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松笑道:“是,不过我还有些私事要去。”
“可能得要老爷子稍等几日了。”
涂胜元了然,道:
“是剑狂留下的剑气剑意吧。”
约莫得要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彼时的秦皇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不知怎么恶了那时候的武道传说青袍客张子雍,剑狂提剑,和张子雍一路捉对厮杀,从西域凿穿过去。
沿途散发剑意没入红柳群中。
如今十年过去,那一片红柳生长缓慢,树叶如利剑,气韵冲天绵延,巍巍然成西域武林江湖一大奇观,诸多剑客不远万里跋涉而来,便是为了一观如此气魄。
纵不能够得剑狂遗留之神韵。
也可以以三柱清香,一把长剑,祭那所向睥睨的剑狂。
如今那一片红柳林外,各地剑客留下的剑器成林,一者以人之技艺化作长林,一则以后来者敬佩化钢铁剑林,两者交相辉映,风吹而过,隐隐肃杀之音不知是红柳晃动,亦或剑气鸣啸,已为奇观。
石一松道:“我年少的时候,蒙剑狂老前辈指点三分,虽资质太差,没能得到剑狂前辈的真传,也是蒙受大恩,如今有机会来到西域,总要前去祭拜一番才是。”
“倒是老爷子你,不是要躲什么人吗?可还无妨?”
涂胜元仰起脖子,颇有豪迈之气地喝了口茶。
是麦子做的茶,说能清热解火,西北常见,砸了咂嘴,一抹嘴唇,想着,第一次撞上秦皇大婚,那算是没有防备;第二次撞上了,那算是自己嘴上没门,点儿背。
如今自己已经跑到了西域,藏匿于商队当中,还能撞上?
“呵……”
涂胜元抹了把胡须,把牛皮做的水囊抛回去,自信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假如这一次我还遇到了,我就把这牛皮水囊给吃下去!”
石一松大笑:“老爷子,可不要来我这里混吃混喝。”
“如今西域虽说有些波澜,却也安定,总有你一口饭吃。”
他把水囊收起来,看着天穹,帝国的西北边塞,由应国李国公代替,当代李国公龙凤之姿,据传说,年少的时候,就和秦皇陛下相交莫逆,当年破吐谷浑之计是两人共谋。
之后秦皇来西域开拓,二人共讨沙陀国为首西域三十六部十万大军,之后李国公在平定天下之时屡立战功——战鲁有先,定西南,破陈国,灭突厥,以及最后和应国大战,皆立战功无数。
只是天下大定至此,已有三年。
秦皇陛下大婚之后,李国公便自镇守西域边陲,数年不曾进京,唯每年贺礼不断,对此西域和中原渐有异样声音——李国公手握重兵,也是顶尖名将,和秦皇陛下一般年纪。
如今只据守于边关,不入京师朝拜。
朝廷内外,皆有担忧,就连其麾下玄甲军中,年轻的校尉们也有些不解,人心浮动;这涂胜元倒也知道此般原委,只是冷笑一声,自古至抖擞身上衣衫,把那些细小砂砾抖出去。
石一松慨叹:“如今天下才定三年,李国公兵强马壮,当真希望,勿要再有战乱啊。”
涂胜元低声骂一句,道:“屁的战乱,不要乱说啊。”
石一松讶异。
涂胜元舔了舔嘴唇,道:“李国公,秦皇,嘿……”他眼神微动,道:“素来强势英武之人,也总有些事情会胆怯吧,究竟是害怕见面,还是害怕提出要求被拒绝呢?”
“啧啧啧。”
“只恨不能在旁边看看,一定很好下酒,可以编成一段故事说出去,定可以流传百年。”
石一松道:“老爷子你说什么?”
涂胜元砸了咂嘴,道:“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说,当今这位秦皇陛下,当真欠债许多。”
石一松道:“陛下富有四海,天下一国,欠何等债?”
涂胜元道:“人心人情。”
石一松道:“人心?”
涂胜元带着说书人们常有之微笑,愉悦道:
“自古以来,唯一【情债】难解。”
他看着天空,沙暴渐止,蓝色天空遥远,一道金色流光闪过,一只羽翼泛起淡金的鹏鸟犹如利剑一般凿穿了天空,掠过大地,最后落到了西域国公府之中。
在那曾俯瞰着天地的高楼上,一位身材欣长的女子负手而立,生得极俊美,眉心一点金红色竖痕,两鬓黑发垂落,眼底神色安静,风华绝代。
长孙无俦登上楼来,看着那女子背影,叹了口气,道:
“国公。”
李昭文微侧眸,八重天的武功,让她模样看起来仍如数年前,顶尖武者,寿数颇长,武道传说,寿可五百载之上,和当年相比,唯此气度威仪,越是雍容。
“给都城的信笺和礼物都带去了吗?”
长孙无俦回答道:“那些心有异想,想要鼓动边塞裂土之辈,已传首京城,以证边塞无忧,只是,国公当真不去京城吗?”
李昭文安静,道:“我去做什么呢?”
长孙无俦无言。
这位身量比起寻常男子还要高挑的女子平静负手而立,一国国公之气度,当代名将,混合着绝世之姿,形成一种迥异旁人的奇异魅力,眸子平淡安静,疏离于自己,道:
“我和他,亦是年少相知,讨伐吐谷浑,定西南,破陈国,平突厥,战场之上,唯我和他并肩,冒矢冲阵,情谊不可说不厚,可是,这世上,或许终是有先来后到。”
“薛姑娘陪他年少,瑶光随他江湖。”
“而那时候的我,眼底是天下。”
李昭文并指拈着鬓角黑发,忽而自嘲,道:
“我和他的感情,终究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罢,我是李昭文,也算是征伐天下之人,我生长在西域,征战于西域,也当为天下镇守在这里。”
“我曾想过去帝国的京城,但是——”
李昭文声音顿住,身后泛起的淡淡流光里,金色的凤凰振翅,神态华贵从容,让李昭文的发丝映照些微金色,她眸子渐有睥睨神态,道:
“但是,凤凰,是不能够在牢笼中的,西域这辽阔天下,才是我的归宿。”
“吾心悦汝,更爱这天下。”
“陛下他也该知道。”
“在为天下和苍生镇守边关,以及去皇宫中陪伴他,李昭文只会选择前者。”
李昭文仍旧还能微微笑着。
只是这样的笑却终究带着一丝丝落寞。
似是看见看着年少自己胸中的情愫,看着终究,也曾经是少女的此身之过去,被如今成熟的政客,名将,为天下戍边的国公所斩杀。
能克制情感,才是成熟者,或许此生至此,不过只是年少相逢,彼此并肩,此心悦汝,然后君臣两别,渐行渐远,待得他年,道一句陛下,称一句爱卿罢了。
青史之中,如何见你,如何见我呢?
青史繁多,文字无数,几多人可知我曾爱你。
长孙无俦鬓角已有一丝白发:
“这就是您不去京城的理由吗?”
李昭文道:“不。”
长孙无俦愣住,道:“那您为何三年不去……”
李昭文侧身看着西域的天下,眸子里想到的,是年少的时候和李观一在江南的船上打闹着,然后齐齐欢笑的画面,端着茶盏,平淡道:
“我怕去了,我就没有勇气再离开了。”
“还是不要去了。”
长孙无俦无言。
李昭文呼出一口气,忽转眸,‘戏谑’笑道:“卿往日听闻我和陛下之事,往往以手抚胸,做胃痛状,今日为何不如此作态耶?”
长孙无俦道:“概因臣有一药可解。”
李昭文道:“哦?”
长孙无俦从怀中取出一卷卷轴,双手捧着,踏前三步:
“陛下敕令,亲出京城,率卫士巡游西域。”
“不日将来!”
李昭文手中杯盏不觉落地。
【太平三年春,帝巡西域,太史官相随。】
———《史传·本纪第一》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