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的天气,实在是很好,阳光十分暖热,青空湛湛,白云悠悠,江畔的两排曲枝垂柳,已有了十几年的树龄,高约三丈,丝绦翠绿,枝叶勃发,抽出万千条细丝,一阵微风抚过,摇曳生姿,煞是可爱。 他重新取回座驾,不用每天带领妹妹起早贪黑地挤公交,心情颇佳,头天的清早八点,前去公司之时,于离岸风的吹拂下,从江边打马而过,在等候红灯的间隙,透过降下的车窗,望着江心粼粼的波光,一时将种种琐事抛之脑后,竟陡然生出一种忘俗之感。 “——哎,小郁啊,快要到周末了,这次的双休,也该轮到你了吧?” 他一边问话,一边笑眯眯地踅了过来,一对粗眉高高挑起,话语之间,不自觉地泄出几分戏谑,仿佛逗弄狗场里一只幸运地被挑拣上的小狗,既要确保引诱对方上钩,又很看不起人似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不屑。 语毕,还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 办公室里依旧没什么人,空空荡荡,让廖经理所谓的“悄悄话”,愈发显得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闻言后,郁昌放在键盘鼠标上的两只手仍然没停,敲敲打打,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屏幕上光标一闪一闪,就是不回话。 郁昌像只英俊的乌龟一样,慢吞吞地抬起头,脸庞十分平静,两弯墨浓的眉毛,效仿对方先前的神情,微微地扬着,很诧异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一扯,露出一口齐垛垛的净白牙齿,咧出一个弧度,假模假样地笑道: 嘴上,郁昌这么虚情假意地说着,内心深处,却是一声冷嗤—— 上次的会议结束后,翌日初初酒醒,他就暗暗地在各类官方网站和内部新闻上,打探查询了一番对方的底细,在所知甚少的人际关系上,很是下了一番力气。 而张泽仁的发家史,则更为传奇。 他们所供职的医药公司,在省内算得上领头羊一样的存在,规模颇大,在上个世纪末,就已经收购了好几个当地的药厂,供销一体,对代理外包的需求,也随之水涨船高。 虽然,郁昌把那些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从字里行间,只得出“张泽仁靠老婆才能走到今天”的结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张总监,确实很有几分难以捉摸的城府。 他于春暖花开之际,依靠着廖经理的牵线搭桥,朝郁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刘青云——释放出了拉帮结伙的讯号。 那么,到了现在,面对着对方完全揭开掩饰的、赤裸裸的意图,他却再也生不出半分飞黄腾达的妄念,而是像只无比警惕的、油盐不进的刺猬一样,防范地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他清楚地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如果真的有,那条被掩盖在枯枝败叶的伪装之下的,通往食物的必经之路,也决计早就被狡猾的猎人设置了数不胜数的陷阱,摆成请君入瓮的姿态,只等愚蠢的猎物上钩。 他可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热血冲头之下,就能为领导画下的大饼冲锋陷阵、肝脑涂地。 果不其然,廖经理并没把他的拒绝当回事,呵呵一笑,将茶杯搁置一旁,腾出一只手,虚虚拢着,力道不轻不重,拍了拍这个目光短浅的年轻人的的肩膀。 郁昌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轻哼一声,也笑了笑,不再周旋,索性开门见山: “——如果没猜错您的来意,那么我的答案,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廖经理的神情,因着郁昌话中隐申的涵义,在短暂的静默中,一寸寸地沉了下去,变得比锅底还黑。缝里挤出一声冷笑: 这位高大的中年男人,蔑然而挑剔地扫过对方庸碌琐碎的工作界面,仿佛突然抓到了什么致命的把柄,把握住了郁昌的七寸一般,乜斜着眼前之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地再次开口。 他再次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嘲讽地哈了一声,又道: “现在,公司里财政缩紧,不养吃干饭的闲人——看这个势头,依照你的学历,大概很快就要被淘汰了吧。” 对方低垂着头,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张了张口。 见此情景,廖远东心里冷冷一笑。 ——不过,就这么个废物点心,芝麻大的胆子,也不知道张总监,到底看上他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