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芳内焕然一新、窗明几净,傍晚的夕阳斜照进屋内,没了那阵压抑阴潮的霉味,林湘觉得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没了旁人,林湘苍白的脸庞上就不大爱露笑影了,指尖拂过乌漆斑驳的桌面,她想:终生追寻着死去血亲残遗的轨迹,这就是那个“林湘”想要的生活。 连这种事都搞不懂,说不定,真是她本性凉薄。 提着已经空了的酸梅汤壶,另一手以指勾着中药提绳,林湘将店门关了。揉揉隐隐作痛的胳膊,她将圆肚铜壶还给了饭馆,慢腾腾走回了家,就着凉水吃了几块之前买来的糕点。 自打穿书之来,她的药就没断过。 半个月前,从林家搬出来一个人住在这间小院后,林湘开始学着自个儿给自个熬调养身体的药,虽然她性子惫懒,有一顿没一顿的,全凭自己心情如何,但人也精神了许多。 或许这辈子自己都离不开它了。喝着热热的苦汤,林湘苦中作乐地想,人每天要喝八杯水,早晚的药汤和叁餐一算,这下,她连烧热水的工夫都省了。 因为不爱运动,上辈子的林湘体型微胖,但这具身体却偏瘦了,手腕只细细的一条,伶仃见骨,原主又不爱出门见光,肌理在屋里闷得惨白。这样的人本好看不到哪去,可上天确实偏心,就算是病,原主的脸和身段也像雨打后的病海棠,一抬眼一低眉都写着萧索清丽。 林湘第一次在铜镜里看到这张脸时惊为天人,她是个实打实的颜狗,若不是顾及着林家那些照顾她的下人,都想来一场“奇迹湘湘”的古装换衣秀,好生欣赏一下,简直是小时候的梦想成真,终于有了个颜值爆表还任她打扮的娃娃(虽然是她自己)。 明天不早起了,她是老板,她说了算! 又是日头高照,辛茗把碗和盛饼的盘子放在林湘面前。他没想到,林湘的早起只坚持了两天,为她做的饼早放凉了。 正垂着眼,一点点给鸡蛋剥壳,林湘冷不丁听到有谁在她身边说话:“我能坐在这儿吗?” “哦,好。”林湘有点惊讶。这里的人都起得早,现在已经日上叁竿了,她几乎没见过这个点儿才来吃饭的孩子。 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却没有在意这种慢待,弯了弯嘴角,他笑得很甜,轻声细语:“和这位姐姐一样就好。” 林湘已经想起来了,她之前见过这个男孩。 “只吃一个饼,够吗?”她问男孩。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长身体,一个饼估计吃不饱。而她今天刚巧没什么胃口,那个酥油饼动都没动,打包也不方便,她不欲浪费,倒不如给了别人。 林湘有点尴尬。她不太会和陌生人聊天,现在已经在后悔了。将心比心,上辈子她也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吃得多。她刚刚的发言有点像拐弯抹角的骂人。 “倒是姐姐,每次只吃一个饼,会不会不够?”不一会儿,徐语问她,眼神关切,声线如蜜,听得林湘直起鸡皮疙瘩。她对“姐姐”这种称呼向来接受无能,上辈子她妹每次这么叫她,都是找她要钱的前奏。每次听到,支付宝少则几百多则上千。 对方似乎依然不大高兴,圆圆的猫眼半阖着,脸微偏过去,她给钱的时候也只是伸手,就是不正眼瞧她。林湘懒得深究,对这个总是气呼呼的小哥,她虽然不讨厌,却也喜欢不到哪儿去,毕竟,谁愿意贴着一个总对你说话带刺儿的人嘘寒问暖,她丫的又不是抖。 待林湘走了,辛茗步至男孩面前,抬手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带着半分未消的怒意和九分的恨铁不成钢:“怎么样?就为了和她说两句话,鞋样子也不买了来吃饭,值吗?” 不像气冲冲的好友,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徐语心中一朵朵绽开喜悦的小花,顾忌周围其他食客,他将声音放得很轻:“当然值。阿茗,你要是生在我家,你就知道了。” 辛茗无话可讲了,他知道徐语说得有理。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求的,除了一个好妻主,还能是什么呢。可是,他也清楚,那女人不是徐语能抓得住的。 一个是天上的月亮,是帝京达官贵人才能出入的气派食坊,而另一个呢,只是地上的草芥,是街头巷尾最常见不过的食摊。 旁观者清,辛茗看得真切,林湘那女子并不在意在她面前努力表现的徐语,和他交流时的态度敷衍得紧,就像她不在意那个放凉后又煎了一次的酥饼一样,只 徐语只是急病乱投医,太想给自己找个好的归宿了,所以,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宁愿孤注一掷。 作为朋友,小语觉得争一把,他表态不支持可以,总不能扯后腿断他的希望。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少没正经。”辛茗一把推开他,又给他拿来些一些吃食,这才开始收拾林湘的碗筷。 “阿茗,你父亲是不是又病了?” “那就好。”没了林湘在场,徐语不再小口吞咽,叁两下利索地解决了早点,他擦了擦嘴,道:“快收摊了吧,我帮你把东西弄回去。” “你怎么样?有想嫁的人吗?”路上徐语问他。 觅得一如意妻主。这个念头他小时候想过,前两年母亲撒手人寰时想过,现在却不在意了。 他一走,这个家就散了。 “你总这样不开窍。”徐语撇撇嘴,关心地絮絮叨叨:“阿茗,你就小我两个月,十五岁生辰也近了,别总惦记着这个早点摊,该去问问你父亲,让他帮你操心这件事了。我们大了,找一个好妻主依靠比什么都要紧,一直拖下去不好。” “你信不信?不用找人依靠,就凭我和父亲两个人撑着早点铺,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徐语!”辛茗瞪了他一眼。 “不用。”哼了一声,辛茗握实了车把,拉着车走得飞快,额前的碎发被风带起,布鞋踏在地上的每一声都异常坚定。 少年如此笃信着,就像笃信明天太阳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