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画画，林湘写字，一个晚上的工夫，两人就画好了所有的广告单。 小孩子惯爱瞎胡闹，暂且就由着她一次吧。 家里多了一个人，一片昏暗之中，她盖上薄被，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安稳。 她不想在传奇中做个弄潮儿，这才和林家划清了所有界限，可林淮的突然造访，无形之中，似乎又将她与那本小说联系了起来。 一夜长梦。 怎么会梦到她呢。 书房里，林淮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熟了。毛笔从她手中掉落，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笔尖竟在她脸上点出一道显眼的墨痕。 呃…… 没有叫醒睡着的小傻子，她将一地的宣纸拾起迭好，又拿来件春衣披在对方肩上。 林湘甚至可以想象出对方醒来之后的抱怨与哀嚎，这家伙比她妹妹更能折腾人，心理年龄至多十岁。 席云是真不会养孩子。 回程路过熟悉的巷口时已近卯末，小哥…呃，他似乎是叫辛茗？对，辛茗今日没有还出摊，巷口一下子冷落了许多。 林湘没有停留，快步走回了小院。 没有冰箱的日子真的很苦，特别是夏天，若不是院内有口井可以充当简易冰室，她都不敢买肉。 正往灶下添柴，林淮的声音远远传来。林湘应了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渐渐近了，停在了门前。 女郎不该做这些—— 娘和爹太过分了，即使不喜欢七姐，也不该让她过得这么惨。 “七姐，早晨吃什么啊？”林淮放柔了语调问。 林淮摇头，心中那一点对七姐的怜悯还不至于让她打破自己的原则。 她就说她受不了封建社会了，进个厨房怎么了，这些个特权阶级就是麻烦。 “那又怎么了。”林淮不明所以。 熊孩子眼睛睁大，显出不可置信的样子，见状，林湘微微一笑，继续添柴加火：“当然，八妹你也可以自己去酒楼里吃饭。前提是，你还能找到自己放钱的包袱。” 她抬眼看林淮，本以为对方能就此妥协，没想到对方比她想象中顽固得多： 林淮有着丰富的绝食加挨饿经验，才不怕她的威胁。要是为了一两顿饭就改变处事准则，那还叫什么“威武不能屈”的女君？ 可林淮固执起来跟她妹似的，轻易带起了她的火气。 清楚什么对林淮而言最为重要，她开始玩阳谋： “谁说我吃不得苦要回去见父亲了？” 计划通。 然而，万里长征不过第一步，厨房是进了，但让对方放弃那些奇怪的“女郎的自我修养”，搭把手帮她干活却还有得磨。 林湘相信，她已经取代了女主，成了这孩子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和寻书一起张贴完广告单，就近了书店正式开张的时间。林湘虽然不迷信，但还是按照黄历挑了个吉利的日子。 林湘起了床，发现林淮这厮半夜又踢被子，好好一条薄被被她蹬到了脚边，被面都皱皱巴巴的。 “不要。”林淮还没清醒，嘴里嘟嘟囔囔：“讨厌鬼，才不要你管……” “我不吃饭了。”林淮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往床里边滚了滚，挨着墙继续睡。门就算了，我走了。”林湘刻意加重“出门”二字的读音，这几天林淮就没能出去玩过，一直被她强迫着待在家里。她就不信，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会不爱出门玩。 她知道今天就是七姐店铺开业的日子，自己要跟对方战斗到底，让七姐也不痛快！ 见她这幅模样，林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对方心里肯定打着鬼主意。早知道昨天就不该因为林淮软磨硬泡，就同意了带她去书店。林湘有点后悔。 附近的商家都知道今天是她开张的日子，都进门来道了一声恭喜，也送上些许贺礼。 爆竹齐响。 比起换招牌那日，林湘今天同样开心，却也深觉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一直忙到午时，客人散了，林湘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林老板，恭喜开业。” “我知道，只是稍微有点心烦。”林湘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柳大夫的气质太随和温文，面对他时，林湘总是很自然地表露出真实情绪：“我从没想过，开店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 “是啊。”林湘继续叹息，问他：“柳大夫你的医馆刚开张时一定也这样吧。” 柳砚青在心里回答。 医者，医命也。他那时二十二岁，年纪轻、又是个男人，哪里有人放心由他来诊治呢？在世人眼中，很些事情、很多场合，与男子毫无干系。正如今天，他可以挑了这样一个旁者尽散的时刻送上祝贺。 “抱歉，我忘了，治病不是做买卖，普通人是不会因为医馆开张就上门看病的。” 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致歉都是精准且不必要的，这显示了她头脑的机敏与本性的封闭。 而不精准的那些歉意，就像这一次，它们所指向的结论，连柳砚青都有些意外。 身份之差、性别之别，她全不在乎。不是高人隐士般的超脱樊篱、藐视俗规，她清楚地明白所有世俗准则，从不会在言行举止上有轻浮失礼之处，但本性里，她压根不认为——人和人之间该被权势分为数等，亦不认为，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来做会有所差别。 帝京无人不知巨贾林携玉的名号，柳砚青亦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也算粗浅了解那位富商的性格。凭那一面之缘，他能断定，林携玉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他将小姑娘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