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1 / 1)

晨光爬出檐角,宁远侯府内古木参天,雪被扫得干干净净,走动的婆子都把手脚放得很轻。 这让罗宜宁想到他还是自己义父的时候,高高在上,彷佛在云端看着她如蝼蚁挣扎,他并不施以援手。若是心情好的时候,或者对他有益,他才愿意出手一帮。神情要么冷漠,要么漫不经心。当时看到又恨又无力。 罗宜宁反倒心里有种报復感,这很奇怪。也许人性的卑劣谁都有吧……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陆嘉学似乎突然被她这句话激怒了,他眼神都变了。他笑了笑,伸手就掐着她的脖颈,罗宜宁甚至感觉到他是真的在用力,越来越紧,也许就这么死了呢。她本来没打算示弱的,但是当越来越窒息之后,她开始控制不住挣扎起来。 陆嘉学这时候放开了她,罗宜宁回过神来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甚至眼泪都呛出来了。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陆嘉学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这时候倒是显得很轻鬆了,「你死之后,我在悬崖下搜寻你,怎么都找不到啊……就是这种感觉。但真的看到你那样的时候……比死还难受。」 那时他跪在地上,呛得不住咳嗽,站都站不起来。护不住她,希望她还活着。 他的话好像炉火烫人的热气,灼得人生疼。 陆嘉学拉着她坐起来说:「觉得难受吧?那以后就别说那些话了。」他说,「起来吃早膳,我出门有事,你同我一起去。」 陆家祖坟在京城近郊的一座山上,大雪遍野。沿着青石堆砌的山阶往上就是祖坟地,修了高大的飞檐拱门,立了长生碑。宜宁不知道他是来这里。她走了一圈,这里种满了苍柏青松,大雪里也是苍翠的,周围重兵把守。 她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墓前,看自己墓地的感觉很奇怪。以前她从来没有来过,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如果真的就此长眠于地下了,也许就什么都没有了呢,从此安安静静的。罗宜宁突然想到这里。 罗宜宁走近了,才发现上面刻了她的墓誌铭。 归于学。 是他的字迹,他刻上去的。 陆嘉学站在不远处和他的下属说话,每年过年都要进行祖坟祭祀和修整。祖坟毕竟是关係家族兴旺的,要好生看着。他谈完之后过来找她,见她走到这么荒僻之地,就说:「你可别想其他主意了,折腾自己而已。那边太冷了,过来。」 马车在山下候着,罗宜宁知道陆嘉学要带她去个地方,却不知道是哪里。当年唯一倖存的人,他究竟指的是谁? 陆嘉学要带她进宫吗? 陆嘉学这时候与她分开了,他要去干清殿向皇上覆命,吩咐那两个婆子一路看守宜宁。宜宁被那两个婆子按在轿子中,随后经夹道进入景仁宫中。 皇后坐在偏殿中依靠着明黄色绣百鸟朝金凤纹的迎枕上,屋内烤着炭,旁边细长瓶颈的汝窑四季如春梅瓶插着几支含苞的红梅。她拿着套了漳绒的手炉取暖,懒洋洋地说:「今日的红梅剪得不好,骨朵儿都没有开。」 皇后若有所思。 皇后霎时坐直了身体,她毕竟抗争不过陆嘉学。她轻吐口气。「叫人进来吧。」 罗宜宁裹了猩红色的貂毛斗篷,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抬头看了看周围的陈设。景仁宫这处她自然是来过的,也就是那次遭了祸事,然后他才说愿意娶她。如今想来,什么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当她露出脸的时候,皇后睁大了眼。 罗宜宁给她屈身行礼:「皇后娘娘,许久不见了。」 皇后听她直称陆嘉学的名讳,更加是奇怪。说罗宜宁是义女,陆嘉学这态度可绝不像是对待义女的。宫里头还有个赵明珠也挂的他义女的身份,没见着他怎么过问过。刚才那两个婆子,说是在伺候她,莫不如说是监视她。 她换个人称说给罗宜宁听,把自己避开了。 那些蓄势待发,暗欲涌动的往事,好像因此没这么惊心动魄了。不出话来。 她随后问了皇后几个问题,越来越确定,皇后说的也许是真的! 真的不是他杀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却遭受妻子离去,重重打击,他们那些过去里,他是真的爱她的。 皇后看她不说话了,又道:「已经很多年了,其实很多事本宫记得模糊……也许有出入的地方。」 罗宜宁站起来:「谢过皇后娘娘关怀,我尚好,只怕要告辞了。」 皇后看到她搁在猩红袖口下的手,手腕上套了一金一玉两个镯子,不知道是什么打扮,没得这么戴的。难道是陆嘉学喜欢这样的?她说:「不急,瞧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本宫让我身边的嬷嬷给你看看吧,她是我惯用的人。医术尚可。」说罢让人叫徐嬷嬷进来,罗宜宁见皇后执意,还是坐了下来。 徐嬷嬷几息后咦了一声,她能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最擅长的就是妇儿疾病。有什么端倪一把就能摸出来。 罗宜宁本来满心敷衍,没仔细听。突然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有孕? 外面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陆嘉学来接她了。 罗宜宁抬头看他,突然有点紧张。她居然有孩子了……还是罗慎远的孩子!陆嘉学要是知道了…… 陆嘉学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 「是啊,两月胎相不稳,正是要好好看管的时候。」 他侧头看宜宁,伸出手拉她,见她不动就笑:「你还不起来?」 前面一道朱红色的宫门开着,他突然从后面伸出手抱着她。 罗宜宁突然就控制不了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想喊他的名字。她就在这里啊!但是陆嘉学伸手摀住了她的嘴,从容地说:「他听不到的。」 罗慎远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又走远了。远处有簇拥轿子的人在等着他,虽然老师受苦,他却比原来权势大多了,轿子竟然能进到宫里来。 徐渭马上要被处死了,这是他争取最后的机会。罗慎远果然没有理他,一切还是跟前世一样的。杨凌还是会死,他死之后群朝激愤,却会被汪远压下去。这些离她就这么近,就在眼前! 谁知被他拦住了手:「别跟我动手,你肚子里有孩子,你不知道吗?」 他又把她抱进怀里,淡淡地跟她说:「他老师午时就要斩首了,但他却还因此权势更大了,你说你三哥是个清官吗?他的本质和我是一样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嘉学缓缓摸着她的头髮,抬头眼神微冷道:「罗慎远现在繁花锦簇,但只要我想,他还是斗不下去。你怀孕这事,其实我很想杀了他……你跟我离开京城,我放过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罗宜宁问,「我有了罗慎远的孩子,你……」 他的语气平淡:「……宜宁,我可以不计较这些。我等了你十四年,真的等不起了。」 见他心神不宁,走在马车旁边的护卫就问道。 「回了话的,说都督大人一直在大同布置。」护卫道,「密信属下已经烧了。」 「大人,那杨大人……倒也可怜,」护卫有点犹豫,「冻成那样都不肯走,这天气多冷啊。」 罗慎远刚到家,就有人匆忙跑来传信,喘着气说:「大人……宫里……宫里出事了!」 现在在宫里出事的,只能是杨凌。 但是皇上如何肯听他的话,反而因他连天的烦被激怒。皇上在气头上,他不是要死谏吗,那就下令打个半死再说!顿,那棍子可不一般,手腕粗,打下去内臟震烂的都有!杨凌几乎奄奄一息,然后被拖去了牢中。 轿子急匆匆地到了刑部,罗慎远看到他的时候瞳孔微缩,杨凌比他想得还凄惨得多,背部血肉模糊得见骨,真的快要不行了。 要不是暗中有人下重手,不可能一打就是死的。下手的人有轻重,明显是被人授意了。 罗慎远说:「近侍太监是汪远的人,怎么通禀全看他们。」 杨凌是打的这个主意,他想用自己的死来激怒清流党,激怒那些麻木的官员。 他竟然就要死了! 杨凌说:「什么……办法?」他闭上了眼,有点累,「他们都开始……怕了……我就是想着,宣蓉,我回不去……她又该要生气了……我不按时回去,她老是生气……」 罗慎远被他抓着的手捏紧,他说不出话来。 「你别说了,我叫人去请最好的郎中,疮药都冲没了。药呢?」他的声音嘶哑,「快再拿药来!」 「你比我聪明……你不喜欢我,但我快死了。你要杀了他……不要放过他……」 「好疼,我翻不过身,好难受……」杨凌喃喃着。 天下之间,一定有一股浩然之风。 接下来的事情由他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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