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夜逢(1 / 1)

零随敛眸,浅觑了一眼钩吻脚边的那个身影,寂凉的月光堪破云层,照印在那张恬静沉睡的面孔上,紫衣菡萏,像是月光波影下一朵微绽的梦莲。 “您若是想要监视那位…”身侧那小鹿般的面孔听罢,却是霎那间凶光毕露,顺势从袖口滑出的,还有一柄锐利寒凉的尖刀:“不若将这个位置换作我,来得更为方便。” “你近来杀心不浅啊…钩吻。” “你既然知晓玄拓身侧的人俱是药人肉饮,倘是平时还好,这一下杀得多了,必定惹人起疑。” 零随上前一步,屈身间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惊得那女子的短刀都瞬然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你若将这紫参杀了,倒时那玄拓割药练丹来平稳病情之时,孤又从哪再找一根紫参取血给你,好让你遮掩过去?” “你究竟是在帮孤…还是害孤?” “你不必向我下跪。” 零随故意拉长了声调,悠然开口:“故而你其实一直认为…孤将你与那些豢养伪装的暗卫一齐送到清微府为奴为婢,又始终只是让你传些不痛不痒的简单消息,玷污了你作为神的能力与尊严?” “敢不敢可不是说在口头上的…”隐没在黑暗中男人笑了一声,令得女子冷汗涔涔,却忽而在下一刻,突而转了话头道:“对了,玄拓最近一次发病…是在何时?” “近来未曾发作?” 女子紧张道:“我平日也只在内府活动,女子向来是不能入内院服侍的,所有往来都是那个天枢在管理承接,其实百年来能真正见到玉清…玄拓的时候亦少,那日不过是您提前发消息令我对那雩岑多加留意,我才冒险去探…不想浪费了一个身份,又得劳您费心周旋…” “……”零随听罢无声地顿了顿,半晌才道:“这不怪你,正常的消耗更迭…” “钩吻知晓了!” 男人似是忽而脾气变得隐怒而起,冷冷道:“孤可不想只听你的表面功夫。” “到时你便在那上缴的血液中掺入你的血,是百年前的双倍…”零随说得浅淡,好似只是在嘱咐一件最为平时不过的小事:“…这上界,也该换换天了。” 女子像是愕然听见什么不得了之事,惊得猛然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低敛冰冷的琥珀眸:“往日在药中掺入钩吻的血是为了激发,令得那癔症愈作频繁,直至终有一日玄拓会因那癔症爆发彻底地精神崩溃,变作一个痴傻儿…若是要查,也只能归咎于他自己的癔症所为!” “一次双倍剂量,他若毒发身亡,一切筹谋便都将毁了!” “这很重要?”零随冰冷的双眸依旧不偏不倚,回望着那震惊到骇然瞳孔,“你所想的,你所要的,不便是这剿灭你家族的叁清一步步走向灭亡…” 男人冷嗤道:“这叁清若无玄拓,便军心不稳,孤若那时发动战争,他玄沢…必败无疑!” 钩吻不知为何零随突而这般激进地走到这一步,如若如此,这潜伏的万年间他们便已然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置玄拓于死地,又为何步步谋划,试图借刀杀人间,还得以全身而退。 “倘若事成之后,我若得幸还活着…”钩吻像是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涨红着脸低声道:“钩吻可以…可以入重歆内宫…永久侍奉陛下么…?” 或许一开始曾恨过怨过…但渐渐的,却像是钦慕崇拜于那敢于一手遮天的无上至尊,或许终有一日功成身退、报得家族大仇之后,她也可以拥有所为之奢望的感情。 “天鹅吻…”怔愣间,那高高伫立于月光之下的男人倏尔蹲下,微眯长眸,那手温很暖,轻轻捏着她下巴抬起的气息却很凉,确乎还带着另一个女子身上的幽香,仿佛没有听见她方才几乎鼓起所有勇气的告白,轻声道:“一吻断肠…当真是温柔又狠毒到极致的毒草。” “……” “要么选择仇恨,要么永远遗忘…” 她听见零随继续说道。 “那些死掉的人…那些刀下亡魂——如今你已然没有了退路,为了你的家族,为了你唯一的弟弟…” “你要知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同情,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幸运,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男人说得很慢很长,仿佛亘古得,在帮她回忆起人生中某段满浸着猩红血色的时光—— “人族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孤也很喜欢…你知道么?”一齐投到一个罐子里相互撕咬,只有最后唯一存活的才有饲养利用的价值…他们称之为——” “孤很欣赏你…” “但同时…你也该为你那个心爱又孱弱的弟弟牺牲些什么。” “包括将他从预定的蛊盒里拿出来。” 初入零随手下,是生存也是自愿…更为了抚养她尚在襁褓中的弟弟。 如今…如今这万年时光蹉跎,她竟没有再见过他一次。 她虽是长姐,却无非对他意味着如长如母,如友如亲的存在。 她的弟弟已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 “没有人可以只为了自己而活,孤也一样。” 男人敛眸笑了笑,有些不知其然的哑然:“孤都不喜欢呆的地处,你们却若灯蛾扑火一般总是想一个个往里钻,直至想与孤一齐冻死了才好。” 零随摇了摇头,背下身来转身欲走,却因那身后静默许久的声音停止了脚步:“那您为的又是什么呢?…天下,名利,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是为了那彻夜冷寂的深宫?” 男人却只丢下那两字,背着手径直向前走去,直至消隐在黑暗之中,那愣愣杵在原地的钩吻却仍旧没有回过神来,喃喃反复咀嚼着那奇异而又简短的字眼: …… 一道黑影从清微府的一处院墙内飞身而出,方要轻落于地之时,却在半空中猛然回转身形,侧身险险擦过那道疾射而来的残影,潇潇落于地面之时,却反见那拖逸的袍袖已然至手腕始整齐又平整地削去一大截,残布飘落在地,于此同时掉落的,还有那咕噜噜从袖角中滚出的盈白瓷瓶。 吱呀作响的轱轮微动,那坐着轮椅的身影继是被那身后的人影推出,袒露在柔和光亮的月色之下。 …这竟是一个人偶?! “二皇子…”男人开言,却是一顿,倏尔才像是想起什么改口道:“哦对…吾等健忘,如今这般时日,也该称你天帝陛下了。” “你果然还活着…玄桓。” 只不过这后果…可谓是伤筋动骨。 零随咬着牙,那钝痕的指甲深入掌心,压出一道道印痕。 “你不该打她的主意,也不该再来清微府——” “她是孤的妻,又何置于你这无谓的外人来插手指点,莫非管得太多!” “在吾看来,未免置喙太多,无理蛮横,惹人厌烦,不要也罢。” “这就莫非就是你这段时日的成果?” “我听闻陛下近日闲暇耽于丹房之中,尚以为在炼制新药,不免想探讨几分…想来便是这个?” “这是…糖丸?” 行医用药之间,难免有患者惮苦,故而医者通常会用简单的甘草研磨,或掺入丹丸之中改善口味,或制成纯粹的甘草糖丸来服药后压味… 若是医者其言…未免太过繁琐且不实用了。 当今天帝…花了好几日的闲絮时日,日夜如此,就为了…研一罐人族口味的糖丸? “…与你何干!” 然只一瞬,尚有些不明所以的玄桓便恢复了往日的表情。 “你未免管得太多。”零随冷嗤一声:“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往日辉煌也好…如今不过是个名义上的死人,就应当做个合格的、不会说话的死人才好。” “你杀了我…往后呢?”玄桓却直言对上那阴恻的琥珀眸:“如 “零随。” “你天帝昔日欠的,你零随昔日欠的,我早晚,一并都会替叁清,替她全都讨回。” 零随方想回话,两人却是同时敛眸往那身侧的院墙处看去,一阵灵力波荡愈近,倏然间黑影飞逝,一道金色的灵力像是报复般狠狠击中那男人轮椅身后的人傀,瞬时将其胸口处爆裂开了个大洞,眨眼之间那身影已然了无踪迹,只余风中飘荡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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