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时，宜宁等到了从宫里回来的魏凌。 宜宁知道他不会有事。可看到父亲身穿甲冑却面容憔悴的样子，她心里还是不好受。魏凌是被锦衣卫带进宫的，皇上一开始肯定就没打算给他好脸看。见到他回来，宜宁叫丫头打水来，亲自服侍魏凌洗脸。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许氏领着儿子魏颐、女儿魏嘉给魏凌请安。魏颐对立了军功的堂叔非常的恭敬，拱手说：「堂叔，要是我也能跟您一起上战场就好了！」 「你做五城兵马司吏目也不错。」魏凌听了母亲的话，笑了笑对魏颐说，「再过几年，你父亲自会给你请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若是坐稳了，我便能向皇上给你请了神机营副指挥使。」 魏颐怎么会不明白这句承诺的重要性，他心里一喜，给魏凌行了大礼。 魏老太太欣慰地靠着迎枕上，左右没见着宜宁，才问：「宜宁呢？昨夜她为了救你，可是里外忙活个不停的。」 魏老太太颔首，嘆了口气道：「这次可是苦了她的。」 那句话甚至有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宜宁起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觉得头疼欲裂，睡了还不如不睡的。 宜宁有点惋惜地看着她的花圃，思绪飘得很远。 玳瑁给她送了杯热茶上来，宜宁喝着茶问：「父亲呢？」 宜宁听了笑得不行，果然是魏凌的风格！「只见陪嫁家什物件、丫头婆子的，哪里有护卫做陪嫁的！」 珍珠听了一笑：「反正这是国公爷说的。小姐，您想想这是多威风的事啊，别人陪嫁丫头婆子，您却陪嫁护卫。到了婆家也没有人敢欺负！」 宜宁低头喝热茶，过一会儿魏老太太派了丫头来通传她，说是商量明日进宫赴宴的事。 魏老太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病都好了不少，让人半扶着身子坐起来。指挥丫头婆子去她的库房里搬了金银首饰出来，一定要好好的捯饬她。罗汉床上、茶几上都是打开的珠宝盒子，屋子里珠宝的光辉交相辉映让人眼晕。英国公府真不愧是百年世家，魏老太太拿出来这满屋的东西，没有哪一件是不贵重的。 魏老太太则笑吟吟地为宜宁挑了件绣牡丹月季粉色亮缎圆领褙子，挑了对绿宝石镶嵌的莲纹金簪，一对金宝结，还有猫眼石的耳坠儿。 宜宁抓起一把细看，粒粒透蓝毫无瑕疵，水汪汪的成色，这是成色最好的。「祖母的东西果然是好的！」她笑着说。 只那盒蓝宝石都价值连城，宜宁怎么敢要，立刻就要推辞。 宜宁听到这里有些沉默，她明白魏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她何尝不是如此？换了来想，如果是罗老太太、林海如送她，她会这般推辞吗？ 宜宁也一笑，再说别的就真的伤了老人家的心了。 赵明珠扶着丫头的手来给魏老太太请安，她站在门口，看到丫头婆子搬着锦盒往外走。 赵明珠咬住嘴唇，她想起她刚及笄的时候，魏老太太就是这般欣喜地给她试耳坠儿的。她抓着魏老太太的手，仰头看着她笑。 赵明珠转身往外走，走得很急，边走边掉眼泪。然后蹲在迴廊上大哭不止。 赵明珠摇了摇头，好久之后才说：「这不行，我得 「您说魏颐堂少爷？」丫头点头道，「奴婢觉得魏颐堂少爷对您挺好的……人也不错。」 她让丫头扶着她站起来，朝自己房中走去。 天还蒙蒙亮，鸡叫了两声。屋子里就点了油灯忙起来。她们对于进宫倒也真是如临大敌——宜宁被按在绣墩上，任玳瑁给她上妆，这方面是玳瑁的专长，屋子里没有能比得过她的丫头。有丫头在给她用凤仙花汁染指甲，宋妈妈特地领来的媳妇过在给宜宁梳头。 等都弄好了，宋妈妈给她行了个礼：「辛苦小姐起得早，这皇家里不得不慎重。早饭路上再吃，国公爷和老太太已经在影壁等您了。」 宜宁接了松枝递过来的茶一口饮尽，人顿时才清醒了几分。镇定了几分，才带了珍珠和玳瑁两个大丫头出门。 宋妈妈也一同上了马车，递了宜宁一个小笼屉，里面是五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还有一壶豆浆。 魏老太太就笑着瞥了儿子一眼：「有我看着呢，你怕别人把你女儿吃了？」她觉得儿子这是担心过度。 宜宁笑了笑，她倒是不紧张，她就是没进过皇宫，倒也好奇得很。 玉井胡同就在皇城外不远，拐过两个胡同口就进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两侧就没有什么街市了。前面出现一道黑漆铆钉的恢弘大门，有侍卫看守。魏老太太就跟她说：「这是大明门，再进去就是承天门，里头是太庙和社坛。要等过了端门再进午门才是内皇城。等过了午门——就不可再偷看了。」 到了午门，宜宁依言放下了帘子。魏老太太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魏老太太拿出了正一品诰命的气度，含笑点了点头，让宋妈妈扶下了马车。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朱红大柱，无比气派。宜宁跟着魏老太太在门外站定，那内侍进门去禀了，才领了她们进了明间。 魏老太太带着她上前下跪请安，宜宁却看了那位貌美妇人的脸。 「魏老夫人身子不好，难为你入宫一趟。」皇后笑着说，「跟着的小姑娘模样倒是伶俐漂亮得很，可是英国公的亲女？」 宜宁这才反应过来，按照宋妈妈教的行了大礼：「小女宜宁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谢夫人答道：「皇后娘娘，您可没记错。这宜宁姑娘头先流落在外，是国公爷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她跟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皇后是她亲姐，大她两岁。因此两人说话很亲暱，「国公爷喜欢得很，还让陆都督认了她做义女，上了族谱的。」 宜宁跪直了身子，心道恐怕刚才皇后娘娘也没怎么把她当一回事儿，不然也不会还没叫她起身。她虽然是英国公的女儿，却是庶出的。皇后娘娘面前坐着的这些，哪个的身份能差了？她倒也不卑不亢，回道：「都督大人是认了小女做义女，不过是父亲求来的。都督大人碍于父亲的情面，便也让小女记入了族谱。」 宜宁这才坐到了魏老太太身边去。这时候皇后已经去和谢蕴说话了，她对这位侄女很是疼爱。谢蕴时常入宫陪伴她，皇后无所出，把谢蕴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她在和谢夫人商量：「我是想给蕴儿讨个乡君封号的，偏偏蕴儿自己不同意……这孩子像你，倔得很。」 皇后听了就打趣她：「那不如直接嫁个有品阶的男子做正室，他若是四品，本宫就给你求四品的诰命来。若是三品，本宫便给你求三品的诰命来。蕴儿觉得这样可还如何？比你自己挣快多了。」 宜宁面目低垂喝茶，心想谢蕴喜欢罗慎远。 魏老太太却见命妇们说得热闹，伸出手微抓宜宁的手。宜宁才发现魏老太太手心汗湿，低声对她道：「宜宁，刚才想什么呢？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宜宁微抬起头，看着座上的皇后。她十六岁就嫁给了如今的皇上做了太子妃，一直养在东宫。她模糊地想起了，多年前在宁远侯府里，似乎是见过一次，那时候她不知道此人是谁，她跑得很快，与宜宁相撞了，然后匆匆地离开了。候还很错愕，这女子衣着华贵，但她从未在府上见过。她记这些都是过目不忘的。 一会儿皇上过来传话，说让皇后带着诸位命妇去御花园赴宴。 她往周围一看，御花园的筵席应该只是宴请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在列的并不多。魏凌坐在左侧靠前的席位上，和旁边的定北侯爷说笑。她再往右侧一看，竟然看到程琅也在席上，他也看到了她，有些错愕，宜宁则对他抿嘴笑了笑。 他是想说他无聊吗？ 魏老太太给她夹了块烩鹿肉放到碗里，宜宁尝了一口，味道果然鲜美多汁，又接着吃了好些。每人一盅的佛跳墙味道更是无比鲜美，她正喝着汤，突然听到有喧哗声，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陆嘉学来了。身后还跟着侍从，他这是迟到了。 陆嘉学随后坐到了左侧第一个位置上，立刻有人帮他布菜。 筵席到了一半，皇上要说话。他把魏凌叫了出来，对他说了些「爱卿立此大功，此乃我朝廷之幸」之类的客套话，众人不管真听假听，总之都在详细聆听。皇上又当场再赏了他一个田庄，白金两千两，飞鱼服一套。魏凌跪下谢了恩。 先皇在位时间长，皇上年过三十四才登基，现如今体貌尚好。说道：「朕倒也这么觉得，但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赏赐了。」 皇后却又笑了笑说：「英国公不必客气。臣妾也是方才知道，英国公还有个女儿的。如今年方十四，比咱们三皇子小两岁，长得是水灵极了。咱们三皇子尚未娶亲，如今给他添一位侧妃是正好合适的。」 魏凌听了这话脸色微变。程琅则突然抬起头，手不觉捏住了筵席桌上铺的绸缎。 而陆嘉学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皮，看向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