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裴景扭头朝后看。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她父亲跟大伯搀扶着祖父过来,几个叔叔跟在后头,她娘也来了。下人提着灯笼搬了椅子低头进祠堂,围着裴景摆成半圈。裴家老爷子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坐下,背后是点满蜡烛光线明亮的牌位,上面摆着裴家先人。见他们过来,裴景就知道前院的应酬结束了。脸上的笑是做给外头的人看的,真正关上家门,她母亲裴大娘子还没落座就开始捏着巾帕擦眼泪,“你怎么还尚了长公主。”他们既希望裴景有出息,又不希望裴景这么有出息,给自己出息成了驸马!裴父沉着脸坐在裴家老爷子右手边,语气笃定,“定是你非要出那风头,这才被长公主看上了。你什么情况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能娶长公主吗。”“小景啊,是不是因为上次的话本,长公主才对你另眼相待?”裴家大伯问。裴父皱眉,“还能因为什么,定是这事起的头,她春榜的时候又跟着闹过,京中谁人不知道她裴景裴榜五,在京兆尹府出尽了风头。”“你要真是个男子,那咱裴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你现在这样,咱家是九族头上冒红烟。”那可是武秀长公主啊,欺她跟欺君有什么区别。裴大娘子慌起来,攥紧巾帕,“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她还有什么用,今日聚在这里不就是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吗。”得想个法子让裴家活下去啊。“笃。”拐杖杵地。所有声音都静下来,唯有风声在祠堂外头的庭院里来回。裴老爷子看向裴景,微微垂下眼,“这探花跟驸马咱不要也罢,裴景回来后突然暴毙,往后裴家只剩妹妹裴晶还活着。”裴家大伯点头,“我觉得可以。”“我看也行。”裴父不舍得那探花的功名,也想借着裴景的青云官路让自家生意做得更大!可这些跟掉脑袋比起来,还是性命更重要。“原先我还跟你大伯说过,就算京中有人榜下捉婿也不怕。你是一甲,要是不点头谁敢逼你,可谁知道你能被长公主看中成了她的驸马!”这跟榜下捉婿可不同,长公主点头后,裴景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如今舍弃了“裴景”就代表裴家原先在“裴景”身上投入的一切全都前功尽弃,让人如何不心痛。裴父咬牙别开脸,沉默着没说话。裴大娘子看他一眼,轻声应,“也行。”“不行。”全是赞同的声音里,有人提出了反对。“谁说的不行?你嫌命长你去娶长公主,我们还想多活两年呢。”“就是,谁说的?”裴家叔伯们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跪在蒲团上的裴景身上,“小景?”裴景抬头,看向祖父,“我说不行。”“让裴景暴毙,问过裴景的意愿吗?”裴景腰背挺直,手撑着地面缓慢站起来,衣摆落下悬在鞋面上。见她突然起身,裴父手拍椅子扶手就要发作。裴家老爷子抬手拦住他,问裴景,“那你说如何?”裴景双手攥紧,无视所有施压过来的目光,只看祖父,语气坚定,“我要做探花,我要当驸马,我要以裴景的身份,活下去。”“怎么活下去?你能怎么活下去,长公主还能听你的不成,替你遮掩你女子的身份,任由你做那女驸马?”裴父看裴景,“你是念书念傻了吧,都到这时候了还做那白日美梦呢。”裴大娘子开口劝,“小景听话,做晶儿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活着。”裴景点头,“娘说得对,做裴晶的确没什么不好的。”裴大娘子一喜,“那——”“可无论是裴晶还是裴景,刚出生的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让我做谁全看裴家需要谁。要儿子走科考官路,那我就是裴景。要女儿联姻维系关系,那我就是裴晶。”裴景目光平静,望向所有人,“今日,成为裴晶还是裴景,我要自己选。”裴景缓声道:“我要做裴景。”而不是“我想做裴景”。她为了脚下的这条路付出太多,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那你是要裴家满门陪你去死!”裴父直接站起来。夜幕下,雨哗啦落地,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凉。裴父道:“你出生时没有选择的权力,今日依旧没有,我是你爹,我要你做裴晶,你就是裴晶。”“那我宁愿不要您这个父亲!”裴景的声音盖过了满院雨声。裴景目视裴父,“从今日起,裴家安危系在我一人身上。我活,裴家活。我死,裴家死。”裴景看所有人,“如今该是你们听我的,而不是我去迁就你们。”裴父伸手指裴景,“你——”裴景腰背挺直,丝毫不屈!父女争执间,裴老爷子垂眼,视线落在裴景身前刚才跪过的蒲团上,顺着衣袍看向站起来的裴景,目光有些欣慰,“小景,站起来了。”裴父,“爹您说什么呢,您听见了吗裴景她疯了。”裴老爷子抬手,只看裴景,温声问,“如果你做裴景,那你说咱们裴家能活下去吗?”裴景,“能。”“那你就做裴景。”裴老爷子缓缓点头,“跪了一下午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裴景微怔,抿唇皱眉转身朝外走。“爹,您……”裴父不懂,原先哭的最厉害的不是他爹吗,怎么如今又松口让裴景胡闹了。裴老爷子目视前方,“长公主知道小景是姑娘,这是其一。”裴景性子谨慎,如今既然敢这般硬气的说要当裴景,定然是真实性别在长公主那里已经过了明路。除了这个。裴老爷子,“你朝院里看,这便是其二。”裴父顺着裴老爷子的目光朝前,顿时低头闭上嘴。裴老爷子缓声问,“如今小景如何选择,已经不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现在的她不止是裴家的裴景,更是大姜的探花,是武秀长公主的驸马。”就像裴景刚才所说,她已经不需要迁就裴家的选择,而是裴家以她为首,听她如何选择。庭院里,大雨倾盆。裴景朝外走,呼吸轻颤手指紧攥,胸口提起来的那口气始终绷着。直到瞧见雨雾里春风举着一把明黄色的大伞站在那里。裴景脚步猛地顿住,瞬间明白了祖父态度转变的原因。那伞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华。武秀长公主的字,姜华的华。裴景手指轻颤,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散了,眼睛慢慢被雨水模糊了视线,嘴角却缓缓朝上翘起来。往后,她只是裴景。第84章昨天下了一夜的雨, 今早就是好天气。褚休到底是没赖床,晌午前起来吃罢饭,等礼部的人来了之后就带上于念去县城。村里的人村长跟何县令安排了几辆驴车, 全部拉上去吃庆功宴。宴席摆在本县最大的酒楼仙客来。褚休,“我去去就来, 褚家村那边您帮忙费心照看一二。”何县令拱手,“状元放心就是,驴车都安排好了,接送全由衙门负责。”褚休笑着道谢。她拎上酒跟糕点, 带于念先去看老师一家,叫上师姐她们来吃席。除了颜秀才一家, 褚休跟裴景算是无名书院的学生, 她们的同窗师长都会来。不过无名书院就在县城里, 无需用驴车去接,山长会自己走过来。这样大的喜事, 山长乐的几天没睡着, 逢人就要说两句, 恨不得弄块碑放在书院门口,上面写上——此书院出过同届的状元、探花。这样旁人见着了自然会把孩子送到他的书院里念书。等褚休跟于念一左一右搀扶着颜秀才到的时候, 裴家的人也来了。裴老爷子难得出面,双手搭在龙头拐杖上, 正在跟县令点头寒暄。褚休稀罕的连连扭头看,扯着裴景的袖筒将人叫到旁边,“你爹呢?”平时爱出来的裴父今日竟然不在,来的反而是轻易不出门的裴家老爷子。褚休可不觉得是裴景太有出息了, 导致裴父乐极生悲出不了门,只能让自家老爷子替他出来。裴景悠悠说, “我爹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吧,今早起来就没跟我说过话。”裴父心态没转换过来,对着裴景依旧忍不住拿出大家长的姿态,裴老爷子说他审时度势的能力有待提高,禁止他这段时间跟裴景讲话。裴父心头不高兴,今日直接寻了个借口,让裴大娘子特意去跟裴景讲他不去了,然后人却坐在堂屋等着裴景过来请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