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十二支蜡烛从舞台上空缓缓落下,每一支都佩戴一双小小翅膀,一点点朝着舞台中心的紫荆聚拢,在她身后聚成火焰,瞬间点亮了周遭全部的昏暗,在散落成漫天星芒,灵巧温柔地落下。就像与她们同在。台下乌泱泱一片,那些眼睛哭过,赞叹过,感概过,最后都化作振奋的目光,掌声一波又一波投向台中央。大幕落下,再起,一个个演员小跑返场,现场观众们也重新焕发出振奋的笑容和掌声,像回应感召一般喊着她们的名字。林清岁最后出场,没有奔跑,弯着腰牵着紫荆一点点慢步上台,抚着孩子小小的脑袋,深深一鞠躬。台下掌声雷动,为她,也为她们。陆杉把小紫荆抱起来,扛在了肩膀上,与林清岁对视间,两人都微微颔首,第一次认可了对方,肯定了首次合作的成果。聚光灯下,林清岁目之所及一片璀璨,也一片赤白荒芜。她看不清台下人的脸,也看不清一路走来,越来越遥远的艰苦。她目光找寻着,直追往观众席最深远的地方,她期待昏暗中有一双熟悉又温柔的眸,晶莹的泪光会在那双眸里久久镶嵌,不再有悲伤和遗憾,只因感动,因欣慰,只因看见她的璀璨夺目,看见她的赤子之心,看见她真的做到了她们期许的一切。看她用实际告诉她,她真的不会让任何人的愿望落空。只可惜,直到大幕最终落下,她都没有找到那双眼睛。她面容平静,是媒体报道中面对成功的淡定,却无人知道她面无欢喜,是对逝去孩子们的祭奠。沉落了眼眸,是因为在这个几乎符合她对大获全胜的所有*幻想的场景里,唯独少了江晚云的身影。她在心里默问了无数遍:“零点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师父,你会等我回家吧。”*十二月三十一日,清欢落了一整晚的大雪。江面上落下一层薄冰,没有连结成块,这里一点,那里一片,支离破碎漂浮在水上,载着刚落下的雪花,随江流东去。媒体的闪光灯不畏严寒,挤在剧院侧门迷得人睁不开眼。有人高兴留了下来,也有人皱着眉头往外钻。萧岚早有预备,在另一侧门等着,低调接走了林清岁。“医院那边一早来了消息,说鹤城那边情况不太好,晚云一时间接受不了晕倒了,我就让她留在家休息了。她原本,是坚持要来看演出的。”林清岁眉间一蹙,紧张道:“江星辰确诊了?”萧岚沉下一气:“嗯。那小子也真够心疼他姐的,签了遗体捐献,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晚云都没有办法把他带回来。”林清岁紧了紧手心,本想催促萧岚开快一点,回头却见那双紧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余光还时不时在意着手腕上的手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离诅咒的期限也越逼越近。她咬了咬唇,改口道:“来得及的,别怕。”萧岚双眸一颤,缓过神来,沉下目光,尽力压下心慌,把车开得更稳一些。不想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周语墨接近失态地质问声:“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两人相视一眼,赶紧冲进屋门。只见吴秋菊红着眼:“江老师说今晚清岁演出,嗓子肯定疲惫,坚持要亲自做一碗冰糖雪梨等她回来喝。我看她还有兴致,就想着晚上还是照先前安排好的庆祝一下。谁知道,就去买个菜的功夫,人就没了……”话音未落,掩面而泣。萧岚松了包,上前一步握住了吴秋菊的肩膀:“什么叫人没了?”吴秋菊再解释:“江老师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打她电话也无人接听,附近监控正好被霜雪冻住了看不清。我……都怪我没看住……”林清岁沉吟片刻,去摸了摸桌上留下的那碗冰糖雪梨,还存了些余温:“应该没走多久。”也许还是坚持去剧院了呢?也许是想出门接她凯旋呢?也许就只是单纯散散心。可再数着鞋柜里的鞋子,她们心里头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否决。一个正常出门的人,不可能连鞋都不换。林清岁一念之差,回转身上了楼,直觉一般掀开了江晚云床上的枕头,果然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白纸,上头潦草写下几个字:「林清岁亲启」这个寒夜,雪下得更大了,比往年都要大。街道上寂静无声,忽然闯入了几个人影,几声急促的呵斥:“去!分散开找!楼顶、马路、铁轨!都给我去找!”几串脚印无头苍蝇一般踩过雪地,往四面八方去,又从四面八方汇聚。手电筒的灯照向了所有可能的角落,却了无踪迹。其实谁都知道,江晚云那样的性子,决心要走,也一定不会选择那样给人添麻烦的方式,一定走得悄无声息。枕下的安眠药攒了好久,却未动,她大概也能想到林清岁推门进来发现一切时惊魂落魄的场面,才百般徘徊,终不忍把自己最后狼狈的样子留给她去承担。才知道宅院那么大,原来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你再好好想想,江晚云最后还有说什么?!”“江老师什么也没说,就是醒来之后问了好多遍,清岁还要多久才回来。”她大概也想再等等吧,再等等,等时针转上一圈,她就回来了。只是一分一秒,都挑在她的心尖儿上。她也想再见一面吧。*无人寻见的一片雪地,连着江河,轮椅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辙,一人影在上头独坐,冰天雪地,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裙。那双眼眸依然含着悲悯和深情,望着滔滔江水,看向了很远的地方。「清岁,见字如面。从前点滴不胜细数,往后,便是天人永隔了。樊老从前总说我的名字取得不好,“云”本是自由浪漫之物,偏偏配了个“晚”字,寓意着迟暮短暂。可你说,这云泥之间的事物哪个不是转瞬即逝的?花开叶落,柳动风摇。既是寻常,也不必为我难过了。我不悔此生所行所选。只怨自己本是薄命人,却始终心怀悲悯,结了千万心结。心高气傲,总以为只要足够心诚,就能逆天而为。愚钝至极,到终了才醒悟,原都是我错了。为人子女,生来体弱多病,拖累父母操劳一世,未能尽孝。为人后生,幸得恩师器重,却是性情软弱,难承大业。为人师表,明知水深火热,依然自命清高。眼看行旁门左道者步步荣华,忠于我者默默无闻,却一再视而不见,自欺欺人。纵然也深爱着人世间一草一木,深爱那些在乡土间的最至真至诚的情义,深爱我奋斗终身的戏剧科研事业。纵然也曾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奈何鞠躬尽瘁尽荒唐,忠孝仁义皆为空。清岁,唯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那也是我最期待的一种方式。不过,你不要为我遗憾,也不要太过悲痛。我很高兴终于可以卸下生命的重任,那些曾经不敢言说的‘小情小爱’,在时间的缝隙里也无暇思考的儿女情长,从今往后,会变成我的全部。你也要为我欣慰,我终于把我的血肉之驱归还于江河,而我若还有灵魂,就只为爱你而生。从今往后,我只唯一地,永恒地,爱你。——江晚云绝笔。」“清岁,对不起。你的一片心意,我终于还是要辜负了。”泪水流尽,一双赤脚也落进雪里,撑起孱弱的身子,一步一脚印,往江水里去。雪越积越高,企图困住那双软绵无力的双脚。江水不断溢出两岸,试图推她回去。风卷着她的裙摆,妄想动摇她的决心。桥上鸟雀声声啼血,天上人急得团团转。她却一步比一步走得更远,一步比一步沉得更深,看不见远处的光在找她,也听不见无数个声音唤她。终于一步落空,沉溺水中。*“江边……江边找了吗?!”*「咚——」「咚——」零点钟声,仿佛终于还是敲响了宿命的暮钟。萧岚顿然停住了脚步,一瞬间瘫软在地,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轮椅,嘴张开了许久,喊不出来一个字。周语墨带着搜救队追了上来,手里一束光啪嗒一声落地。水面平静得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轮椅不知所措等着它的主人归来,鸟雀已经飞远,风也停了下来,一切都沉默着,沉默着,宣告着人已离开。命运似乎就这样安排着,恰到时机的上演了结局。可偏有人,她不信,更不认。“林清岁你干什么!你给我回来!”“快!救人!”一声落水声打破沉寂,她用她纤长而有力的双臂,企图在一道江河上破开一条口。是死是活,她都要找到她,追问一个答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