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时刻,她会对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产生一点怅惘的迷茫。 年长者纠缠如藤蔓,而幼小的被寄生者,则回之以剧烈的反抗。 虽然,最后往往也是她最先筋疲力尽,一次次地接受无可奈何的、厌烦而乏味的讲和——或者说,自己单方面耻辱的退让。 诉求得不到重视,她找不到迷宫的出口,沟通就如原地打转,全无效果。 至少,到目前为止,郁燕无论摆出怎样一副忤逆不逊的表情,全身长满尖刺,把郁昌扎得疼痛不已,也无法真正地让对方明白,该如何退让,如何尊重,给她正常的、理应拥有的私人空间。 郁昌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宣扬他那过头的家庭安全教育:不要相信坏人的话。他们的花言巧语别有用心,只是迷惑人心的有毒的糖果。 她只能寄希望于哥哥,渺茫地祈求着,对方某一天会幡然醒悟,成为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庸碌却平常的家长的一员。 他没有选当代年轻人热衷的海底捞、网红店,而是古里古怪地,像是急于显摆什么,在市中心的高档酒店摆了整整一桌的菜。 她们尴尬地笑着,在偌大的转盘前相对无言,甚至在心底升起一股手足无措的后悔来。包间满打满算坐了不到两只手的人,空荡荡的,愈发显得气氛坐如针毡。 郁燕的朋友,成绩都和她半斤八两,听到这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恭维话,全都哑口无言,持续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回敬。 酒店包间仿佛变成了昏暗的剧场,黑寐寐地,只有一束惨白的光打在台上唯有的演员身上。他全情投入,面对着几个泥塑木胎的人偶,声情并茂地念出预备排练的台词。 她麻木地坐在哥哥旁边,意识抽离,进入另一个世界。 很多时候,郁燕都笃信地认为,如果将哥哥推去手术台上,做一场开颅手术的话,在刺眼的无影灯照射下,主刀医生一定会惊奇地发现,患者那根影响思维的脑回路搭错得离奇。 郁昌可能不知道,他其实在妹妹同学的小圈子里很有名。 最开始,他在别人的口中是“很帅的那个哥哥”;前面的形容词缀,通常会以一种带着惋惜的,遗憾的语气说出来。 渐渐的,外形上的魅力,似乎已经掩盖不了什么了。于是,对他的代称,演变成了“郁燕的那个哥哥”。 郁燕默许了这种行为。 思绪回到现在。 怀里的毛绒玩具熊,是初一时哥哥送给她的礼物,几乎成为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人。每当郁燕压制不住对郁昌的愤怒,想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大喊大叫时,拥抱这只沉默而忠诚的朋友,都会奇迹般地抚平她崩溃的情绪。 她低下头,摆弄了几下小熊绵软的四肢,轻轻地低下头,把耳朵贴在玩偶无机质的胸口处,仿佛希冀这片棉布的胸膛里面,能传出什么温热的心跳声似的。 她问着小熊,也问着自己。 他小心地,把妹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摆上桌,擦了擦汗,心情很好地眺望着窗外即将沉寂的、最后的晚霞,眼睛里映着点清亮清亮的光,细细碎碎的,很是绚烂。 洗刷掉经年累月的劳作的疲惫后,他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 郁燕还没出来,可能仍然生着气。他不在意,觉得只要自己更为卖力地伺候妹妹,这点小小的矛盾,就会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成为光滑的麻绳上被捋顺的小疙瘩。 郁昌乐观又盲目地一意孤行着。他脚步轻快地在妹妹的房间门口站定,轻柔而有节律地敲了三下,喊郁燕出来吃饭。,就要掏出备用钥匙开门。 妹妹抱着一只小熊,神态平静地走了出来。 因为,郁燕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对他说:“哥哥,我想好了。” “下学期,还是让我住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