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天气,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月份,都要昼夜分明,世间万物,好似都沾上了一层湿湿黏黏的汗水似的,燠热无比,一切都闷燥得令人心烦。 晚上八点,十一中仍然灯火通明,一幢幢楼宇,都燃着明黄的亮光,莹莹如豆,在沉沉的夜里,曳着濛濛的微波,好似蔚黑的大海之中,一艘艘围聚成群的、点着火把的渔船。 她从桌膛里摸出一盒曲别针,把这两周整理好的所有试卷,从深蓝色的大文件夹中依次取出,抚平翘起的边边角角,一张张地压实、对齐,分门别类地别好,托拿起来,在桌面叩了一叩,才像一只轻盈的幽灵般地,反手拉开椅背,轻手轻脚,从前门一径探了出去。 郁燕甫一出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意吻了一下,紧紧贴着裸露的皮肤,湿湿黏黏的,仿佛蜗牛爬行后留下的黏液。 数学是郁燕的弱项,也是付出精力最多的一门学科,奈何基础薄弱,这几次大大小小的测试,考得都不尽如人意,有时,甚至还成为了最大的累赘,拖累了进步迅速的语文英语的后腿,让总科的综合成绩,在二本线上摇摇欲坠,始终让人放不下心来。 环境潮热,蚊虫滋生,郁燕头顶着一圈走廊的灯光,不多时,就招来了一圈蚊虻,漆黑的几个小点,围绕着头顶打转,她环抱着试卷,腾不出手,只好随意扑打了几下,扇起一阵氲着温度的气浪,好不容易才把它们赶走,只觉又出了一身汗。 天上有一弯极细极细的月亮,贴在灰黑的云层上,仿佛是用金纸绞成的,又黄又暗,曳着忽明忽暗的浊光,好像一个破掉的灯笼。一丛丛高大的树影,在婆娑的月下,沉默地在校园内直立着,抻展开的枝杈,如同一具具纸扎的假人,泼着团团污墨,无声无息,往后倒退着,直到溶进全然的黑暗里。 在这个初夏的夜中,于接连不断的、繁忙的学习生涯里,郁燕很罕见地,沉淀下了思绪,开始思索过往几个月,那些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的,所有历史遗留问题。 郁燕不是艺考生,如今快到高三,再大张旗鼓地转换赛道,阻碍过多,效果也不好,更何况,她怀着私心,更想以一名文科生的身份,报考综合性大学,作为最后的兜底。 然而,有得必有失,半路出家,也就决定了高考之后,她没办法于第一时间,在选择大学的院校专业时,便能够直奔主题、一步到位,直接拿下相关资源和渠道,而必须在课余抽出空来,自行辨别甄明市场营销,从良莠不齐的机构中,挑选报考专业培训班,取得资格证书,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迈开进入业内的第一步。 不过,即使是相较而言,更易入门的平面模特,也并非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完全胜任。杂志拍摄、店铺展览、写真照片、私人需求,各种各样的渠道,像万花筒一样纷芜繁杂,供需波动很大。如果说,郁燕想要坚定地走衣物穿搭的路,就得学会避开其他的干扰,而要做到这一点,是十分困难的,她必须为了自己的决断,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与金钱成本。 而且,钱的问题,并不是唯独体现在她身上的、单一的问题。 一方面,他的假期,似乎悄悄地变多了,几乎达到了一种随心所欲的地步,完全打破了之前两年的排班规律。 另一方面,郁昌旧习不改,再次开始了囤积行为,不过,这一次,他倒是学聪明了,不买那种体积颇大的灰白馒头,改换成硬得像塑胶模型的廉价面饼,超市批发的逾期货,被盖上了一层伪装,天衣无缝地混在原先的面桶里,直至五月中旬,才被她碰巧翻了出来,上手一摸,连渣都不掉,也不知道哥哥哪来的铁齿铜牙,能把这堆武器似的食物,统统装进肚皮里。堆砌在自己的卧室里里,死活不愿意扔了。 郁燕不想表现得自己像个火眼金睛的名侦探,但是,现在想来,这种奇怪的趋势,好像是从四月末尾,就逐渐开始的。 不过,基于那次前车之鉴,她也只好把疑问藏在心里,不好贸贸然地,就去询问郁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藏着掖着,不愿意和再过上几个月,便达到成年标准线的妹妹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