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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莫星儿(1 / 1)

我不想要爱,只想要死。在死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大声尖叫,就像那只兔子一样尖叫。你听到过兔子的尖叫吗?十二年前的冬天,记事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难得飘起漫天遍野的大雪。清晨,十三岁的我还躲在被窝里,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仿佛心脏被刺了一下,全身每根汗毛都竖立起来。恐怖的尖叫声还在持续——那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凄惨到无法形容,几乎没有通过耳膜,而是直接穿越皮肤,渗透到大脑和心脏。我的心要崩裂了,裂成无数碎片。我掀开温暖的被窝,在异常寒冷潮湿的空气中,穿着内衣就跳下床。尖叫声的阵阵催促下,昏暗的光线下,我打开卧室房门,穿过堆满玩具熊的走廊,闯进声音来源的厨房。尖叫声已永远停止了。我看到爸爸拿着一根沾满鲜血的铁棍,他的身上和脸上也溅了一些血。厨房地上放着一个砧板,一团模糊的血肉躺在砧板上,还在微微抖动。我认得这团血肉,虽已面目全非,但从那身白色的皮毛、一对长长的耳朵还有短短的尾巴来看,那是我的小白。我的小白。它是一只兔子,两天前,爸爸从菜场把它买来。那么可爱的一只小动物,十三岁的我还拿来菜叶喂它,还起劲地清理它黑豆般的粪便。天哪,我还以为它是爸爸给我的宠物!才知道爸爸从菜场把它买来,是为了在最寒冷的时节,吃一顿新鲜的兔子煲!我家祖传有兔子的烹饪良方。它就这么死了,被我爸爸用棍子敲死了。爸爸看到我脸色突变,担心我在这么冷的天着凉,催促我回到被窝,然后道歉:“对不起,星儿,是爸爸下手太轻了,没有一棍子就把兔子打死,让它又叫了几声,把你吵醒了。”兔子在尖叫……兔子在尖叫……兔子在尖叫……我叫莫星儿,今年二十五岁。今天,耳边仍会听到这尖叫声——在人类最后的避难所,我总怀疑除了猫、狗、老鼠之外,或许还藏着一只或一窝兔子。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当我在老鼠与恐怖片的交替袭击下发出兔子般的尖叫后,走出未来梦大厦九楼影院,后悔不该独自来看这部名叫《血腥小镇》的美国恐怖片,慌忙挤进观光电梯,只想早点逃出这栋大楼。——世界末日来了。我目睹一个女人被坠落的电梯拦腰切成两段。我在电梯中坠落至底楼,背后扎满玻璃碎片。我忍着疼痛,清理伤口,又扯了一条宽大的羊毛披风,像阿拉伯人那样把自己裹起来。听说楼上找到了逃生的路,我急匆匆跑回九楼,看到了罗浩然。耳边响起兔子的尖叫,原来那场梦还没有醒来。他,还记得我!几分钟后,我救出了另一个男人,他叫周旋。吴寒雷教授成了世界末日的领导者。大厦的主人——罗浩然格外低调,他最熟悉这栋大楼,负责电力供应。他从不主动说一句话,只有教授询问时,才简单说两句,几乎没有形容词与副词。除了他俩,第三个能起到领导作用的,就是周旋。他们共同制订了一系列生存规则,强制大家必须严格遵守。鉴于在世界末日的地底,食物、水和空气等资源非常有限,如果有谁不守纪律,就可能危害所有人的生命。我发现了两个害群之马——穿着迪奥西装的郭小军,这个富二代显然是弯男,他瞧不起所有人,幻想他的有钱老爸会雇超人蜘蛛侠蝙蝠侠穿破地狱来救他;还有个叫许鹏飞的受伤白领,总用眼角余光向我瞟来,我能感到他目光里隐藏的色情含义,猥琐得令人作呕!我已习惯了男人们的目光,平时在公司就有好多猥琐男盯着我,连美国老板也会借加班名义,单独留我在公司直到深夜,而当他建议我们换个地方去喝一杯,我就说男朋友正在楼下等我,扔下脸色难看的他跑了。所谓“男朋友”是子虚乌有,至于男同事们的殷勤暗示或明示,以及亲戚朋友们的相亲介绍,更是被一概拒绝。我讨厌男人。在地底幸存的雄性动物中,唯一不让我讨厌的,只有周旋。对不起,我漏了正太,但他还不能算是男人。忙碌绝望的第一夜过去,地下世界出人意料地平静。我趴在二楼中庭栏杆上,看着从一楼到九楼的商场,每一层都亮着微弱的光。有的幸存者已出来觅食,有的还在睡觉美其名曰保存体力,大概觉得像狗熊冬眠那样减慢新陈代谢就可以活得更久——如武侠小说里那样练习“龟息大法”岂非更妙?“早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警觉地回过头来,看到了周旋的脸。我情不自禁微微一笑。可惜,我已记不得了,上一次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十五年前?我发现,只有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才看不到那些肮脏的污秽。周旋也露出难得的笑容,虽然看得出是强迫自己的,假装既高兴又轻松——但这个样子的男人也很可爱。他是为了鼓励每一个灰心丧气的幸存者,即便在世界末日也不放弃。“谢谢你,昨晚救了我。”他没忘记我钻到柜子底下去救他一事。我摇摇头:“小事一桩,你去哪里?”“大家都在超市里搜集食物,我想去楼上餐厅看看,也许餐厅冰箱里还藏着许多吃的。”“有道理,我们一起吧。”在这个没有太阳的世界末日的上午,我和周旋结伴检查所有餐厅的冰箱。虽然处于断电状态,我还是找到了许多尚未变质的食物,分配给底楼哈根达斯店里的重伤员,以及那对日本母子。冰箱里有不少饮料,周旋节制地一口都没喝,全都集中到三楼小房间,规定每人每天只配给一瓶。我眼巴巴地望着那大罐果汁,他识相地递给了我一瓶。我畅快地大口喝完,跟在周旋身后,直到四楼民营书店。我指着密密麻麻的书架说,“其实,我也喜欢看书。”心里却在说——得了吧,莫星儿,你不是只看晋江耽美闲情吗?什么时候见你进过书店?“这年头愿意逛书店的不多。”周旋自言自语了一句,默默地在书店里走了几步,但他并不拿起书架上的书,只是仔细地扫视着书脊,似乎在寻找某一本重要的书。我随手抽出一本郭敬明的书,立刻又放回了书架,接着又抽出一本盗墓书。他走到书店最深处,在最不起眼的书架角落里,艰难地抽出一本黑封面的书。我凑在后面瞄了一眼,书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字——若兰客栈周旋作品。“这本书是你写的?”我从周旋手里抢过书,翻到前勒口有作者的照片,果然就是眼前这个人——照片上比现在年轻很多,看上去更像讨女孩子喜欢的文艺青年。“这个——是的。”他表情尴尬,把书抢了回去,双手摩挲着书说,“不好意思,写得很烂,没什么人看。”“这是什么小说?”“推理小说,但是推理很差劲。其实,我是想写客栈女主人公的命运,写她悲惨的一生,遇到过的几个不同的男人,她叫若兰,所以才起这个书名。”“你是作家?写了很多年吧,可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你?”这个愚蠢的问题让周旋脸红了,他后退半步:“哦,是啊,我只是个三流作家,无名小卒而已,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让我看看你的书吧。”“你不会喜欢的。”他勉强笑了笑,把书藏在衣服里,匆忙离开书店。当我再到书架上去找这本书时,却发现整个书店几千本书里,再也看不到周旋这个名字。我失望地转回头来,发现有个人远远看着我,那个人有着小女孩般的体形,却穿着成年人的衣服,是那个洗头妹,叫什么来着?阿香?这个女孩的目光有些哀怨,一看到我看她就转身离开了,我感到一丝恐惧。第二天,晚上。我与周旋一起为哈根达斯店里的重伤员们送餐,有的人无法自己动手,就由我来喂他们。年纪最大的幸存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因为骨折而无法动弹,躺在我们为他找来的睡袋里。他说:“谢谢。你们良心真好,肯定能逃过这场劫难的!”我苦笑了一声回答:“老伯,承你吉言,谢啦。”“哎,只是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保护你们!”周旋就像是指天发誓。“其实,我好想再多活几年啊。”这个老人鼻梁很塌,呵呵笑着,“还没觉得活够本,真不好意思啊。”他笑了几下,又有几分伤感,我看不下去,只能安慰说:“我上的太阳、呼吸到明天早上的空气,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死去,被埋葬在深深的坟墓中,无人悼念也无人记得。如果,此刻错过了他,那将不只是错过了一辈子,而将是错过整个宇宙的时空,错过无数个前生与来世。今夜无人入眠……后半夜,我隐隐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警觉地睁开眼睛,推醒旁边的周旋。不到凌晨五点,我们整理好衣服冲出去,一路听到激烈的狗吠声。到达底楼中庭,闻到一股血腥味,罗浩然牵着他的狗,狗正对着哈根达斯店狂吠不已。罗浩然看到我跟周旋一起从酒店方向跑出来,神色有了微妙变化——而这只有我才能发现。我回避他犀利的目光,低头冲进哈根达斯店,发现满地鲜血。周旋一把将我扶住。发现最后一个幸存者——年纪最大的老伯,其余四个重伤员都已死了,被人用利器捅死了!“谁干的?”老伯的神志出人意料地清楚:“是那个看起来像初中生,其实已经不小了的女孩。”“阿香?怎么可能?”不过,我想起这两天她看我的眼神,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杀意!阿香也想要杀了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疯了。”陶冶与小光也应声赶来。小光差点吐出来。“必须要抓住阿香!”周旋握起拳头,“大家各自准备好工具,她已连杀四人,持有凶器,很可能精神有问题,非常危险!再说一遍,非常危险!”罗浩然牵着丘吉尔在底楼转了一圈,丘吉尔直对着地下一层叫喊起来。它终于起到了作用,大家跟着它往楼下走去。也许是尸体气味太重,丘吉尔看起来没头绪,在超市里草草走了一圈,又下到了地下三层。我看到一辆雷克萨斯gx460被撞烂了,一个人浑身是血地倒在方向盘上——杨兵死了。今晚连死了五个人!因为我给大家选择了《今夜无人入眠》?回到楼上的超市,打开所有电灯,丘吉尔又开始叫了,对准超市某个角落。“就在这一层搜索!注意,尽量不要伤害她,要抓活的!”周旋话音未落,就响起陶冶的抱怨声:“那还得在她把我捅死之前!”我始终紧跟在周旋身后,手里还抓着一根铁棍防身。当我转过一个货架,有个人影蹿了出来,一把将我扑倒。我闻到了血腥味,也看到刀尖的寒光,就在利刃要刺破我心脏时,我用力抓住了对方的手。阿香!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红色的眼睛,疯子的眼睛。突然,周旋替我推开了阿香,而她的刀子向他捅去。在我的尖叫声中,阿香奇怪地收住手,没有一刀刺破他的胸膛。周旋与她扭打在地上。我刚要拿起棍子打她,一腔鲜血喷了出来。天哪!周旋!我还以为他被阿香一刀刺死,没想到他站了起来,虽然沾满鲜血,但并未受伤。刀子留在阿香的身上,这个看起来永远十三岁的女孩,刀柄插在她心口的位置。她死了。血红的眼睛瞪着超市的天花板,死不瞑目。其他人围过来,要不是罗浩然死死抓着狗绳,狂吠的丘吉尔要去咬死去的阿香了。他们先盯着阿香,又转到浑身是血的周旋身上,他目瞪口呆地后退两步,摊开自己的双手——也全是血!“不!”周旋痛苦地仰天大叫起来,“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杀她!”我冲到他的身边,毫不顾忌那些血迹,抓着他大声说:“我全都看到了,我可以为你作证!你是为了救我的命!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不是你杀死了她,而是在你们扭打过程中,她拿着刀子误刺中了自己!”“不,刀子已从她手里抢了回来,可她拼命抓住我的手——是我……是我……”周旋跪倒在地,给阿香磕了一个头。“有什么好内疚的?这个女的刚杀了四个人!四个重伤员,手无寸铁,坐以待毙——太凶残了,碰到我早就一刀捅死得了。周旋,你是为民除害,干了一件大好事,否则留着这个祸害,迟早会把我们大家都杀光!”陶冶激动地说了一大通,要把周旋从地上拉起来,却被他重重推开。“我相信阿香不是故意要杀人的,她只是精神出了问题,她不应该死的。”“够了,现在是世界末日,不是法庭辩论有没有精神病的时候!”陶冶大吼起来,“我们困在这个鬼地方,家人全在上面死光了,每晚睡下去不知道能不能醒来。我想我也要变成精神病了!”还是我把周旋拉了起来,陶冶和小光抬着阿香的尸体去地下四层埋葬,顺便还要葬掉死在车里的杨兵——估计把他的尸体弄出车子会费很大劲。抬走阿香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漂亮的钻戒。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十指,我心底莫名空虚与遗憾。在末日的地底,再不可能有机会戴上戒指了,尽管阿香的那枚肯定不是她的。我拉着周旋进入几家男装店,替他从里到外换下沾满血污的衣服,穿上崭新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在相亲,周旋仍然怔怔地看着地板,仿佛阿香的尸体还躺在那里。“我杀了人。”“真没想到,你的胆子那么小!你不是写推理小说的吗?肯定经常会写到杀人。”“那不一样,小说只是小说,全是编出来的。也许,我无法成为优秀的小说家,就因为我的故事并不真实,或者天性过分软弱,无法面对真正的死亡与杀戮。”我抚摸他的嘴唇,心疼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说:“你知不知道,自从来到这里,我每天都想要杀人!”“杀谁?”面对周旋疑惑的双眼,我犹豫良久却说不出口。还是他打破了尴尬:“每个人都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也有!所以,你可以不说。”看着他善解人意的眼睛,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只是,我希望你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再去犯阿香那样的错误。千万不要杀人!一旦你杀了人,你的生活就完全变了。”“但在世界末日,我们都只有今天,没有明天,谁还在乎这些呢?”我又想起了死去的阿香,以及她手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我们的生活,早就被彻底改变了。”“你相信审判吗?”“我……”看着我不置可否的表情,周旋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相信。”我不想继续跟他争论,只会徒劳消耗能量。我把早餐留给他,他说想独自安静一会儿。他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人。单纯地以为只要坚持原则,就可以独善其身;以为只要不伤害他人,就会得到公正的回报;以为只要还有一点畏惧之心,就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以为只要保持最后的希望,就会等到天使挥着翅膀来拯救。虽然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几乎绝无仅有,但我不能跟他一样天真到愚蠢的境地!从二十来个幸存者汇聚以后,到目前为止已死了七个人!四个重伤员是被阿香杀死的,郭小军又是被谁杀的?有人说他也是被阿香干掉的,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杨兵的离奇车祸也是一个谜。还会有其他人接着死去,被各种各样的方法杀死,甚至凶手也是不同的——地下的每一个幸存者,都可能是一个杀人狂魔,就像谁都想不到阿香会突然发疯连杀四人!我也会随时死去的吧?如果,我死了的话,谁还能去惩罚那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罗浩然。我想杀了他。从世界末日的第一夜,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每时每刻都在想象——用利刃割开他的咽喉,寒冷的空气涌入他的气管,让他在窒息与失血的巨大痛楚中充满悔恨与恐惧地死去……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动手。每当我充满杀人欲望,总会极力克制自己。因为世界末日?因为周旋?还是对自己的放弃?假如大家都要死,罗浩然一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理由很简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理智地分析,他是大楼主人,自然可以找到最安全的避难场所。谁都不知道他还藏了什么。就在地下四层的底下,说不定还有一个空间。或许在某个秘密的房间,隐藏着大量的食物与水甚至氧气罐。还有,发电机所需燃料全都掌握在他手里,将来他说用完就用完了,谁能保证他不会私藏几桶柴油!只有他能进入监控室,通过摄像头看到所有秘密。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杀死郭小军的凶手是谁,却以监控死角为由搪塞。对,说不定郭小军就是他杀的。他也看那个富二代不顺眼,那么懒惰而骄傲,激起大家公愤,不如杀了干净。杀了干净!杀了干净!杀了干净!耳边又 我堵着耳朵缩在角落,如同打摆子般颤抖,眼前又浮现出罗浩然的脸。不错,我认识这个人,永远不会忘记,哪怕他烧成灰烬。漫长的七年过去,刻骨的痛楚却延续至今,将我撕裂成碎片再重新缝合又再度撕裂,就这样周而复始。那一年,我还在读高三。爸爸在未来梦房地产公司上班,是普通的业务员。有一晚他加班到深夜,没来得及吃晚饭。妈妈正患病卧床,我自告奋勇给爸爸送饭,来到他上班的大厦。晚上十点,偌大的公司一片黑暗。当我在迷宫般的格子间里寻找爸爸时,突然迎面撞到一个男人。我连忙说对不起,同时走廊的灯光亮起,对面是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坟墓般寂静的时刻,我害羞地低头,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谁?”我小心地报出了爸爸的名字,他用低沉淳厚的嗓音说:“我看到销售部还有人在加班,大概就是他吧。”然后,他将我领到了爸爸的办公室。而当爸爸看到他的出现,立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早点回家吧,不要让女儿担心。”他淡淡地说了句,便离开了公司。爸爸这才告诉我,原来那个神秘的男人就是公司的董事长,大家都叫他罗先生。平时老板极少在公司出现,员工只在公司年终大会上才能见到他,今晚也不知是何原因,居然半夜到公司来巡逻了。一星期后,爸爸被提升为销售部经理,让同事们羡慕不已。原本正为妈妈的医药费发愁,这下也可以解决大半了。这之后没几天,爸爸就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带着我参加公司高管聚会。我根本不想参加这种无聊饭局,但爸爸说老板下了指示,必须带上家属,妈妈重病无法出门,只有带我才能交差。为保住爸爸的新职位,我被迫换上一身漂亮衣服出门。那是一家郊区的五星级酒店,女人们戴着昂贵的首饰,男人们吹着不着边际的牛皮,而我的爸爸看起来像个可怜的穷光蛋。我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低着头不敢说话。爸爸并不擅长饮酒,但为给足老板面子,被人灌了好几杯白酒,醉得不省人事。本想打辆车带他回家,但公司已给酒醉员工备好客房,何况远离市区,晚上交通不便。我搬不动醉酒后死沉的爸爸,只能由他的几个同事把他抬上楼。电梯太小挤满了,我被迫换乘另一部电梯,按照别人给我的房间号,敲开顶楼的一个套房。我看到的不是爸爸,而是他的老板罗先生。第一次看清他的脸,那时还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有点像某个电影明星,必须承认他是有魅力的男人。在我要转身离去时,他抓住我的胳膊,迅速将门锁住。我十八岁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无法把门打开,只能大叫“救命”。“整层楼只有我们俩,不会有人上来的。”他的声线醇厚磁性,丝毫不像想象中的坏人。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要干什么?”“我们能聊天吗?”“不可以。”“只需要聊一会儿。”他的语气照旧平静。而我也照旧固执:“不,请把我放出去,我要去我爸爸的房间。”“你不要担心他,有人很好地照看着他。你要知道,他是高兴地喝醉了,有多少人想要坐上销售部经理的位置!这是他事业的重大转机,你应该体谅一下他。”“代价是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道,“是我吗?”“现在的女孩果然早熟,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我又不是小孩子!放我走吧,求你了!”终于,我露出小孩子的怯懦与无助,他却更为放松:“你不想让你爸爸的事业有更大发展,不想让家人生活得更好吗?我知道,你妈妈身体一直很不好,每年需要巨额医药费——我都可以满足你们的需要。”本已准备好大骂一顿,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低头看着双脚,虽然身上衣服还算漂亮,这双鞋子却是旧的——如果,爸爸能多给我一些钱,我想去买一双最新款的淑女鞋。“坐下吧。”看到我一时语塞,他又靠近半步,“你的梦想是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坐下来,坐在这间总统套房的真皮沙发上。许多年后,当我在电视上看到“中国达人秀”,每次听到评委问“你的梦想是什么”,就会由衷地恶心。当时,我一阵茫然,十八岁,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只希望顺利考上好大学,妈妈的病可以早日康复,爸爸也不用再那么辛苦。“我想成为一个作家。”大概是那年刚开始看《哈利??波特》的缘故。“很好。我会帮你实现梦想的。”“怎么实现?”虽然看起来谈话已趋轻松,但我心里还是充满警惕。“好,我们可以就这个好好谈谈。”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饮料,打开放在我面前,“渴吗?”“谢谢。”我真的很渴,拿起一罐喝了一大口。“你知道吗?”他没有动另一罐饮料,而是单拳托起下巴,“以前,我也有过一个梦想,就是让我的妹妹幸福。可惜,后来她死了。”“对不起,我是独生女。”“我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你长得很像我的妹妹。”看着他幽幽的眼神,我才明白他盯上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哦……”我没来得及说出“既然如此,请把我送回爸爸的房间吧,明天我们还可以继续聊天”,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套房里只剩我一个人,身上却没有任何衣服。刹那间,耳边响起了兔子的尖叫。他拿走了我的第一次。我哭到几乎虚脱,再没力气尖叫了。房间里只留下我的衣服,却没有他的痕迹,连那两罐饮料也消失了——他就是用这个卑鄙的手段,使我失去知觉。我痴痴地穿好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而漂亮的脸,看着这个已不再是少女的女人,我的一生就这样被毁了。平静地打开窗户,站在窗台上眺望郊外的田野,我跳了下去。可惜,没死。从七楼摔到四楼的平台,只是普通的骨折,双腿打了三个月石膏,居然连后遗症都没留下!那一天,当我被送到医院,爸爸也终于醒了酒。他把医生护士赶出病房,跪在地上求我饶恕他——尤其是求我不要报警!他说就算打了110,也不可能定案,老板有雄厚的背景,无论哪方面都可轻松搞定。他还说,如果真的闹到那一步,他的工作就会丢失,妈妈的医药费又怎么办?只要我们不声张,老板还会给他更多补偿,把他提拔到更高的位置。爸爸还没说完,脚绑石膏头缠绷带的我,就把一口唾液吐到他的脸上。然而,我却没有报警。爸爸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就算报警又能怎样?现场没留下证据,连我的身体里都没留下什么,仅凭一面之词如何告赢他?他甚至可以说我是自愿的!那罐饮料早已消失,而我要检验血液里有没有药物成分,也过了新陈代谢的有效期。这样做的唯一结果就是自取其辱,还会断送爸爸的前程,或许还有妈妈的生命!我忍了下来,决定继续活下去,为了父母也为了自己。我打着厚厚的石膏,努力复习准备高考。可是,每个夜晚都会听到兔子的尖叫,每个清晨都会从泪水中醒来。就在妈妈被转到最好的医院,用上最贵的进口药三个月后,却因并发症去世了。妈妈头七那天,爸爸从公司楼上跳了下来——四十九层,直接坠地。亲手埋葬爸爸的骨灰以后,我打消了对他所有的恨。他只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妈妈,为了我能有更好的未来。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反抗大人物,认定自己在权贵面前不过是渺小的牺牲品,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益,只有顺从命运安排,还能从狮子脚下分到一块肉。可他无法面对女儿,对我的愧疚一辈子无法消除。如果妈妈活着,他还有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可当妈妈不在之后,他就只能选择自我毁灭了。那一年,经历了被人下药、自杀未遂、骨折三月、妈妈病故、爸爸自杀,我的高考分数一塌糊涂,只能去上一所外地的野鸡大学。当然,我也想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得越远越好,因为这座城市里有那个男人。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这里工作,渐渐淡忘过去的伤痛,虽然偶尔还会听到兔子的尖叫。有时我会来到未来梦大厦,买件新衣服或独自看场电影,纵然我知道这栋楼的主人是谁。七年过去,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要不是世界末日,不知自己还能再活带血的许鹏飞出现了。我悄悄接近了他,努力屏住呼吸,没想到如此冷静——不如说是冷酷,大概我才是天生的杀手。突然,我用右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第一次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许鹏飞涨红了脸,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了。我用左手打开旁边的电灯开关,一盏灯从头顶照亮了我的脸。我是要让他看清我的脸,还有我这身白色的衣裙,被他时的衣裙。我左手抄起电钻,按下启动按钮,电钻立即发出世界上最可怕的转动声——怪不得许多恐怖片里都有这样道具出现,哪怕在电影里看到都让人汗毛直竖!许鹏飞吓得一个劲往后退,电钻一点点接近他的眼睛。“fuck!”他本能地骂了一句。不过,就算用日语、韩语、德语、法语、俄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古希腊语、上古汉语、火星语一起骂出来都没有用!这怂货开始求饶了,而我的左手丝毫没有停顿,一毫米一毫米地精确推进。看着许鹏飞的眼泪狂飙,我的心里真是爽死了!“去死吧!”我狂怒地吼了出来。电钻飞速旋转着,刺入了许鹏飞的左眼。兔子在尖叫……兔子在尖叫……兔子在尖叫……这畜生的鲜血覆盖了我的视线,还有从他的眼睛里迸裂出的玻璃体组织。差不多钻头全部进入他的眼睛,估计有十厘米左右,我才关掉电钻开关。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量。许鹏飞满脸是血的尸体倒在地上,电钻还插在他的眼睛里!这时,一群猫狗嗅到了血腥的气味,贪婪地围拢了上来。“你们的早餐来了!”我忿忿地说了一句,扔下这具脸上插着电钻的尸体逃跑了。“一旦你杀了人,你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整个上午,我的耳边充斥着周旋的这句话。我躲在底楼角落里,给自己换上一套新衣服,把血迹清理干净。血腥味还飘在鼻尖。中午,心急如焚的周旋找到了我。他抱住我,用手电照亮我的眼睛。原本早已止住的泪水又如泉水涌出。他用手帕替我擦拭,轻声耳语:“没事了。乖,一切都结束了。”“是我杀了他!”我也贴着他的耳朵说。他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做错了吗?”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声音越发颤抖,“你让我不要杀人的。”“你没错!他不是人,是畜生!你只是杀了一条疯狗而已,一点错都没有!”我相信这并非安慰,而是周旋的肺腑之言——人真正感受到疼痛时,总会不顾一切地为复仇与杀戮寻找理由。“你不要碰我!”我把他从身边推开,蜷缩到黑暗的角落里。“星儿,你怎么了?”“我被人了,我的身体是脏的,而你那么单纯而干净,不要弄脏了你!”“那不是你的错!那个畜生已经死了,他受到了惩罚,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刺眼的手电光线中,我发现了他的言不由衷。“不,我是为了你好。”“星儿,我会永远爱你的。”周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在世界末日,没有明天,更没有永远。”“不,因为世界末日,刹那就是永远。”天哪!他说得那么漂亮,那么完美,那么富有逻辑,那么无法辩驳……但我不相信!就在此时,整栋大楼陷入了黑暗,楼上响起一片骚动声。周旋似乎早有预料地说:“最后一滴柴油用完了。”“我们快死了吗?”“不会的,我还有一部分食物储备,前几天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些,肯定还有一些可以吃的。”“你总是想到最好的结局,但世事无常。”“世事无常……”手电光束里的周旋面色凝重,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世界末日的第六天,最黑暗的时光——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些食物,大多被猫狗偷吃完了!周旋只剩下了几瓶水,他从小光那里找来一些饼干,填充我们饥饿的肚子。虽然,他一直陪着我,却再没吻过我一次。我也没去吻他,更没像过去那样抚摸他的头发与嘴唇,看着他单纯的眼睛。我蜷缩起来,既为抵御寒冷,也是不愿他再碰到我。而他几次想对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直到我昏昏沉沉地睡去。这一夜,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也是我自从世界末日以来,睡得最久的一次。第七天。清晨,我被一阵枪声惊醒,已看不到周旋了——我慌忙走到八楼栏杆边,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一片黑暗的大海。我不敢下去,害怕又遇到什么可怕的人或动物。无比漫长的等待后,周旋拿着铁棍回来了,他的腰里别着刀子,肩上挂着绳索。“你是不是要去杀人?”“是。”“杀谁?”周旋停顿了许久,冷冷地吐出一个名字——“罗浩然。”“为什么?”刹那间,我以为他知道了——知道了七年前发生的事。可我从来没有流露过半句。“与你无关。”他的语气异常冷酷,仿佛与昨天换了一个人。空气越发混浊,即便在八楼,也能闻到地底涌上来的腐臭味。我独自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等待死神降临。晚上九点,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但我不敢上去,直到日本母子与陶冶急匆匆往楼上跑去,我才跟在他们后面,冲进九楼电影院的通道,也不知前头出了什么事,为何大家都要往里跑。当我跑到一半,整个天花板砸了下来。我被埋进废墟,不知过了多久,救援队员把我挖了出来。接下来的事,你们都已知道——没有世界末日!被送到地面后,无数镜头与闪光灯对着我们。而我只担心周旋的生死,直到看见他最后一个被抬上救护车。他用眼神告诉我——罗浩然死了。此刻,我孤独地躺在医院的隔离病房里,回忆地底的七天七夜,自己与其他幸存者发生的一切——那是不能说的秘密,如此黑暗与残酷,没人会相信那是真的!我对叶萧警官说了谎,什么动物杀人——不过是我在杀人以后,看到那些猫狗时的想象。在我的回答里,许鹏飞是死得最惨的一个。我知道,再也不能回到周旋身边了。纵使所有秘密都被埋葬,无人知晓我们杀过人,很快将重获自由,还可以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但我还记得他看我的眼神,那是在我被许鹏飞以后。我是一个有污点的女人,无论有多么无辜,我还是被人弄脏了。由此而来的那道无形的墙,是男人永远不敢坦承的,他们的心里会有一个结,永远不可能解开。我想,当我与周旋再度相逢,也不过是形同陌路吧。还有一件事,是我两天来一直担心却又不敢面对的。几分钟前,我向医生要了早孕试纸——其中一款最新产品,能在受孕二十四小时后验出结果。此刻,我恐惧地拿起试纸条,看到上端与下端都有色带出现。我怀孕了。奇怪的是,我没有眼泪,从被救回地面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哭不出泪水了。或许,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直到世界末日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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