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产房内兵荒马乱。
产房外也乱作一团。
【请不来?一个都请不来?】妇人不可置信地抓着家里唯一还能跑腿的二儿子,长子伤势未愈,幼子受不得惊吓,二子奉命去请产婆医师险些跑断腿,结果却等来这么一个噩耗,她崩溃道,【有没有告诉他们有重谢?只要肯来,黄金百两都使得!】
【阿娘,说了,都说了!】
二儿子也是一脸崩溃绝望。
他甚至不顾家规,直接将刀架人脖子上威胁,就算是绑架也要将人绑回去。孰料他们扑通下跪,磕头道:【赵郎莫要为难我等,出了这个门,一家老小都要死!】
他怒道:【你不怕现在死?】
医师被逼得没法,绝望地准备撞墙自尽。若非他反应快,对方脑袋都开瓢了。他只得无功而返,那名医师苦笑着道出猫腻。
【赵郎啊,非是我等见死不救,实在是没法救,您也不想想这医馆是谁的!】
医馆可不是普通人能支棱的。
八成医馆背后东家都有头有脸。
虽说这些东家姓氏不同,但不代表没关系。只需招呼一声,看在姻亲/同窗/同族关系上,谁会不卖个面子?他们也没杀人放火,不过是找借口让医馆闭门歇业几天。
至于说得罪赵奉?
他们跟赵奉又不熟悉。
自家的医馆想营业就营业,想歇息就歇息,一个没根基的武将管这么宽作甚?
医师也有老小,只能昧着良心了。
妇人闻言气得胸口生疼,眼前发黑。
【医师不敢登门,产婆呢?】
二儿子道:【找不到,都不在家。】
问了个遍,个个都连夜出活儿,不是跑隔壁郡给产妇接生就是家里出事回乡。
别说产婆的人影,鬼影都瞧不见半个。
这个架势明显是针对他们家。
吱呀,产房大门被用力推开。
【夫、夫人,快,她人快不行了!】
产房内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听得屋外众人汗毛炸开,双腿瞬间就软了。妇人在搀扶下进的产房,浓烈血腥味刺激她的嗅觉,几步路走得浑身冷汗,下一秒就要昏厥。
产妇的丈夫和婆婆围在床榻旁,束手无策,看到妇人过来眼睛亮了几分。虚弱的产妇也像是回光返照,伸出浮肿但还算白胖的右手,忍痛道:【嫂子,嫂子——】
【嫂子在,嫂子在这里!】妇人几次才将产妇手抓住,豆大眼泪跟着滚下来。
产妇是赵奉同族的妹妹,父母双亡,吃了几年百家饭才没饿死,七八岁的时候实在活不下去,村正想到赵奉,辗转让她来寻亲。赵奉听说她的身世便将人留下来,跟着赵威一块儿长大,也算半个女儿。到了年岁之后,由妇人出面保媒说给属官的儿子。
趁着宫缩间隙,她恢复几分力气。
虚弱恳求妇人帮她一个忙。
妇人道:【你说,嫂子都帮你办了!】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在交代遗言了。
【我不行了,嫂子——求求你,这个孩子一定要活下来,求你剖开我肚子吧!拖下去都要死,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取出孩子,至少还能活一个下来!求求你!】
产妇的要求震惊众人。
妇人痛苦道:【这如何能啊!】
然而时间拖延不得。
见奇迹没有发生,孩子的一只脚卡在外头,妇人只能狠下心照做,命人将产妇四肢绑在床榻四角。不曾想产妇已经痛到麻木,肚皮动静并未让她有太激烈的反应。
恍忽间,绷紧的肚皮突然一松。
温热的液体不知是羊水还是血水从伤口淌出,打湿了下方的被褥,紧跟着听到一声猫叫似的啼哭。她眨眨眼,忍着发黑的双眼,努力想看清妇人双手抱着的孩子。
只是手脚冰凉一片,呼吸愈发困难。
【嫂、嫂子——】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妇人抱着孩子凑到她脸侧,用沾着黏腻血污的手拂开她额角的发,呢喃道:【看看他吧,是你的儿子,眉眼很像你……】
孩子初时皮肤青紫,她都担心是死胎,庆幸的是他很争气,努力发出了声音。
然而床榻上的人已经没了回应。
服侍妇人的仆妇查看气息,摇头。
将孩子交给他奶奶,妇人无暇悲伤,命人取来针线。在缝合肚子的时候,她迟疑一会儿,狠下心,让下人取来麦麸枕头拆开。她一边含泪一边将麦麸一起缝进去。
缝合好,再用清水帮她清理遗体。
换上干净衣裳,梳好发髻,抹上脂粉。
亲手忙完,妇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但她还不能倒下,正准备问一问仆妇孩子如何,便听屋外又是一声惨叫。紧跟着二儿子冲进来,脸比床榻上的遗体还要白三分。
他嘴巴张张合合,妇人听得不真切。
【你说谁死了?】
二儿子再次嘴巴张合,她依旧没听清。
她麻木道:【我去看看。】
起身到一半,眼前彻底归于黑暗。
她只来得及看到儿子惊恐扭曲的脸。再醒来的时候,那种强烈的不适感退去。
她看着从库房拖出来的三口整齐棺材——赵奉作为武将,战火里来来去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于是他热衷给自己打棺材,一有好木材就打一口,棺材照着赵奉体型定制的,比普通棺材还大了一倍——三具普通人尸体停在里面,衬得又小又可怜。
这一幕让她有种身处梦中的荒诞感。
二儿子站在她身后侧,自责道:【阿娘,儿子看护不利,没能救下他们……】
母子二人知道整个天海医馆关闭、产婆请不到,又亲眼目睹儿媳/妻子惨死,情绪已然崩溃。他们留下遗书,直言不忍再牵连赵府,轮流抱了抱刚出生的孩子,找借口支开下人,一块儿自尽了。既然是冲他们家来的,只要他们尸体出去,算有个交代。
如此,赵府危机可解。
孩子就劳烦他们寻一户可靠人家送养。
也只有他们死了,孩子才能活。
他们甚至到死还不知丈夫/父亲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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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云策被愤怒冲头,杀意差点儿失控,“用这般下作手段逼死孕妇,斩尽杀绝……真是闻所未闻!这等蠢贼不死,这世上还有公义可言?”
妇人打断云策的愤怒蓄力进度。
经过这七日守灵,她情绪已经沉淀许多,也更加理智:“云义士的心意,我代他们领受了。只是如今不宜节外生枝,大义还在前线没回来,一屋子老弱冒不得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