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凌息的视线,刘枝抿了抿唇,目光悠远似在回忆,“阿升小时候下了学堂回来会练字给我看,读给我听,久而久之我便会了点。” “刘阿叔,曹高升的事,你知道了吧?” 他的指尖绻了绻,在凌息毫无防备中跪了下来。 “刘阿叔,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样我受不起。”凌息劝道。 凌息无可奈何,只能蹲下身与他平视,刘枝注意到他的举动,倏然湿了眼眶,声音颤抖,眼泪簌簌落下,“我对不起你……凌息。” 但他赌输了。 曹高升出狱后,从张老板那里拿到了一笔钱,连夜雇了车去往府城,准备用这笔钱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在曹高升眼中,曹家三人,连同刘枝,全是累赘,他不想养一群老弱病残,也不想有一群粗鄙无知的家人,他要拿着这笔钱改换门楣,做人上人。 “如果曹高升带你走了呢?你想过后果吗?”凌息心中五味杂陈,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刘枝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他不是没预想过,万一张老板要的不仅是银子,就是存心报复曹高升,此举将自己牵连进去该怎么办。 刘枝能想到的,两全的办法仅此一个。 其实,刘枝给出去的方子不能说是假的,那是他自己研究出的酒方,却不是张老板想要的方子,因为张老板不清楚,要想酿造出凌息的新酒,关键在于酿酒工具,其次才是方子。 其中秘辛刘枝自然会烂在肚子里,何况他不会制造甑桶,也不懂蒸馏的原理,他的工作大多在前期。 原来是被曹高升伤透了心,对从前那些所谓的亲人,彻底失去念想。 听闻很多传世名作,都是在作者极度绝望下创造出的,苦难会消磨人的灵魂,同时也可能孕育出绝佳的灵感。 “刘阿叔,你没有对不起我,不必和我道歉。” 凌息摇头,目光坚定地凝视他,“刘阿叔,你是自由的,你有权做自己的主,不必告知任何人,不必顾虑任何人,即使你答应过为我工作,但我出钱你出力,我们是雇佣关系,甚至是合作关系,你不欠我什么,你想走就走,我没有理由拦着你。” 刘枝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凌息话中有些词汇他无法理解,但他理解凌息的意思,他背叛了凌息,他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他做好了凌息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心理准备,可少年的眼睛是那样澄澈明亮,好似天上月,无论夜色再黑,有他在就有光。 霎那间,似有一阵风吹过,将终年禁锢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蓦地浑身轻盈。 “我来取吗?”刘枝诧异地指着自己。 听凌息这么一说,刘枝当真开始心动,“可我没念过书,不太会取名字。” “老婆子我更不会,我用桂花酿的酒就叫桂花酒,你这加了好多种粮食,让我取不得叫杂粮酒。”吴阿奶摆摆手,自己都抗拒这名字。 刘枝苦思冥想,想出的名字挨个儿被他否决,“不行不行,凌息,这活儿还得交给你,想得我脑袋疼。” 把事情始末转述给霍琚,霍琚剑眉高挑,心情微妙。 霍琚和凌息一样,不知不觉喝多了,这酒完全叫人防不胜防,几时喝醉的都无法察觉。 稚嫩的童音欢快地回答:“听到了,阿娘,弟弟妹妹怎么还不出来呀?” “好吧。”小孩儿轻轻将脑袋贴上女人的腹部,情绪忽然低落下来,“阿娘,她们说有了弟弟妹妹,你和阿爹就不会喜欢我了。” 小孩儿乌黑的眼珠亮晶晶望着女人,笑容灿烂,“那我一定要做世上最好的哥哥,保护好弟弟妹妹。” 原来,他不是生来就被父母厌弃,不是别人口中的丧门星,这世上也有人爱他,说他是小福星。 他记起酒醉后的梦,不知道霍琚此时梦到了什么。 鬼使神差,凌息倾身靠近,温热的嘴唇印上男人眼角,卷走那滴泪珠。 他曾听闻伤心的人眼泪是苦的,他一向流血不流泪,同样不会去尝旁人泪水的滋味。 或许是真的,或许是他的错觉,凌息眼睫低垂,注视睡梦中的男人,常言道美人三 指尖滑过霍琚的眉骨,薄薄的眼皮,浓密的眼睫,英挺的鼻梁,再到温热的嘴唇,硬朗锋利的五官,同他这个人一样坚毅,如刀如剑,削铁无声。 静谧的夜,无人回答。 “在哪儿?在哪儿?妃子笑我还没喝上呢,这么快就出新酒了!” “你莫要唬我,世上哪有那样厉害的酒。” “兄台所言有理,莫非真有如此神奇的酒?” “走走走!快些去,望岳酒坊的酒可是千金难求。” “表哥,好多人哦,他们在做什么呀?”打扮娇俏的姑娘挽上身侧青年手臂,声音千回百转。 毕莲努努嘴,更进一步黏上去,“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俩快定亲了。” 未闻对方言语,邵淳抬头看去,一张极为出众的脸映入眼帘,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好的相貌,冲击力非常强,以至于他有一瞬的出神。 邵淳激动而欣喜,随着时间推移他早已忘记弓箭坊里遇上的小哥儿,即便对方容貌万里挑一,但同自己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关于少年的记忆渐渐消失。 “好啊,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毕莲认出凌息的刹那,应激般跳出来挡在邵淳面前,恶狠狠瞪人。 他不愿与他们牵扯,干脆无视掉,绕路往旁边去,毕莲怒火中烧,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指着凌息声音颤抖,“你!你居然敢无视本小姐!” 若非毕莲把人得罪狠了,人小哥儿哪至于连个眼神都不肯赏给他。 毕莲这才不情不愿地忍住怒火,揪着帕子站在邵淳身边不言语。 “快点快点,我要第一个尝到望岳酒坊的新酒。” 小厮上前回复:“少爷,就是酿造出妃子笑的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