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苦的笑脸,何欢心中无形的紧张感消散了许多,点头接过温水喝了一口。何苦告诉过她,从前妈妈经常提起她,她也和和花花说过,自己已经把何欢姐姐找回来了。毕竟在这里并不是一次寻常的会面,她们隔着一道透明玻璃,触碰不到彼此,何花也看不见她,只能通过言语交流。她也害怕自己嘴太笨,词不达意,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但她内心所有的顾虑与紧张,都在被狱警带进狭小的会面室,见到坐在椅子上的何花时消弭于无形了。这确确实实是何欢第一次见到她,但那种亲切感似乎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分明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可何欢还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妹妹。何花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无神又没有焦距的眼睛稍显茫然地平视前方,宽大的条纹囚服显得有些空荡。一头齐整细软的短发看上去认真打理过,服服帖帖得顺在耳侧,五官清秀,表情柔和,她揪着衣服下摆,好像正在期待什么人开口。何欢嗓子紧了紧,轻声唤道:“花花。”何花的听觉很灵敏,立刻捕捉到这个从前没听过的轻柔声音,并且猜出是谁,她扬眉笑起来。“欢欢姐姐,是你吗?”何欢下意识点头,又立马发现不对,应道:“嗯,是我,我来看你了。”何花看起来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眨了眨眼。“太好了,欢欢姐姐,谢谢你来看我。”顿了顿,何花侧了侧头,落到另一侧。“何苦姐姐也来了吧?不要以为偷偷藏着不开口我就发现不了你。”何苦插着兜站在何欢后面,眼见被识破,索性不再遮掩,坦白地夸她:“是是是,就知道瞒不过你,最近过得还好吗?”何花抿了抿唇,轻快地点头,她怎么可能说不好呢?不过作为一个瞎子,她在里面确实已经受到很多照顾了。想了想,何花挑拣着说了些她在里面干的事,还说今天晚上里面也有晚会看,有月饼吃。何苦何欢多数时候在听,但也说了不少她们的生活近况,何花听得认真,眼神里满是欢喜与憧憬,看得何欢满心酸楚。会面时间短暂,三十分钟仿佛稍纵即逝,还有一分钟结束时玻璃正上方的倒计时响了几声,何花也知道时间快到了。“何苦姐姐,欢欢姐姐,今天能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中秋节了!”何花目光虚虚往着她们说话的方向,笑得清浅,一脸满足。“明天中秋节我们一起在家过,到时候一定让你更开心。”何欢站起身,将手贴在玻璃上,认真地承诺道。何苦也附和:“花花,再过几个月,我们一起来接你回家。”随着倒计时的清零,对面的狱警开门走进会面室,替何花戴上手铐。何花站起身来,笑着冲她们点点头,就在狱警的搀扶下缓缓出门去了。她们一直看着何花出去,才也舍得转身离开,何苦依然牵着何欢的手,两个人贴在一起,直到上车也没有松开。从监狱出来再坐车到客运站已近黄昏,两人匆匆忙忙有惊无险地赶上了开往临江县的末班车。何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侧身看外面的风景。客车从客运站摇摇晃晃驶出来,挤过一段堵塞的街道,不用过多久,高楼就会忽然消失不见,开上不那么宽的省道,两侧都是种着水稻的田。何苦从前也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过许多次这样的景色,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往外看,第一个看见的会是何欢专注又沉默的侧脸。咸鸭蛋般浓郁的夕阳打在何欢脸上,甚至能让何苦清晰地看清她每一根睫毛。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农田渐渐消失,道路变窄,小县城的三层小楼开始出现,何欢恍然转过头来。何苦看得认真,一时没来得及挪开目光,与何欢撞了个正着,何欢一怔。那一瞬,她仿佛觉得自己顺着何苦的眼睛望进了她的心里,也恍惚间记住了那样复杂的眼神。被这么一打岔,何欢大脑有些宕机,都忘了自己转过来是要说什么的了。还是何苦先从慌乱的心里面苏醒,先笑着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变化其实也不是特别大?”何欢尽力回想,得出一个结论:“和我当年走的时候相比变了很多,但是和前几年比,确实没怎么变。”比如路边某栋民房的外墙面上,夸张的油漆广告,何欢还很有印象。何苦知道她几年前回过临江,但那时孤儿院解散,那段时间忙着到处安置那些孩子们,她们可以说是居无定所。后来花了大半年将所有孩子安顿好,何敬青才又带着她们两个小的回临江,租了个房住下。阴差阳错得刚好错过了。或许这样想有些自私,但何苦觉得让那时的何欢与她们擦肩而过,其实是一件好事,为此她曾几次在心底感谢老天的安排那几年实在太过兵荒马乱,何欢那时也还在上学,肯定会拖累到她的。况且……也不用亲眼见何敬青离开。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只等何花出来,她们一家人就又能好好在一起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自江城驶出的车缓缓停进了临江县客运中心,何欢背上双肩包走下车,看着客运站上方那正散发着红光的“临江”两个大字,这才真真正正的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这座小城。只是这次再回来就成了旅客,她和何苦在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家了。先去提前定好的宾馆放下行李,两人一天就只在火车上吃了碗泡面,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到外面随便找了家小店,要了两屉蒸饺,两份拌面,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吃食很快上来,淋了花生酱撒着葱花的拌面和热气腾腾的饺子。两人都很久没吃过这一口了,吃了一半,何苦还去要了两碗面汤,讲究一个原汤化原食。两人甚至都没怎么说话,只顾着吃了,觉得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认可,小店老板看得那叫喜不自胜,还送了她们一人一盒花生牛奶。吃饱喝足,两人谢过老板,揣着奶出门,去街上的白事铺买了很多黄纸和金元宝,又去商店拎了盒月饼,这才去往今天最后要去的地方。临江墓园。作者有话说:感谢收藏第26章 余烬何敬青并不是临江人,按规定其实是不能埋在临江公墓的,如果不是这些年撑着孤儿院老和民政部门打交道,认识那里不少人。那些人里也不乏有些对她很钦佩的,得知她去世,震惊又惋惜的同时,顺手将墓地的事给解决了。否则恐怕何苦就只能把她的骨灰放在殡仪馆了。她过世后,遵照她简短的遗愿,何苦甚至没有举办葬礼,只通知了还能联系到的成年了的从孤儿院出去的孩子,就那样将何敬青葬在这里。其实一直到现在,作为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何苦对何敬青的过往也几乎一无所知,她的家乡,家人,过去的职业,犹如一张白纸。何敬青好像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一出来就在青苗孤儿院,成为她们的妈妈。但就是没有来处的何敬青,给了她们所有人来处。“埋的时候,妈妈的墓还是最后一排,现在已经变成中间了。”有新的人埋进来,墓碑就会一块块被竖起,往后延伸。墓园没有围墙,周遭两公里内都是田地,正是时刻准备着给故去的人当家。何苦带着何欢穿梭在整齐的墓碑之间,不年不节,也没有新葬的人,今天的墓园里只有她们两个。门口听着收音机的大爷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偏头打瞌睡去了。饭吃饱了就犯困。何欢紧紧跟在何苦身后,此时的她却没有大爷的悠然,墓园代表逝去,墓碑代表死亡。印象中她只去过一次墓地,给她留下的感觉无法形容,这次是来见妈妈,内心的情绪更是复杂。远远没有自己幻想时那般平静,在看见大理石墓碑上妈妈熟悉的笑颜,又看见旁边“何敬青之墓”这几个丝毫没有温度的字的时候,何欢就已经泪流满面。强撑着有些发虚的步子,何欢走到何敬青墓前,直直跪了下去,伸手抚上没什么温度的石碑,一口气哽在胸口,哽咽着说不出话。何苦沉默着,也一言不发地跪在何欢身侧。这几年她来过墓园不知道多少次,只有这次,她的心情称得上轻松。多年夙愿得偿,她相信妈妈九泉之下看见何欢,也终于能够安息。“妈妈。”何欢的目光落在墓碑上,憋了许久,终于在何苦轻轻抚上她后脖颈的那一刻,汹涌的情绪如同开了闸,撑在墓碑前失声痛哭。“对不起,我来晚了,妈妈。”何苦没有告诉她的事,这一刻她从墓碑上得知了,原来何敬青是两年前去世的,明明有机会的,她们明明有机会能在临江重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人永隔。何欢悔恨交加,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如果当初她能像何苦一样坚强,再努力坚持多找一些时候,多打听几个地方,她们可能就不会错过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