仇”, 他原以为只不过是些钱财纠纷、言语冲撞,浪荡儿纠缠小娘子之类的仇怨。 七郎的眼皮子微微一跳。 应小满开门见山,把入京报仇的事一股脑捅了出去,比之前预计的时刻早了许多, 她心里也有点紧张, 目不转睛盯着七郎: 七郎思忖着,安抚说:“救命之恩, 涌泉相报。报仇这等大事, 我自然会帮。小满无需忧心, 松松口, 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 她悄悄舔了舔自己下唇的齿印: “……”那股危险的感觉又来了,七郎挑眉。 话题越来越朝危险的方向滑去,他感觉有必要追问清楚,提起油灯,“这里风大,进屋说话。” “你对我有救命的恩情,帮你家报仇理所应当,但有些话必须问个清楚。应家从前是不是受过官府的委屈?你父亲的死,是不是隐藏冤情?因此临终前叮嘱你这个做女儿的入京,找寻冤案相关的仇家报仇?” 入京寻仇没错;但她义父死于重病,倒没什么冤情…… 电光火石间,七郎的思绪跑出三千里,越想越惊心,劝说的声线也沉下去: 应小满纳闷得不轻。 七郎登时一口气憋在心头,半天没缓过来。 面前韶华年纪、灿若明珠的小娘子,倘若真的入京私刑复仇…… “当日在城北新宅的桂花树下,我和你说的是:我朝律法,血亲复仇,减二等论刑。” “一旦你动手复仇,顺天府即刻会将你拘捕入狱。人命大案当日移送大理寺。过堂,拷问,录供,一样也少不了。即便血亲复仇,死罪可免,还是免不了判刑,黥面,流放。其中种种磋磨,岂是你这般年纪的小娘子该生受的……” 七郎:“……嗯?” 但字斟句酌的苦心劝慰并不算白费,应小满确实被感动到了。她也把心底的想法吐露交底。 七郎一怔。 “……飞爪,不是用来山林猎兽的么?” “……” 纤长秀气的手指在矮桌上比划一个飞速逃跑的姿势: 应小满总结:“不让官府抓着就好了。” 他的神色比初听到“报仇”两字时更复杂三分,起身倒一杯温茶捧在手里,浑不知滋味地饮几口。 “啊?” 应小满:“……我再想想。” 应小满很快想出第二条对策: 七郎:“这回比之前那个方案好很多,但还是漏洞百出。首先,铁爪沉重走不了水路,你从何处抛下去,铁爪就沉在那处的河床底。汴河船只繁忙,河水不深,没多久就会被人捞出水,做为呈堂证供。其次,铁爪走水路消去气味痕迹,你我身上沾染的气味痕迹如何消除?大半夜跳一回汴河么?” 七郎:“我不可以。” 七郎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心念电转间,他又想起一处不寻常的疑点来。 他放下茶杯:“你要报仇的仇家住处,莫非,住在城北?” “城南太远了。走去仇家宅子外头踩个点,要花足足两个时辰!鞋底都走薄了。肯定要搬去城北才好报仇。” 确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深吸口气,道,“小满,你对我有救命的恩情,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该替你办下,更何况报仇大事。在下不才,自幼熟读律法,时常出入讼堂。你若信得过我的话,我们细细商量,寻出一个最稳妥的办法,借当朝刑律,叫你那仇家论罪伏法。你报了血亲大仇,又不至于脏了你的手。” 京城虽然坏人多,但好人显然更多。眼前不正是一个?啊。 “我愿意和你商量的。”应小满真心实意地说,“但是七郎,我爹爹临终前说了,两边是世仇。老子不在了找儿子,儿子不在了找孙子。” “我爹说,有仇当然要当面报。把从前的来历恩怨都一一当面说个清楚,那才叫报仇。否则仇家死得不明不白的,算报个锤子的仇。” 严重程度超乎想象,人彻底坐不住了。他放下茶杯,起身踱出两步。 应小满肯定地一点头,补充道,“眼睛狭长,皮肤微黑。身上有官职,我仇家在大理寺。” 潮湿的夜风簌簌吹过小巷,吹过屋里的油灯,吹皱鹅卵石碗里的清水。 “大理寺是统称。其实大理寺内部衙门众多,下设两司一狱,各司其职。有正式品阶的八品以上朝廷官员就有百余人。其余还有非官身的文书吏,衙役,牢头,差头等,五六百号人总有的。你可知仇家的具体官职?” 七郎登时被茶水呛住了,捂着嘴,低低地咳起来,许久都停不下咳嗽。 “赶紧吃个鸡子,压一压。你还好么?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小满……首先,大理寺有两名少卿。其次,你可知道你仇家的名姓?京官众多,你又是第一次来京城。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好在仇家的姓名早已牢牢记住。她神色肃然,字正腔圆地吐出名字,“其中一个大理寺少卿,是不是姓晏,叫晏容时?” 剥好壳的煮蛋放去对面,他又拿起一只红鸡子剥壳。连剥五个。 “大理寺两名少卿,分领左右两司。左司掌地方奏劾疑狱,右司掌京师百官刑狱。大理寺右少卿,确实叫晏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