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她就对这个世界好奇,听花的声音,听云的声音,看蜜蜂忙忙碌碌,看蚂蚁晕头转向。大一点,懂得听人的对话了,她开始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是在酒局上被众人称赞模范丈夫、最会疼老婆的爸爸,还是回到家一言不发的、烦躁不堪的爸爸。他拥有宠溺无比的温柔表情,也拥有写尽厌弃的冷漠表情。是在奶奶面前“贤良”到近乎封建的妈妈,能够忍气吞声地在父亲的情人住院时熬鸡汤去照顾,也是回到家里酒醉后无比痛恨地重复说“她有钱,他有钱,我这辈子什么都亏了,要点股份怎么了”的妈妈,她拥有最逆来顺受的温婉表情,也拥有最歇斯底里的不甘表情。是在家庭聚会时说“我这个孙女最有出息”的爷爷,也是打电话回去连她声音都认不出来的爷爷;是在发现家庭矛盾时和稀泥说妈妈受委屈了的奶奶,也是在背地里跟姑姑说“小门小户嘛斤斤计较”的奶奶。更是在父亲破产时,活生生地看到亲朋好友从笑脸相迎到受人白眼,她当时被妈妈牵着手,去问干妈干爹,能不能借点钱周转,干妈挺尴尬地笑着,说“都挺难的”。妈妈捏一捏施然的手,说:“没事,没事,也就来看看你们,然然想你们了,总说干妈干妈。”“是不是呀,然然?”施然被她攥着手,没说话。回去她妈妈就哭了,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哭得很伤心。之后她薅了两下头发,开始收拾行李。后来施然就没见过她,只记得那个箱子很大,她妈妈出门时下楼梯被绊了一下,高跟鞋跟差点崴掉。所以施然有一场戏,是穿着高跟鞋搬行李箱,同行的演员对着空箱子演吃力,只在手上和表情上暗暗使劲,而施然膝盖谨慎地内扣,鞋跟晃了晃,高跟鞋的开口处往旁边一撇,极快地收住。这个细节令她大受好评,影评人说,施然非常懂得观察生活,她的演技相当扎实,相当真实。很多人说,当你站到高处时,过往的苦难都将为你加冕。或许是,但并不全是。苦难终究会带走些什么,或是留下些什么,那些发生过的印记,不知不觉会成长为生命的一部分。好比说,施然接受了苦难的馈赠,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丰富表情助力她成为很好的演员,同时,也接受了苦难的惩罚,她失去了自己的表情。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去感受自身的情绪,所有关于她自身的东西,都很迟钝。笑的时候不知道需要扯几秒嘴角,哭的时候,习惯性地眨眼睛,害羞时,她的身体将这类情绪判断得跟厌恶相似,会冷淡地用力地克制它。她并不想,但仿佛已经成为本能,在她自己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已经盘根错节。影评人对她交口称赞,说她演什么像什么,在角色与角色之间看不出任何相似的影子,她简直是天生的演员,在她的演绎里,全是角色,几乎看不到她的本我。一针见血。施然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容器,它的材质透明而冰凉,能够容纳各式各样的人生。因此,施然在每一次接角色的时候,都会回想自己有没有看到过类似的人物,提炼出她们的特色,包括微表情、行为习惯以及语言习惯。她的表演里通常有口头禅和小动作,更显得真实动人。连在上综艺之前,她都观察了厨师、警察,还去学习了厨艺。经纪团队称赞她敬业,可只有施然知道,如果没有真实看过的东西,她演不出来。她演不出来。施然平静地望着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左手轻轻抚摸右侧胳膊,揉一揉手肘,用掌心的温度包裹它。空调打得太低了,以至于接触到温热之后,皮肤迅速地铺满一层小栗子,施然的指腹在上面磨蹭,这具身体如此敏感,本应该匹配一颗敏感的心脏。可她的心脏是破损的,它像两块被缝补起来的布料,一边锐利地捕捉所有微小细节,一边钝感力十足地回收自己的情绪。越长大,施然便越知道,人心是没有真相的。她的妈妈抛弃了她,却也曾在她高烧不退时抱着她深夜在医院一坐就是半宿;她的爸爸几乎没有爱过她,却也在极其艰难的时候,卖了最后两块手表,给她交表演的学费;就连那位只打过几次照面的,父亲的情人,知晓她存在的人都默认她为了钱恬不知耻做小三,最后她却打回来几百万,跟她爸爸说我们两不相欠。所以,施然并不觉得阮阮的心机算什么问题,和之前的比起来,太过于微不足道。之所以观察阮阮,有别的原因。施然的床头,摆着一本书,十年前出版的,叫做《不是欲望的欲望》,作者是很有名的当代女性作家,笔触犀利,角度刁钻,这本书一经发售便占据各大电商平台销售榜前列。施然是这本书最早的读者之一。它即将影视化,现在已经立项,正在选角。很巧,拍摄它的导演便是施然出道作的合作导演赵安生。施然成名后第一次自荐,想要演绎女主角。好故事,大IP,新锐且有实力的文艺片导演,经纪公司都知道这是个冲奖的好机会,因此没有提出反对,尽管这部小说的尺度不小。因为它相当直白地阐述了欲望。出乎意料的是,赵导拒绝了施然。她说,施然的外形很合适,可施然身上没有欲望。她想要的,不是施然所能观察到的,外放的欲望,而是内敛的,做小伏低的,打扮成清溪的暗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