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里出来,林湘郁郁不乐。 虽然称不得拙口拙舌,但林湘生性不爱说谎,某些时刻坦诚得过分,为此没少搞僵气氛。林湘不是没想过改变过,可她拢共就这些棱角,若都磨圆了,她还是她吗? 尚黎光其实不亏的,就算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至少,她也因为这场对话受到了伤害,没人落到了好。林湘自暴自弃地想,要制造一个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对她来说未免也太简单。 那女孩不过才五岁,身上穿着淡黄的衣裳,胖胖的手指依恋的拽着母亲的衣角,天真圆润的小脸笑得灿烂,甚至有口水留下来。 她顺着女孩渴慕的眼神看去。 这糖的甜度刚好,不像过年时父母为她准备的散称巧克力。代可可脂的味道甜到发腻,林湘七八岁嗜甜的时候特别喜欢,吵闹着要买,结果十七八、二十岁了,每次回家,她屋里备着的零食还是这个。 “林湘姐!”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林湘才回过神,惊觉自身居然不知不觉走岔了道儿,站在了一条从没来过的旧胡同口前。 最近吃早点时,林湘总能遇见他,徐语是个很健谈的男孩,总喜欢和她搭话,有时又莫名的害羞,挺可爱一少年。 “碰巧。”徐语视线游移。 “哦,”林湘点点头。她只是随口找个话题问问,并非想打听或者了解什么,再加上情绪并未大好,因此,林湘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言辞吞吐,她将手里装糖的纸包抖开,往徐语身边递,客气道:“你吃甜吗?我刚买了麦芽糖,要不要来点儿?” 他的个子比林湘姐要矮上一头,含着麦芽糖,徐略微语仰脸,晕晕乎乎凝望林湘近在眼前的眉目。她的嘴角微微翘着,脸颊的酒窝是单个的,只在左边有浅浅的一点,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此刻微微垂睫,徐语从瞳仁里发现了自己。 糖块渐渐被唾液煨化了,他只觉得连她望过来的目光也是甜味的,简直能拉出丝儿来,从舌尖甜进心里。 徐语有些失落。 这厢,林湘却没这些细腻的心思,礼貌地和早点摊老板打了招呼,她揪住徐语的衣袖,拽着这个好像在发呆的少年往路边挪了挪,口中寒暄:“你们这么早就出晚摊啊。” “等一下,小哥。”秉持着见者有份的原则,林湘将纸包往闻声放慢前进速度的少年眼前一送,问:“你吃糖不?” 视线顺着递到眼前的纸包上移,辛茗近乎审视地打量对方蠢兮兮的长相,意外发现,这个平素眉眼舒展的女人,今天似乎笑得没什么精神。 抿了一下嘴唇,辛茗别过了眼不再看她,并未开口指出对方的失礼。毕竟,若出言点透了,这家伙肯定会连小语也一起屏除在外。“我不吃甜,你给徐语吧,他爱吃。” 喂,她的糖! 真是的,她客客气气的请对方吃糖,哪里惹到他了?成天跟吃炸药似的,她赌这小孩绝对没什么朋友。 开店需要注意的事项她已经问清了,连进货的书局也已找好,市场调研基本进入尾声。 还剩下……借着烛光,她的指尖在没被划去的任务上点了一点。 旧的那块林湘并不想留。说实话,她早看那东西碍眼,一来,这几个显得意义不明、不知所谓,二来,“惜流芳”这叁个字,当初写下它的林携玉,哪里做到了呢?她辜负了别人的芳华,在腻味了以后。 虽然毫无新意,但对林湘而言已经很好。若不是顾忌这世上还有同为穿越者的女主林沅在,不欲和对方认亲,中途林湘甚至想自暴自弃,干脆叫“新华书店”得了。 她试着去求附近书院的教书先生帮忙,肉和酒提过去,还没商量价钱,人家就大爷似的摇头,说她太俗,字只为知己者写。 最后,实在没辙,她想到了柳大夫。 这天日至黄昏,估量着柳大夫应该坐完了诊,她拉着寻书一起,忐忑着进药铺和对方说了此事。 “惜时书舍!”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回复,林湘喜不自胜,立刻领着柳大夫去了她的书店,那里已经铺好了纸笔,只等一个写字人。 说来,他此前从未替人题过笔墨。十六岁前,他孤身一人,离群索居、远离尘寰,无人求字;十六岁后,他回到帝京,声名显赫却与文才无干,亦无人求字;如今二十有七,医馆开了快五年,终于有一个林湘莽撞求上门来。 婉拒了对方为他磨墨的好意,柳砚青颠颠墨条的重量,再对着光观察两眼它的成色,心中已经对它的好坏质地有了八分准。 准备就绪,润湿笔锋,悬腕落纸,一气呵成。 放下狼毫,他抬眼看求字的姑娘,淡淡询问:“这张如何?” 林湘看看字又看看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林湘有些技痒,想用画笔将方才那一瞬回溯,却又清楚自己绝对抓不住那种玄妙的神韵。 “这几个字写得超好看!柳大夫你绝能靠卖字帖赚钱!”实在激动,林湘便使劲儿去夸他,还不忘替他征求寻书的意见:“对吧?寻书,柳大夫这笔字是不是特别好?” 闻言,林湘回给柳砚青一个“你看,大家都喜欢”的眼神,又问:“柳大夫,这张书法你要不要留着?等工匠留好样之后,我将它装裱好了再还给你怎么样?” “权当作是我送给你的开业贺礼。”他说。 “忙昏了头,居然在饭点儿把你拉过来了,”目露歉意,她询问:“不若我请客,柳大夫,咱们几个一起去吃一顿?” 反正遇事不决,请对方吃饭准不会错。 “随意,你和寻书姑娘决定就好,我不挑食。”柳砚青没有推拒,在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他很少拒绝旁人。 为了避免柳大夫被人说嫌话,林湘当然不能只请他一个。两女叁男四个人在食坊大快朵颐一番,出来时,弯月已经爬上了东天。 得知柳大夫身是独居,和两个年近五十的药工并不同路,又见天色已晚,林湘便陪着他同行,反正顺路,不浪费时间。 莲花纹样的提灯破开夜间的薄雾,一路上,她和柳大夫都没说话,夜风徐徐地吹着,弦月下万籁俱静,只剩草丛中起伏的虫鸣与鞋底和青石板相碰的声响。 如果她手上拿着的是江湖人士的剧本,那此刻,她应该屏住呼吸,隐藏脚步,悄悄地靠近任务目标,接着按e刺杀,最后千里不留行,远遁他处。 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现实,林湘心里那点刺客梦幻灭了,踢飞一颗挡路的小石子,二人的脚步声又从重迭变回紊乱。 林湘的家世、性格、年岁,下意识的小动作、面上常挂着的表情、近期去过的场所、吃晚饭时的喜恶、初夏习习的晚风、月夜虫鸟的低鸣……关于小姑娘的所有信息在脑中如织网交错排列,剔除了错误的推论、摈弃掉不可能的结果,柳砚青想了很多很多,却依旧猜不透对方为何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她的幼稚游戏。 她是一道看似有解的谜题。 生活需要一点变数,如同平静的旷野,偶尔也需要一阵清风。 前天某位小可爱问换招牌这个剧情能不能调后的时候,我思考了一通,然后惊讶地发现,哇塞这个我当时随便想到的情节居然对文章有那么深刻的影响!不换招牌,亲眼见柳大夫写字湘湘就不会画画,更不会有见画、回林家、见林沅以及之后发生的种种。所以说不列大纲居然还有好处(b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