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满朝廷的官员早被姜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甚至还怀疑了一下面前好友的祖父,那位大燕的首辅。
若不是陆证,那就只可能是……
姜变仿佛瞬间贯通了什么,他浑身一震:“秋融……”
哪怕是首辅,也不可能让紫鳞山在风雨中静默无声,遑论插手朝廷中事,它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江湖门派,因为它从来不在江湖。
它是皇权的附庸,是有别于东厂与知鉴司,蛰伏于晦暝风雨下的第三把利刃。
见到玉海棠的那日,在细柳的床前,陆雨梧就已经明白,为什么她只能是细柳,不能再是曾经的盈时,为什么她必须要将从前所有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逃过了七年前在汀州的斩首之刑,逃过了南州绛阳湖中侯之敬那只要将她溺死的手,但七年前的断头刃实则一直悬在她的头顶。
因为如今的陛下,从不想重翻周家旧案。
这世上本不能再有周盈时,却因为玉海棠的私心,方能残存一个细柳。
所以,他不会认她了。
盈时也好,细柳也好,她活着,就很好。
周家之事,他一人来担。
一夜过去,天方才濛濛亮,细柳半夜梦醒就没能再睡着,她感觉到窗外透了些亮光,便索性起身穿衣洗漱。
来福还在呼呼大睡,舒敖与雪花倒是起得很早,两个人在院子里摆开竹筛,里面是晒干的虫药,雪花欢快道:“我感觉今天太阳应该会很好,晒虫药正好。”
舒敖打了个哈欠:“要是下雨咋办?”
“阿叔!”
雪花抬头瞪他:“快呸呸!不然我的虫药坏了就都怪你!”
舒敖只好张嘴:“啊呸!”
开门的声音一响,舒敖一下转过头,见细柳走了出来,他便飞快迎上去:“想不想吃鸡蛋?那个胖来福太能睡了,隔着一面墙我都能听到他在呼噜,你要是想吃鸡蛋,阿叔给你煮!”
“不吃。”
细柳有点困,捏了捏眉心:“有热水吗?”
“有有有!”
舒敖赶紧倒了一碗热水过来,看细柳就着热水冲了一碗虫茶,他忙道:“你回来还要喝汤药,别忘了。”
细柳“嗯”了一声,将虫茶喝光,放下碗转身就往大门口的方向去。
取下门栓,细柳拉开大门走出去,抬头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徘徊在几步石阶之下,或许是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步履一顿,侧过脸来。
天色青灰暗淡,早春的晨雾湿润,不远处一驾马车停在那里,陆骧与陆青山他们那些陆家的侍者都等在那里,而她眼前阶下,少年衣襟雪白,圆领的竹青外袍泛着柔润的光泽,他戴着如漆的懒收网巾,发髻整齐,一张面容苍白,骨相清隽,那双眼朝她看来的刹那神情像是凝滞了一瞬。
细柳面上隐有一分的不自然,但她很好地掩藏在那副过分清冷的眉目之下,几步走了过去,淡声:“这么早过来,有事吗?”
陆雨梧神色有些尴尬,他欲言又止,抿了一下唇,也是此时,细柳方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因为没有太多血色,所以更衬得他下唇那一道细小的伤口殷红。
细柳一僵,她飞快地挪开视线。
“雪花,出去啊不是买包子吗?”
舒敖不明白雪花歪着脑袋在门外面看什么,雪花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将他拉到门后一块儿躲着,她指了指外面,小声说:“阿叔,你看。”
舒敖看了一眼外面,细柳跟那位陆公子一个站在阶上,一个站在阶下,神情都多少有那么点别扭,他摸不着头脑,也小小声:“他们这是干啥呢?”
雪花也不知道,但她摸了摸下巴:“有点不对劲。”
阶下,陆雨梧斟酌片刻,终于开口:“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我……”
细柳见过他的从容,他的和煦,他惯常有着一种清妙的文气,无论在锦绣燕京还是在荒山野岭他从来都保有着他绝好的教养,哪怕是逃命时的狼狈都不算狼狈,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有点茫然无措的狼狈,细柳忽然有点想笑。
“我知道。”
晨雾潮湿,天光淡薄,她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声音清清冷冷:“你替我喝的那杯酒有问题,我原本该谢你,不是吗?”
建弘皇帝今日仍在明园,曹凤声随侍在侧,建弘皇帝一夜也不过浅眠了一两个时辰,大清早的,他才与陆证说了几句话,便又张口宣了二皇子姜寰。
姜寰进了内室,恭谨跪在龙床边,他低垂着头,听见龙床上衣料摩擦,他的父皇闷咳了好几声,嗓音沙哑得厉害:“这趟你回来,就留下。”
姜寰猛地抬头,他一下发觉父皇那张蜡黄清臞的脸,今日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片红润的光,看起来精神许多。
“不要做多余的事,收好你的手脚。”
紧随而来的,是帝王犹带威压的敲打。
“儿臣不敢……”
姜寰立即俯身叩首。
此时外头忽然骚乱,如今不是在宫中,园子里没有宫室那样不透风,有人在外面大声呼喊:“陛下!臣请见陛下!”
曹凤声反应过来,立即走到外面门口:“怎么回事?”
陡然,他目光一滞。
外面有个青袍官员跪倒在一群宦官面前,禁军的刀枪都指着他,他却不管不顾,双膝擦着地面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臣袁仲,请见陛下!”
“小荣,还不去将袁大人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