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道理,也出现在张一川这个河南总兵官身上。
他进军河南,靠的就不是正统,在整个河南,没有人认同他,甚至没有人认同他身后的元帅府,他们就是外人。
走投无路的百姓加入他或被他裹挟,目的是投机,只不过追求的机会比较低劣,只是为一餐饭食和瘟疫中的救援。如果有人在此过程中融入其间,生活状态得到改变,富有起来或得到更好的社会地位,被授予官爵,心里就也会接受他。
好像元帅府已经统治了陕西,他们的河南总兵也挺正规的,也能让人看见得到美好生活的希望。
那么在河南,反对他们的人就会少一点,得到一点正统性。
而在南直隶的凤阳府,张一川是一点正统性都没有,身上所有符号都是负数。
人们对元帅府所知甚少,听见更多是惯于他们劫掠、作恶、反叛、屠城的消息。
而‘伪总兵’官职,还是个河南的。
这些身份对他在凤阳府做事毫无帮助,只有利用赵古元的名头,才能使凤阳府穷民快速接受。
人们听古元真人赵赶朱的故事长大,对这个称号熟悉,一旦有人举起这面旗帜,对现状的不满就会都投射到这面熟悉的旗子上,被驱使着投身其中。
所以这事,根本就不是刘承宗能决定的。
张一川派人跑回来传这个信儿,也不是为了让他册封皇帝。
而是不希望他从别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将来心生嫌隙。
所以提前告诉他,毕竟你忠诚的部下都告诉你了,你可就不能大耳刮子抽我了。
实际上刘承宗猜测,兵贵神速,早在张一川部使者上路的同时,这面古元真龙皇帝的旗帜,应该已经在凤阳府树起来了。
他封不封,其实无关痛痒。
对刘承宗来说,需要考虑的只是此事引发的连锁反应罢了。
他正对着西安府衙里得来的大明全舆图思虑,刘向禹和杨鼎瑞便联袂而来。
两位长辈兴冲冲地告诉他:“建号称制已有章程,册封十二转武勋的名目也已编好,特设忠武尉与建章校尉两转勋位,专门用于册封功臣。”
十二转武勋是唐朝的荣誉称号,从一级到十二级,享有从七品到正二品的待遇。
获得武勋的要求,是做为战场指挥官取得胜利,依照敌我兵力多寡、杀敌俘获数目,取得不同的转勋。
兵力多寡分为三级,敌众我寡,叫上阵;兵力相当,叫中阵;我众敌寡,叫下阵。
根据斩杀俘获敌军总兵力的比例,也分三级,斩获四成,叫上获;斩获两成,叫中获;一成则叫下获。
同时根据战场局势、敌军精锐程度,可分三等,最辛苦的是第一等,最容易的是三等。
根据战阵级别、兵力多寡和斩获级别综合起来,就能得到勋位酬劳。
上阵上获,第一等,可得到五转勋酬;第二等四转;第三等三转。
上阵中获、中阵上获,第一等,四转勋酬;二等三等递减。
上阵下获、中阵中获、下阵上获,第一等得三转;二三等递减。
也就是说以寡击众并以弱胜强,杀敌俘获大于四成,才能得到第五级武勋。
这是最普遍的赏功勋位,当然还有军阵未成先冲过去把敌军击破的跳荡,先锋冲过去收降敌军的降功、斩将夺旗之类的殊功,也会有不同的权重。
而老太爷特设的忠武尉和建章校尉,就是为称王建制时的老兵老将专门设立的资历勋酬。
前者作为第一转武勋,将会普遍授予狮子营时期追随刘承宗至今,但未能成为将领的老兵,给予其从七品的官俸与待遇。
而后者则作为第五转武勋,授予军中总副参游,既做荣誉称号,也能多领一份从五品的俸禄,作为其拥戴称王的回报。
“大,军中像这样的老兵,多吗?”
刘承宗一脸探究之色,纳闷道:“最开始的老人,哪怕算上成为军官,恐怕都没多少吧?”
六年时间,转战西北西南,挑战四方强敌几乎无月不战,中间有脱离的、负伤的、战死的,再加上转到别处的。
整支元帅军里,有这样老资历的人恐怕都不多。
“应授忠武尉的有五十八个,另外还应该有四个人,但没找到。”
刘向禹提起这个数目也满是感慨:“其中一个还是老夫教过的学生,可能脱伍做别的了。”
杨鼎瑞补充道:“倒是应当受封建章校尉的将校多些,有一百三十七员将领,这份支出,一年不到三万石。”
刘承宗对此并无异议,颔首道:“应该的,他们的支持比一个营大得多,养一个营都不止这点销。”
拿下陕西的元帅府还是富裕了,单西安府这一年赋税屯田九十余万石的收入,足够让刘狮子财大气粗起来。
刘承宗收下父亲拿来的勋官名录,压在桌案并没有看,而是转头道:“张一川送来书信,让我封他古元真龙的帝号,以便在凤阳府活动。”
他话音刚落,杨鼎瑞的双眼便亮了起来:“好事啊!”
“好事?”
刘向禹眯着眼睛:“这算哪门子好事,跑到凤阳府建号称帝?这帝号听着就不正经,何况你封他,何其滑稽,传告天下,只会让人以为我大元帅府也不是正经人士,惹人耻笑。”
“不,大,他这个只是帝号,元帅府的人才储备要建号称制都费劲,张一川哪有那本事。”
刘承宗笑着解释道:“只是过去那边有个赵古元起事,借其名号行事而已。”
“嗯……”
刘向禹默不作声地稍加沉吟,似乎还是觉得这事离谱。
片刻之后,他才对杨鼎瑞问道:“你又为何说这是好事?”
“太公是关心则乱,元帅称王,是分封功臣、凝聚人心、正外藩主从,已是迫不得已。”
杨鼎瑞说着,摊手道:“称王建制,于我国事实则无益,明廷势必调大兵陈布山西河南一线,东面再无险阻。”
“我等如今虽迁至西安,但此地尚无经营,仅能提供粮饷,然兵甲器械、马匹驴骡,都要从河西调来,牛羊更要靠卫拉特与青海输送。”
“没有一年半载的苦心经营,整个陕西,实难消化。”
杨鼎瑞推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看向刘承宗身后悬挂的舆图:“战端一开,若是速胜,大兵挺入黄河南北,千里沃野由着我军冲突,兵马器械消耗从何补给?”
“治理郡县的人才从何而来?”
“后方数千里之地由谁镇守?”
“到时前线大将镇守四处,主力军队分散各地,万一受挫,兵马集结都来不及,只靠些难以信任的降将弱军,能否退回陕西都是问题。”
“若不速胜,则河南大好土地,免不得要被兵祸拉锯,同样不算好事。”
杨鼎瑞这一连串的疑问说罢,才指着舆图的东南方向道:“眼下张一川要以帝号行事,又威胁大明祖陵,明廷必调大兵围剿,对凤阳呈包围之势。”
“大帅可修书一封,准其以古元真龙之号便宜行事,待明廷兵将形成包围,则大帅建号祭天,兵出潼关,自西北打破包围,让张一川向北虚晃一枪,呈合兵之势,待形势一变。”
杨鼎瑞越说越兴奋,拍手道:“向南突围,兵进应天,则我军顺势收取河南,北路渡河进山西腹地,南路将战线推至黄河沿线,对官军形成反包围……”
刘承宗听懂了,杨鼎瑞的重点,在于节奏。
有张一川在东南以帝号行事,吸引明廷主力围剿,可以让元帅军即使大胜,也不可避免的将注意力放在南方的重兵集团,不至于在北直隶跑马狂奔,导致战线太长战略崩溃。
从这个角度上看,张一川在此时以帝号行事,确实为刘承宗吸引了火力,使明廷顾此失彼。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的皇上,可不仅仅两个。
礼衙尚书快步奔入大殿,神情急躁,手持书信边走边道:“大帅,漠南都督府急报,后金附从蒙古诸部议请黄台吉上尊号,后金议定废女真诸申旧说,统称满洲,僭号称帝改元崇德,定国号歹青固伦。”
张献忠高举左手指指点点,那神情如丧考妣,哀嚎道:“这黄鞑子其心可诛,把咱起家青海的国号大青抢了!”
下午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