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傅瑜开口,突地又停下了,他伸手挠了挠脑袋,觉得向来聪明伶俐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斐凝轻声回道:“无事。” 但见此间桃林成荫,月白长裙在一片青葱翠绿中煞是显眼,那人如瓷般的脸颊上略带了些红晕,一双秋水剪瞳望着他的时候,让他尤觉全世界也不过如此罢了。傅瑜慌忙撇过头去,只觉得自己心下如擂鼓,隐隐似有耳鸣。 不过片刻,她又退了回去,暗香远去,傅瑜忙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她,正见她手中拿了片树叶,见他看她,盈盈笑道:“方才你跑的急,有叶子落肩上了。” 斐凝回看他,只淡淡道了四字:“婚事已定。” 斐凝摇头,定定道:“我昔日怎么说,今日便怎么说,来日便怎么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斐凝心中无私情,自然不会反悔。” 雍和王即是崔皇后所生贵妃所出四皇子杨泽打擂台争夺建昭帝和群臣注意力的夺嫡皇子。虽说上有建昭帝正处壮年,甚至还有嫡长子的太子杨浔,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太子杨浔那弱鸡的身体状况,所以,这下任太子人选,当得争一争。按着祖训,皇位继承重在“稳”而非“才”,所以历朝历代嫡长子继承制传承的不要太好,但如今嫡长子状况特殊,按理来说该是嫡次子杨沐,可谁让章贵妃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她一旦登上后位,这大魏的嫡次子,可就成了四皇子杨泽,而非六皇子杨沐。 斐凝倒是很直白的承认了:“是。”语气里恁是一点羞愧或是惶恐也无。 斐凝似是才听清了傅瑜的意思似的,她少有的抬起眸子来,一张白生生的脸就这么入了傅瑜的脸。 傅瑜突道:“你笑什么?我很好笑?” 还没听说过四六皇子夺嫡之事吗?” 斐凝面色一红,却是别开了头去,傅瑜方知自己口误了。他以往在国子监读书时,与那帮纨绔子弟都是斐之年斐之年的叫唤的,偶有当面才叫一声斐祭酒,这般定亲之后,改口叫岳丈倒是来的快。 斐凝这次笑得更是开怀了些,她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一双水眸潋滟生辉,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冷着脸时的那般清冷,却灵动活泼了不少,让傅瑜一时间移不开眼睛。她又道:“你刚才出手打了他,可有后患?” 他这话说的也没错,傅太后是他亲姑母,建昭帝是他亲表哥,这皇子自然要喊他,嗯,表叔,这侄子夺叔叔之妻,哪怕再是情难自禁或是什么的,于礼数不合在前。 说完这几句话,两人间又静了下来。风吹过桃林,沙沙作响,傅瑜猛然间觉得脑瓜子灵光不少,他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察觉到斐凝的步子,傅瑜脚步慢了下来,他携着旁边人的小臂,慢慢地走着,鼻尖传来阵阵暗香,似是那日初见的冷香,让他脑子清净不少,但心却是砰砰的跳个不停的。 “就是秋天,也可以过来摘桃子。”傅瑜没话找话。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身边的人,直盯得她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待得二人出了桃林,方见一曲径通幽,拾级而上,没几步就见着嶙峋怪石挡住了去路,略一侧身,方才发现另有通路。 天热,斐凝也不说话,只微微的摇了摇头。 说着,也不等身后斐凝轻声唤了一声,只三两步就攀上了一方陡路,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出来的一红衣女子,却是她方才才见过的南阳长公主,另一个青衫男子,虽不认识,但那人打马游街时她也曾见过,一眼便认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两人渐渐的远去了,斐凝却垂眸,不自觉的想起傅瑜来。她想起往日所见,又想起今天虞非晏以及六皇子杨沐来。今天在这里见到虞非晏实在是出乎她意料的,卢家五娘子庭萱恋慕虞非晏她倒是不觉意外,那人本是探花郎,又是翩翩世家郎君,惹得娘子爱慕也不稀奇,让她感到有些为难的却是 自小相识,及笄之后又多次相遇,虞非晏虽自恃君子对她没有傅瑜这般热切大胆,却也明里暗里表了心意,只她一向冷心冷情,爱慕她的人也不止虞非晏一个,也不觉有何。斐凝知晓自己本质上是个同虞非晏一般性子的人,虽有些执拗,却更懂得审时度势,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他。 六皇子杨沐,斐凝在心底暗暗念叨着这几个字,又思及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知怎的便想起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虽有光亮,却也透着丝野望,全然不同于傅瑜看向自己时的纯粹和热切。 想到这些,便想到傅瑜刚才冲进来打人时的狠劲和愤怒,想起带着她在桃林中穿梭的少年郎君,想起他略有吃醋时的模样,又想起方才他握着自己手臂,从他身上传来的火烫似的温度,一时间倒让她脸色更红了。 斐凝忙抬眸,她一转身,就见着一个紫衫少年郎正从一块巨石上跳下。他脚下轻快,步伐敏捷,只一张略显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汗珠,见了她,一双细长的眼里似突然亮起了烛火,又似突然充满了星光,闪亮的让她心底都发热。傅瑜忙把手中的一个芭蕉叶递给她,上面本有些毛刺或是灰尘,早已被他用袖子揉搓干净了,反正他天天是泥里来土里去的,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不妥之处也只会以为是他又去哪里找人打架了,倒是斐凝的手,用来弹琴作画样样精通,看着细长白皙,比他见过的梁行知的手还要好看许多倍,若是被划伤了倒更惹人惋惜。 “不去了?”斐凝柔声问他。 这般不着调的话,又惹得斐凝低头笑了一下,她道:“你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 “哦?”斐凝抬头,她浅笑着,弯弯的眉眼如画,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傅瑜,直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只急忙道:“没、没有的事。” 直至水榭,一股冰凉水汽迎面而来,傅瑜才恍然觉得似活了过来似的,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舒服了不少。他方才摘的两片芭蕉叶都扔在了密处,此时送着斐凝上了二楼,他才傻乎乎的笑着回了水榭舞台前,却见上面跳着舞的舞姬早已散去,喝了些酒水的王犬韬和陶允之二人正相互攀扯着,二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已经拧成股的水袖,此时正拔着河。 这南阳公主府今年冷饮的命名权,不光是拿来好玩,亦可拿来扬名,不过依着王犬韬和陶允之的性子,怕也是玩闹居多。 南阳见了他,亦打趣道:“年年有这么一出,便是遂了你们这些顽头小子的意又如何?” 南阳允了,四皇子杨泽倒是看了眼傅瑜,意有所指道:“既是我都上场了,不知六弟去了何处,他一向是喜欢五姑姑这里的冷饮的。” 傅瑜只笑了笑,佯作不知,没一会儿就加入到王犬韬一行人的行列中去了。 一行人遂回了府,待回府,傅瑜倒是没有急着回自己的院子,反而是牵着莺莺一路小跑到了西苑花厅,正见着傅瑾坐在院中竹林旁乘凉下棋,这般天气,他腿上仍搭了一层不薄的毯子。 傅瑾心情很好,仍把玩着方才莺莺送他的几支荷花,傅瑜只看了桌上的一局棋,见着胜负已分,傅瑾是没心思了,方才一颗一颗的将棋子放回棋盒里去。 傅瑜还记得这套白玉棋盘还是崔四娘在世时为傅瑾搜罗来的生辰礼物,也知晓他日常爱护使用都颇为仔细小心,故而一举一动都特意放轻了些。摆完这一棋局,微微泛光的棋盘映衬着西边落日红霞,显出几分真意来,然而傅瑾的心神却全然不在这美轮美奂变幻无穷的棋盘上,而在棋局上。 摆完玲珑棋局,傅瑜没有停歇,他又按着记忆,按下几子,不过片刻,梁行知今晨的那棋局已被傅瑜完完整整的复制出来了。 傅瑾额头上罕见的沁出一层汗,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躯方落了下去,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妙极!” 傅瑾倒是熟知自己小弟,一个臭棋篓子断然没有这般高超的技巧。 傅瑾微眯了眼,他看了眼傅瑜,慢慢道:“能解出这棋局的,当是世间少有的围棋大家,依着你的交际情况来看,当是斐祭酒最有可能……不,还有一人,状元郎梁行知。” 傅瑾道:“他这是在保你。” 傅瑾微垂了眸子,道:“他果然不愧这状元之名。” 傅瑜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礼部尚书陶秀。他前些日子还刚和朱然查到这人身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桩案件幕后之人是陶秀?” “他的意思是,你和朱然只能查到陶秀为止。”傅瑾冷声道,“你方才又说他把这子让给你下,这又说明主动权在你……两相齐下,我倒是有些不懂这人的意思了。” 傅瑜道:“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意思?他既已得知我会走天元,则必然我胜,我胜了他就会和我一起去南阳公主府,这难道不是他想去找五娘吗?” 救人 先前且说大魏民风开放,这佛道之争虽有, 但并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百姓对这些也多是信一个是信, 信两个是信, 只要灵验就行的态度,故而道观寺庙的香火倒是不曾少过。而佛家圣地, 更要属永安城一隅的大慈恩寺, 是而今日来的人倒是不少。 日头渐高,傅瑜熟练地拿着肩上搭着的帕子胡乱地擦了把脸,又费力地抬了头, 只见明晃晃的一个大火炉挂在天边, 眼帘上的汗水兹的他眼睛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