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谢氏有一子，单名一个潮，字海道，祸起时正在长安游学。同游的都是些豪族子弟，其中最投机的是何氏子檀潜，另有当时刚刚袭位的燕王李执——当时世上尚无李长卿。 若一切顺利，他们在弱冠后再不济也能以恩荫入仕，于爵位之外谋一官半职。 李执幼时养在宫中，储君李湛于其如兄如父。听闻洛阳陷落时，他带着几个走卒打马疾奔过洛水，杀反贼数十才得以入城，寻到了李正德。 于上阳宫的断壁前，何檀潜跪谏李执，要其收拾李湛旧部，以洛阳为根据，举尽兵马，入主长安。之后何檀潜又率军平河东，将那七王余部逐个击破，多方招降，号称所部百万，官拜至大司徒。 天下初定，二人同列凌烟十二将。何檀潜手握全国军务，日理万机，闲时唯同谢海道通信。那谢海道出身名门，本是东床袒腹之人物，随李执戎马数年，又重拾了管弦谱曲。一日，他向何檀潜寄了新编的八声甘州，所用东坡章句，唱曰：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当时何檀潜也未多在意，空闲时到子午道找老友喝酒，听少白头的谢海道手舞足蹈地讲述他是如何搜罗长安工匠为自己造出一艘正帆船，要从长安原入黄淮，再由黄淮入海，海道于南，归于江宁，隐入会稽，长居东山。 仿佛是话音刚落，云中战乱方起，黄沙之外，生灵涂炭。自言稳坐长安中军帐的何檀潜这一会连发十二道金牌，连同自己也去了那关山，眼睁睁看着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回长安的路上，何檀潜日日冥思。 就在何檀潜回到长安后的第一个春天，有信传来——谢海道病卒于江宁。 “我却有一个疑问，这何檀潜的事，你是如何知道这么清楚的？”孟汀在李鉴身后，边用火折子燃香边道，“此人画像在凌烟阁，我看过几次。只是如今，此人不知所终，也算是蹊跷。” 仔细一看，其上书：公谢氏潮之位。 “何檀潜一听闻这个消息，立即赶往江宁，亲自为谢海道主丧，恸哭三日，将其灵位奉回子午道谢氏宗祠。”李鉴指尖掠过那行字，“之后何檀潜削发为僧，入大相国寺，是为我朝灌顶国师，二更是也。” “竟有此事？” 仿佛是史书由稗官补上缺漏，从当年长安游学到此时黄泉青灯，已然隔了山万重。 “许鹤山要去江宁暗查谢府，二更方丈替他为书一封，算是拜帖，叫他们不要生疑。”李鉴道，“师父对谢海道，可谓谊切苔岑，谢家欠师父一个万里送归的情，如此还上，也不可谓是不仁义。” 李鉴笑着将他的面颊轻轻一推，迈着步子轻捷地向前走。 绕过半屏照壁，便是出了祠堂。此时已夕阳斜照，暮山四合，那一池清水波光粼粼，似有碎金。一僧人背对他们，抱着一只月阮，信手捻着弦。李鉴认出那是三彻，不再往前，只站在他身后，听他从胡笳十八拍唱到，八声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