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振振有词,说着还点点头,挺挺胸膛,很是一副得意的模样。 小二摸不着头脑的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包厢内便进来了一个身材矮小、体型富态的老头,他恭敬地给二人行了礼,颇为上道的说:“今日二位郎君可是来的凑巧了,小店今日早晨刚从庄子上运回来一车鸡鸭鹅、一车活鲤鱼并几车新鲜的蔬菜,便是从海边运来的海蟹海虾海参等也是昨日里刚到的,还新鲜的很呢。” 掌柜的忙道:“有的有的,河虾一直有现养着的。” 掌柜忙点头,又记下了王犬韬点的七八样辅菜。傅瑜见王犬韬仍旧意犹未尽的想继续点杂食,便连忙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郑大哥还没来?” 傅瑜被他一惊,忙地抬头看去,却见王犬韬坐在椅子上接连叹气,连忙问:“怎么了?” 傅瑜笑道:“郑大哥向来是个不羁的性子,但允诺朋友的话还是办的到的。即便他今日不能来,也可以遣个小厮来告诉我们一声,何况那又如何呢?若是他不能来,这顿饭我们两也不是吃不了,只管把饭钱算在他身上便好了。” 傅瑜道:“她是老卫国公的小女儿,听说早年嫁给了范阳卢氏的嫡系,已经有二十年没回来过啦。” 傅瑜点头。 这七八百年来,天子都换了三个姓,可这五大家族却互相通婚,在数百年间互帮互助,仍旧在朝中屹立不倒,成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也因此,本朝太祖颇为忌惮这五姓的势力。大魏一直以来秉承的也都是打压五姓的政策,可即便如此,朝中仍有近半官员是这五姓家族的人,便是如今的百官之首的凤阁右台便是崔泽。为了制衡五大家族,太祖开国时便大封特封身边的六个帮助他夺得天下的武将,分别为晋国公严家、安国公傅家、卫国公郑家、吴国公王家、宁国公虞家和楚国公陶家,这六国公之爵位世袭罔替,大魏称之为六柱国。然而即便是六柱国,其中也还有两个是五大姓的旁支,不过后来脱离了本家落地在了永安。 王犬韬却是按捺不住地又偷偷溜去了后厨,然而还没等他走进后厨便被掌柜恭敬却又强硬的请了回来。他耷拉个脑袋,满脸颓废,看起来灰溜溜的样子直惹得傅瑜大笑,他道:“你来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掌柜的可还不知道你的脾性么!” 傅瑜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嘴上说着君子远庖厨,心里也想着只是瞅瞅便罢了,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你哪次看完后不是回府自己鼓捣了半天的?” 见王犬韬的一张白胖的脸涨得通红,傅瑜笑道:“你这性子,倒还真和你阿翁一般无二。只可惜你阿爷教导了你十几年也抵不过你阿翁的短短几年,不过有一句话我倒是赞同你的,君子远庖厨之类的圣人之言,都是些鬼扯的话!既然君子对禽兽有仁爱之心不愿到厨房里头去瞧它们的死亡,却又为什么吃起来的时候没有停下嘴来呢?” 方才王犬韬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到傅瑜说起和尚吃斋念佛,便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他看着傅瑜道:“我想起来了,清明之后我们可以到大慈恩寺里头去吃那里的素斋,那里戒食师父做的素斋可真是一绝,没有半点荤腥却能香气迷人,嚼起来也筋道。” 傅瑜看着王犬韬,久久默然不语,最后才长叹一口气,道:“我算服了你了。” 醉酒 他来的时候已是换了一身织锦绣银的蓝色常服,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今日早晨见到的那般锋芒毕露,倒显得有些温润平和了。 傅瑜笑道:“原来郑大哥是去洗尘换衣服了,这样也好,正好应了我和犬韬给郑大哥设的这接风宴。” 郑四海笑着将手中的酒坛子放在圆桌上,傅瑜二人围绕着过来打量着这一坛子酒,郑四海道:“六郎果真好眼力,只从酒坛子就能认出这是一坛绍兴的女儿红,不过,我却叫它花雕酒。” 郑四海在外游历这三年,居然还能记得远在永安的两个小朋友,更是不远千里运回来几坛子酒,一时之间,傅瑜和王犬韬都有些动容。三人便唤来小二拿了三只碗,一人倒了一碗,却是不等那三位师傅将主菜做好便互相碰着碗喝了。 傅瑜小口抿了一口,刚喝到嘴里,便觉得一股细微的辛辣顺着口腔直冲鼻腔,舌头上却又留着点点酸甜的滋味,他咽下去,却又觉得口腔中的辛辣味渐渐散去,只余一股淡淡的苦味在齿间。 王犬韬白净的两颊已是浮起了两朵淡淡的红晕,他眯着眼睛,脸上显出一抹沉醉满足的表情来。酒,他竟不知,原来能吃能喝的王犬韬酒量这么浅。 三人正笑着,却听见包厢的门“扣扣”的响了两声,王犬韬皱皱眉,问道:“何事?” 王犬韬眉头一皱,似乎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傅瑜便道:“我去看看。” 红唇雪肤,俊眼修眉,乌黑的发高高的挽了一个朝云髻,额前坠着一颗红色的抹额,映衬着她浓烈的红唇和身上的红衫,显得愈发的娇艳。这女子神采飞扬,眉宇间更是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显出她不凡的一面来。 这是一朵野性难驯的野蔷薇,傅瑜心中暗道。 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 傅瑜顿时来了兴致,他问:“小娘子来找郑郎君,可曾有约?” 傅瑜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了,他问:“小娘子认识我?我可自问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子,毕竟小娘子长得实在美若天仙,这样的一个绝色美人若是和我碰过面,我当然是不可能会忘记的。” 面前的女子停顿了下,她道:“我是范阳卢家的五娘。” “五娘找我有何事?”傅瑜的身后传来郑四海的声音,原来他见傅瑜久久堵在房门口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便过来看看,熟料一眼便见到了自己这位姑妈家的二表妹正一脸怒容的看着自己。 郑四海疑惑道:“有什么话只等回府之后再说便可,现在我正与人喝酒呢,哪里有时间?” 傅瑜心下倒是有些疑惑,随后有些了然,四年前郑四海的结发妻子难产而亡,孩子也没能留下,他便离开永安四处游历。如今郑家老太君已经七十了,便是郑四海也已经二十九了,他作为卫国公的长子嫡孙,自然是这爵位的继承人,可他却至今仍旧无妻无子,确实是叫老太君和父母担忧,这次范阳卢氏的姑妈家进京,说不得便是为了两家的联姻之事。 郑四海又从酒坛子中倒出一碗酒来,他道:“这是我与你姐姐三娘的事情,怎的好私下里和你这小姨子谈谈?这要传出去,我没什么,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声誉还要不要了?” 郑四海慢吞吞地喝了手中的那碗酒,他扭着头,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卢庭萱,随后叹了一口气,他推开房看看外边走廊上空无一人,又回过头来看了傅瑜一眼,拉着她走到包厢内的书柜后面的小夹间,问她:“你想说什么便在这里说吧。” 此时王犬韬已有些微醺了,他正趴伏在窗前,捧着一碗黄澄澄的花雕酒慢慢的小口啄着,眼睛却没有看向屋内,而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傅瑜凑近了些,隐隐听到他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好酒,好香……不行,我等会儿……还要吃芙蓉……豆腐……” 王犬韬果然不再喝酒,而是将胖胖的白下巴搁在窗台上,定定地看着窗外。此时屋内萦绕着一股浓烈的酒香味,傅瑜便是没有喝醉也觉得有些熏熏然了,他没有看向那对要说机密话的表兄妹,而是学着王犬韬,也坐在了他身侧,将下巴搁在窗台上看着外头的大街。 傅瑜眼神挺好,这里离那白衣书生的案桌隔了约莫几十米,他也看的清那案桌上正摆着一副山水画,那书生的山水画画得极为传神,隐有磅礴大气之感从纸上喷薄而出。看来今天看到的这个白衣书生倒还有两把刷子。 这些赶着入春闱的举子们因着囊中羞涩,便常有白衣书生在东西两市里头摆卖书画,想来楼下的这个书生便是其中一员了。 有细碎的阳光洒在傅瑜的眼帘,春日软绵的风拂过他的脸庞,方才喝下肚子的那碗花雕渐渐地暖起来,傅瑜觉得惬意极了,他听见书柜后面的夹间里有细碎的声响,是卢庭萱和郑四海在说着什么。 “婚事是两方父母所定……我们身为子女……”郑四海慢悠悠地道,语气中含着一股淡淡的漫不经心。 婚事啊。的妻子。 这样不好,不好。 傅瑜身后又传来两人的说话声,他听见那卢家五娘子高声道:“表哥既然对三娘无意,为何又一定要迎娶三娘呢?若是表哥婚后对三娘不喜,三娘又不同于我,最是个端庄大度的人,什么糟心事都往自己心里咽,那她日后得多苦?” 卢庭萱面色一愣,随即傅瑜听她道:“我当然知道,卢家和郑家联姻,一权贵一清贵,真是太好的家族联姻的例子了!” 郑四海冷笑一声,道:“你怎么就一定认定了我日后必会负了三娘呢?这婚事还没定下呢,你哪里来的消息知晓我日后定当会有负三娘?” 卢庭萱顿了顿,她垂头,半晌,又道:“若不是那朱家郎君接连死了父母自己又身患疟疾,我家三娘何苦拖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这时,又有人敲门,说话的却是先前招呼他们的那个傻乎乎的小二,他道:“郎君,娘子,外头有人找你们呢,说是卢家的娘子,在外头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