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莺莺掀开挡风帘子,轻唤了一声,笑语盈盈。傅瑜愣过神来,回身弯腰抱莺莺下了马车。 南阳长公主毕竟受两任帝王荣宠三十余年,春日斗花饮酒,夏日观荷吃冰,秋日马场猎事生威,冬日踏雪寻梅,一年四季府上都有理由宴请宾客,宾主尽欢。 傅瑜在一旁笑:“不知道五娘可是邀了梁兄前来?” 傅瑜但笑不语,携了斐凝的手入府,斐凝另一手牵着傅莺莺,三人同行,徒留南阳长公主在身后看着他们,目光含笑,想起方才傅瑜的话语,面色又一变,似嗔似怒。 未及傅瑜回答她,一旁的傅莺莺就忙小声嚷开了:“肯定说的就是梁叔叔!梁叔叔常来找阿爷下棋,听阿爷阿娘谈起过他,说五姑姑于他有意。” “你小小的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傅瑜停下脚,蹲在莺莺身前逗弄她。 “我才不小!”傅莺莺对傅瑜轻声吼叫,到底还是顾忌着在外边,要是放在国公府内,又被傅瑜这样逗弄着,怕是早就扑上来了。不过反正是来南阳长公主府,傅莺莺是从小就来惯了的,也不见得有多见外,被傅骁和傅瑜惯的有些天真到跋扈的性子也没有收敛多少。 斐凝侧身站在一旁,看着叔侄二人面带浅笑,冷风乍起,裙摆微微拂动,恍然若神仙妃子。傅瑜偶然一撇,眼睛就黏在她身上了。 傅莺莺松开牵着斐凝的手,三两步向前冲开了去,在有些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松快地蹦跳,回身看着傅瑜,笑得一脸得意。 傅莺莺应的欢快,眉眼间满是笑意,与面带傅瑜时的跋扈调皮全然不同。 傅莺莺收敛了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面色有些肃然:“阿爷说小叔三岁开蒙,到八九岁已经读完四书学尽六艺,算得上天才,往日里阿翁和阿爷都是最为欣慰的了,我此时虽比不上彼时的小叔,但几句俗语名诗,若还不懂,岂不是不配做少年骠骑将军的女儿?” 时刻注意着她的傅瑜看的清清楚楚,心下跳的悠悠忽忽了些,惶然间心中一顿,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斐凝的手,虽然十指纤纤、白皙滑嫩,但指关节间,也有着经年练字习琴留下的老茧。露天雪地中,她的指尖和手心都透出一股凉意,傅瑜忙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手,有滚烫的热意从他的手心传至斐凝的手,似从一人的心传至另一人的心。 说罢,牵了斐凝的手就要走,行至傅莺莺身侧,出言提醒她,让她跟上来。 踏雪寻梅是雅事,但也是一件冻人的雅事,傅瑜本是存了这件事会让斐凝高兴,又兼之确实有一段时日没和南阳长公主玩闹了,这才领人前来。 也就只有自小习武,像个小火人一般浑身滚烫的傅瑜和小孩子心性全然不怕冷的傅莺莺等众小孩,才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在一众披毛拥毯、瑟瑟发抖的人中昂首挺胸、健步如飞。 傅瑜着重看了下,倒是没有见着梁行知,他侧眼看南阳长公主,却不见她雍容略带英气的眉宇间有丝毫郁郁之气或是不忿之色。许是真的没有邀请梁行知吧,不知怎的,傅瑜心下倒有些失望了。 卢庭萱和虞非晏。 更何况如南阳长公主和傅瑜这般的人物,更喜欢的还是斗鸡斗狗、赛马打球、相扑搏斗这类活动。 很显然,卢庭萱重生后爽朗大气的性子和明艳动人的样貌极合南阳长公主的胃口,有了颇受皇帝和太后的宠爱、即使在宗室勋贵也地位超然的南阳长公主撑腰,想必重生女主卢庭萱这段日子以来过得十分顺风顺水。 不愧是原书中能“艳压群芳”的女主,便是傅瑜这般见惯了诸多世家娘子的人物,哪怕他早就见过卢庭萱数次,此次见面,还是不免被她惊艳了一把。 云髻红妆,石榴裙。红衣白雪,犹是动人。 南阳长公主年轻时也是这般的人物,皇族第一姝的气派和姿容,在如今已三十岁许的她身上依然能瞧见几分。许是卢庭萱像极了年轻时的她,南阳长公主才这般厚待于她。 她眉眼含光看着虞非晏,动作虽隐蔽,但在场的人谁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一个个都好意的只作不知。只虞非晏是个榆木疙瘩,或者说,心有所属的人,即便是见了世间绝色如卢庭萱这般的尤物,也还会是目不斜视。 傅瑜狠狠瞪了几眼虞非晏,尤觉不爽的握住了斐凝的手——虽心下不爽,但下手还有轻重,握的不松不紧,生怕弄疼了斐凝——这才靠近她,在她耳侧轻声道:“我的阿凝比她好看。” 傅瑜眼眸干净透彻,却带着专注。 斐凝见状不由得无奈的笑,却佯做怒意的瞪了傅瑜一眼。淡扫峨眉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涵义。 小孩子最是容易玩到一起,傅瑜开了个头,即便是在场的三四位夫人还有些担忧雪大寒冷伤身,但还是允了在场的六个小孩子出去玩雪,九皇子杨演得了南阳长公主的允,也高高兴兴地出了去。 送走了一干小孩子,屋内的大人也结伴去梅林寻梅踏雪,傅瑜特意找南阳长公主拿了手炉,放好了炭火塞斐凝手里。 南阳长公主就笑:“你看他今天这样就是再细心不过了?你要是知道阿瑜这人是个能约了人打马球,还能忘记骑马穿马装的那迷糊性子,你就不会今日这般说了!” 婚后少有出来赴宴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这般明目的被人打趣,饶是镇定如斐凝,也不免有些羞赧的侧了脸,瞪了傅瑜一眼。 “你这般言语,要传到李御史耳中去,怕不是要说你是个惧内的了。”王犬韬在一旁调侃。 几人又是一番笑谈。 风乍起,梅树上的白雪簌簌落下,红艳艳的梅在白雪中犹自静静绽放,落在人眼中惊艳的很。 斐凝道:“我们两个单独出来,等会儿叫人瞧见,又要笑话了。” 斐凝哑然失笑。 斐凝一愣,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傅瑜的手穿过她耳畔,在她身后树上采了什么,想来是梅花,神情专注地插在了她的鬓边。 “真好。”傅瑜轻声呢喃,张臂拥着她。 两人又在梅林里头走了一会儿,好运的找到了一方小亭。再往里去,雪层越发的厚了,一脚踩下去就一个深窟窿,但两人站在亭子中遥遥望远方的小山脚,几株白梅的枝丫在漫天遍野的红梅粉梅里,尤为显眼。 他毕竟是习过几年的内外家功夫的,虽不能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但傅家也是家底深厚,让他不至于被围困在厚及膝盖的大雪里是没问题的。 傅瑜常年着紫,今日倒是穿了一身青衣,将满身的意气和武气遮盖不少,平白添了几分书生气。似想起什么,斐凝蓦然垂了眼眸。 他黑眸沉沉,看斐凝的眸光一如既往,哑声轻唤:“阿凝……”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斐凝面前这般失礼的唤她阿凝,以前都是格外君子的唤她斐娘子。 ※※※※※※※※※※※※※※※※※※※※ 斐凝侧身行礼:“虞郎君。”态度不卑不亢, 声音清冷,目光冷然,一如往日。 总之, 就是很复杂。 斐凝垂眸, 侧身, 淡淡道:“虞郎君逾越了。” 斐凝在亭侧, 虞非晏在不远处的一株红梅树下,此番又向前凑了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步远了。即便现下民风开放, 虞非晏这般也是失礼了。 见她如此, 虞非晏突地停下脚步, 身形稳稳地立在小亭的台阶下, 似脚下扎了根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眼睛仍痴痴地看着斐凝。 虞非晏深深叹了一口气,见斐凝比之往日更加疏远的态度,只觉心下钝痛。他想起方才傅瑜明晃晃的当着众人的面 罗敷已有夫,郎君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