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子曹叡是很有容人之器的。
对于陈群、杨阜、高堂隆等老臣重臣的谏劝,虽然没有听从但他不会恼怒,甚至有时候还会夸奖几句忠直臣子当如是。
而对于桑梓故旧或亲善之人的忤意,他虽然心有恼意,但也不会计较。
如游击将军卞兰每每进谏言辞激烈、且在生病时坚决不喝曹叡特地寻来的巫女施法之水,令曹叡气得脸色都变了,但仍旧没有降罪。
还有现今在听取了卫尉辛毗的谏阻、不再有削平北邙山之意后,他便下诏任何人都莫要再针对修筑洛阳宫之事上言了,而任职太子舍人的张茂犹修表劝谏,曹叡也只是羞恼的说了句“张茂胆敢上表是依仗自身乃谯沛故旧之故”便作罢了。
但他的大度也是止于这些人。
继张茂之后,司徒军议掾董寻再上疏,死谏大兴土木之弊,令曹叡暴怒,曰:“董寻不畏死邪!”也打算将之下狱论死,最终在公卿的劝说下,才改为将董寻罢黜、贬为庶民。
夏侯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上表劝阻大兴土木
说得好听点,他是不畏天颜、是为刚直之臣也。
但若是说得难听了,他这是恃宠而骄、赤果果的挑衅天子曹叡的权威!
毕竟,上至公卿下至僚佐都劝谏过了,曹叡也分别做出处置了,心意亦然彰显得十分明白了,夏侯惠犹来聒噪,这不就是明知故犯、恶意挑衅吗?
天子曹叡在看到表奏的时候,饶是知道夏侯惠这是在趁机寻谪贬的机会,但仍旧难忍心中忿忿然。
万幸的是,夏侯惠此番的劝谏,并不如往常那般言辞激烈。
他只是以蜀吴未灭为由,引武帝曹操以身作则衣无文秀、器物不彩绘镶嵌金银提倡节俭作为例子,请曹叡暂停大兴土木之举。
末了,还殷殷劝说曹叡当以千古一帝自勉之。
曰:“功追秦皇汉武者,誉在青史,是为不世雄主也;已识乾坤之大而犹怜草木青者,誉在万民,是为圣德之主也。若陛下克己图治,灭蜀吞吴毕四海之伟业,复西域纳漠北使万国来朝,轻徭薄赋怜民生之多艰,文治武功可谓千古一帝也!”
这段话语,让曹叡心中的愤懑稍解。
因为他倏然有些自得。
早年夏侯惠谏言的时候,作《阿房宫赋》将他类比作了秦二世;而现今则是“功追秦皇汉武”,还期盼他能多关注民生、日后能被誉为千古一帝。
这种犹如云泥之别的变化,嘿!
当然令他觉得此些年自己的励精图治,成果很是喜人啊~
不过,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
在看罢表奏之后,他当着公卿百官之面,故作羞恼之态责骂了夏侯惠几句,然后下诏镇护部于五月伊始便拔营、前往冀州魏郡邺城驻扎。
美其名曰,募士家组建护岳营。
对于这个做法,朝野上下都觉得这是夏侯惠的不识趣恼了曹叡,故而曹叡将之调离京师洛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距离仲夏五月还有七日。
是故,夏侯惠迎来诏令后,便让所有兵将休沐五日、归家与父母妻儿作别,第六日归营收拾杂什、为拔营前去邺城作准备。
众兵将没有什么好说的,跟了一位爱折腾的将军,这种外贬的事情在所难免。
况且他们就算有怨言,也无人愿意倾听。
而傅嘏与陈骞则是来大帐与夏侯惠作别时,还顺势劝说了几句。
傅嘏比较直接。
以“将军深受陛下器异,年少而居高位,当寡言少语、尽忠职守为上,不可忤逆陛下之意,而令恩荣衰也”之言,很直白的劝说夏侯惠当以仕途()
为重,日后莫要再作这种鲁莽之事了。
对此,夏侯惠很是谦虚的受教,然后回绝道,“虽知兰石乃金玉良言,然而我身为谯沛子弟,当以社稷为重,不敢效仿佞幸之徒姑息人主也!”
令傅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叹息作别而去。
陈骞则是委婉得多。
曰:“将军掌兵,主征伐也。庙堂诸事,公卿劳之。公卿劝谏,陛下若能听,无需将军上表也;而若弗能听,将军复谏亦难改也。如此,将军何不泰然处之,勤督士卒演武,但以征伐之功报社稷邪?”
这让夏侯惠挺欣喜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陈骞第一次以佐僚的身份劝说他。
也算是拉近彼此关系的一个好开端了。
所以,夏侯惠听罢,略略斟酌了言辞,先致谢后才说道,“我知司马好心,亦知我职不应妄议庙堂之事。只是孔子有‘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quot之言。我得陛下不吝擢拔之恩,当肝脑涂地报之,今但以感激而言事耳。陛下能听与否,在于陛下;我劝谏与否,在于人臣之义。司马良言,恕我不能听也。”
一番话语,令陈骞沉默良久。
最终伴着一记长声叹息,他作肃容道,“唉!我今方知,何故陛下恩荣将军之甚也。亦甚荣焉,能与将军共事也!”感慨罢了也不复多言,直接拱手作别,“将军,先行别过。若此五日间,将军有事尽可来寻,我必不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