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地狱般的高叁生活，只剩下最后几个月，此时的高中二年级生，可谓是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置身于痛苦幸福参半的灰色地带。 四月的第一场考试，就这样在一片唉声叹气的民怨之中，轰轰烈烈地结束了。 隶属十一中最差的班级之一，愿意背井离乡，花费宝贵的课余时间，专门跑去前排，好一睹成绩表芳容的人，自然寥寥无几，告示栏前一时萧萧索索。 她站住脚，抬着头，往那几张雪白的a4纸上，略略地上下扫了几眼，又一脸淡然地，重新坐了回来。 郁燕微微松弛着眉眼，拨开桌面杂物，将不同科目的资料、笔记本，分门别类整理好，整整齐齐放进崭新的书架内格。 等到日头逐渐西移，这头俯卧天地的巨型猫咪，终于姗姗地站起身来，披拂着一身赤红晚霞，打了个哈欠，抖抖全身的皮毛，瞄准那冉冉升起的银白皓月，身形敏锐地一窜，化作雪融融的一只玉兔，径自攀上蟾宫捣药去了。 分科以后，高二年级的全部文科生加起来，差不多也就两百人出头，她比较稳定，一般徘徊在一百一到一百叁左右。 她照例略过了没有太大参考意义的班级名次表，在人头攒动、足足叁张的年级排名成绩单中寻寻觅觅，为了省事，从倒数第一行往上找，视线依次掠过胡珊娜和谭月的名字——这两位沉得捞都捞不起来——之后，终于在熟悉的位置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前途大好，这位心情轻松的女高中生，心里就像揣了一罐滋滋外溢的蜜糖。 ……对啊，郁燕呢？ 可是，王晓涵很确信，明明她认认真真地，一直把后两张表都看完了，也没发现那个在一众赵钱孙李的叁字名称之中，因为缺少一个字符，短上一截小尾巴，而显得格外显眼的吊车尾女孩。 晚自习之前，尚有弥足珍贵的半小时大课间，作为昼夜交替间的休憩时间。 她厌烦地合上充斥着鬼画符计算公式的草稿本，本想不带脑子地看一会儿袖珍诗词手册，没成想，还未曾来得及翻开，自己就被几位气势汹汹的绑匪，从课桌旁一左一右地架起来。 ……好吧，考虑到这几位有心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嗓门，以及过路行人注目的眼神，可能也不能称之为“悄悄话”。 胡珊娜紧紧攥着她的两条胳膊，两只眼放着诡异的贼光，把郁燕上上下下地刮了一遍，浑像看到了建国以后，还明目张胆地幻化成人的一只精怪。 “坐第一排有那么可怕吗？咱们不过是分开了一个多月而已，你怎么瞒着我们偷偷变性了？” “……那叫转性吧。” “看吧，以前的燕燕，可从来不会觉得我用词不当！” “燕燕，你太厉害了……！我看成绩的时候都懵了，那可是九十八名啊，再努力一把，都能冲进重点班了！” 郁燕上午看到成绩时，尚且能够保持八风不动的做派，如今突兀地成了珍惜动物，被好友团团围起来，一时被夸得有点耳热。 等她讲完，一直站在一旁，找不到机会插话的谭月，才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闪电般地，往郁燕的脸上掐了一把，再若无其事地收回作乱的爪子： 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其中，仿佛无数尾在夜幕中游曳的鱼。 它们在空中隐秘地纠缠、交织，再温柔地落下，仿佛不同种类、不同产地、不同颜色的人生花瓣上，一条共通的春日脉络。 “……原来，你们两个在学雷锋日那天，还谈过这么重要的话题……” “哪有嘛……”薄薄一层釉的美人瓶，凑上前去，作势要咬对方的耳朵： “模特？感觉很适合你啊！” “燕燕，你有没有想过做自己的品牌？” “我有加黄奶奶的联系方式，她也这么说过……不过，现在考虑这个，还为时过早，我想再努努力，看看高考之前，自己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 其他叁人异口同声。 那是由好友的理解、鼓励与尊重所组成的，一种纯粹而清澈的、满溢的幸福。 直到，自己的肩头，被轻轻地拍了拍。 教师办公室的白炽灯，濛濛地亮着，仿佛一柄沾了雾的匕首。 “郁燕同学，这次考试的进步非常大啊！我注意你很久了，这一个多月，每天学习都很刻苦，比起以前，几乎就像换了个人。” 他越说越高兴，连连点着头，反倒让郁燕浑身别扭起来。 “……我了解过你的家庭情况，一直以来，都是你的哥哥在独自抚养你吧？他可是很关心你啊，在年前频频往学校跑，各科的老师，对他都有印象了。” 大概，这印象着实太深，让他不由自主地觉得，让一位如此操心的哥哥，对妹妹学习进步的喜讯毫无察觉，哪怕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双周考，也实在是太不人道的一件事。 “所以啊，我把你的成绩发给你哥哥了，让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这么有出息，也能跟着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