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漏泽园实在是个偏远的所在。 “那地界阴气。”杨婶子心有余悸,“上次棺木送葬,乡邻们领着阿织去了一趟,阿织吐得死去活来,我也大不舒服,听说应嫂子你回来还犯了眩晕?该不会冲撞了阴煞气。还是要阳气旺的男丁跟车的好。” 应小满在堂屋里喊不用。 这下义母和杨婶子齐声慌忙喊不妥当:“我们领着阿织小丫头跟去,都生怕被人半路上拉走拐卖了。你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家再加个小丫头去那等荒僻所在,更不安全!定要个大人随你们去。” 七郎坐在窗边,从敞开的窗棂里露出半个身子。“我可以跟去。” 杨家婶子喜道:“蛮好!” 义母否认的缘由说不出口,拿眼连觑应小满,指望女儿寻个由头推了。应小满从堂屋里探出半个脑袋,大声说,“挺好的。就这么办罢。” 西屋又传来第二句,“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我跟车去漏泽园,若遇上了难缠事,可以帮把手。” 大清晨从南门出城去,道路颠簸崎岖,阿织吐了两场,小脸苍白,恹恹地靠在应小满怀里。 据说今早京城里来了贵人检视漏泽园丧葬事宜,等候入园的百姓排了一长溜。 漏泽园地方荒僻,附近连遮阴的树木都没有,园门里头倒是搭起一溜排的遮阳棚子,此刻棚子里空荡荡的,义母只问了一句便被赶回来。 应小满抿了下唇。脱下斗笠,挡在阿织苍白的小脸上。 片刻后才陆陆续续有声音惊叹,“好生标志的小娘子!” 她轻拍阿织的后背,乌黑眸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漏泽园紧闭的木门。 眼前视野忽地一暗。七郎脱下斗笠遮在她头上,起身去寻看守差吏。 七郎和他说了句,看守差吏的眼神渐渐变了,挺胸抬头的姿势不自觉地佝偻起来,变成腰往前弯,脸上堆了笑。 七郎走回来道,“谈妥了。带阿织去遮阳棚子里歇一歇。” 这回不但没有阻拦,看守差吏还一口一个“体恤弱民”,“小人分内事”,殷勤把人迎进棚子里去。门外等候的百姓们蜂拥而入。 这边放下心,应小满的好奇心再也遮不住,斗笠拨起三分,仰头转向七郎,一双眸子目不转睛。 “守门差吏说今日有审刑院的贵人前来督查,喝我退下。我问他来的是审刑院下属哪路官员,知院官?还是详议官?差吏的气势顿时弱了七分。我又和他说,我是御史台的言官,今日微服前来漏泽园,督查的正是审刑院。” 七郎悠然搭着凉椅扶手:“吏人并非朝廷官员,好骗得很。说几句官场里的行话,再背几段漏泽园看管律令与他听,他便信了。” “你们京城人懂得真多。” 应小满实在地赞叹。 笑如三月春风,眼风似春风里的柳枝,有意无意往花开最盛处荡漾: 应小满抿着嘴忍笑,抬手拍他一下,“自卖自夸。”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一阵杂乱声响,几十双脚步同时靠近凉棚。 七郎轻咦了声,“今日审刑院来的居然是他。”转头问,“还要坐么?” 她牵着阿织的小手走出凉棚时,对面大步流星的红袍官员正好迎面走近,阳光照亮一张年轻俊朗的脸。 等玩够了,扇柄往上一抬,散漫阻止身后青袍官员,“春天打什么伞,你们消停消停,自个儿寻地方歇去。本官入凉棚歇会儿。” 动作瞧着眼熟! 手里盘弄着的扇柄莹白,瞧着又像一把象牙扇。 她如今已信任七郎方方面面懂行的本事了,“审刑院里头的官很大么?” 应小满一路神游天外时,七郎不动声色瞄了她一路。 “大理寺,刑部,审刑院。[1] ” 大理寺掌天下刑名断狱重案;刑部负责复核大理寺的卷宗。 七郎如此说着,手上树枝在三角末端画出许多箭头: —审刑院的箭头嗖嗖射向大理寺和刑部。 三方互戳的箭头看得人发蒙,应小满喃喃说,“京城的衙门真复杂啊。” 桃花眼微眯起,望向远处依稀可见的凉棚。 应小满不吭声。 初来乍到不懂京城规矩,懵懵懂懂被领进雁家又打出门去的破事,应小满深感丢人,连自己老娘都没说,自然更不会跟七郎说。 骂谁呢! “雁二郎不是个好东西。” 这是默认两边认识了。 身后传来浓烈的香灰气味。 义母眼眶微红,把阿织抱在怀里,“你阿娘不出来,阿娘以后一直在地下睡着,我们烧的纸钱会自己去阿娘兜里。” 周围三三两两上坟的妇人们驻足唏嘘不已。应小满过去把大哭大喊的阿织抱在肩头,低声哄说“下次再来看阿娘”,又对义母说,“走罢。” 应小满也拿脚尖帮忙擦。 “我来。”七郎把阿织抱在肩头,熟练地拍拍小孩儿的背,又揉了揉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