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盛夏时季的流萤翻飞,总让人想起那恣意飘游于山野的光点,雩岑并非第一代不曾见过那漫天星点的小仙,甚至于这数万年间的黑色绸云,只剩或浓烈或浅淡的一抹盈盈月色,独一无二又带着那亘古的寂寥,月下只影,叁人相默。 她的脚步在太虚亭外的一抹葱茏阴影中变轻变缓,直至最后久立于那晃动着细碎枝叶的阴影中,雩岑却不知自己此刻该是如何心情。 太虚亭…玄拓…… 数以多次,曾在午夜梦回间回到这里的幻想,却又在那一次一次无人的亭影中破灭,说不上是失望,也更提不上期望,好似只是思绪飘拂的惯性使然。 雩岑没有到任何地方去。 每当玄拓心情不佳之时,总会在这太虚亭之中对月独饮。 树影簌簌,雩岑兀自在那厢遮蔽中站了许久,却莫名地没有勇气再进一步,撩开那蔽目的郁郁枝桠。 或许说,那包裹里本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除却那件被她折好压实的、叶旻所赠的红狐斗篷,其余便都是一些零散之物,有璟书的、有她的…还有零随的。 为了谁呢? 也许她如此在意包裹的行为,便彻底暴露了她的脱逃意图,东西不过是身外物,若是她大可以潇洒些抛下,此刻恐怕早已按着白日偷偷踩好的路线一路出了清微府逃到了下界—— 舍不离,放不脱…像是一道死死卡在脖颈上的无形桎梏。 夜色中几只的流萤像是飞累了般轻轻停在了她已然被凌风吹乱的额发上,一闪一闪,若坠落于寒潭的九天星光,像是跳跃于世间的光点,一点一滴,装点这寂寥的月色。 ‘咔哒’ “若是再动一步,我不介意撕了它。” 男人的身侧,是几个散乱的酒坛,那暗金长眸紧锁着她仰头将杯中闷酒再度一饮而尽,雩岑方想再动,却见着那玄色衣袍的膝头掉下一道红影来,映入眼帘之处,一件足以称得上熟悉的鲜艳喜服散乱地落在男人脚边。 ……… 雩岑搓着裙摆垂眸坐在男人的对面,低着头尽量放轻呼吸避免着与玄拓一切可能的接触,而对面之人自说完那两句话之后便沉闷着饮了一杯又一杯的浓酒,两人相对无言,恍然间的相似场景,好似将时间线带回了她去昆仑前的那一夜。 上界的时历总是与人族有着许大的差别,明明阔别了两叁个春冬的莺莺时节,其实对于上界来说,距离她与濯黎成婚那日,还不过小半月的光景。 至少她是如此以为的。 雩岑将那杯盏的环口捂在手心。 拿着酒坛的大手微微一顿,暗金长眸极快地闪过一丝愕然,须臾的僵持间,却终究还是当啷放回原地的酒坛选择了妥协。 或许他毫无意料到,一个在他的映像中只会哭哭滴滴、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终有一日也会这般主动管到他的头上来了。 文者喜酒,爱其性,追求那飘然若仙的解脱豪放之感,而武者大都只是偏爱那烈酒入喉时的热辣畅快。 愕然的心里却闪过一丝喜意,男人目光灼灼。 “若您有话…不妨明说,如此擅拿他人之物…实在不是…”敛眸避开男人的目光,见着酒坛放下,雩岑斟酌着话,尽量想将两人之间之事掰回理智的正轨:“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喉结滚动,那倏忽而逝的嗤笑瞬然转为自嘲的低沉:“我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该如何?” “如何才肯将东西还我。” 明知玄拓说的并非她与濯黎,更是在质问她与零随的关系——毕竟她与零随回上界的那一日便是他派人去将她接来的清微府,然雩岑还是故作茫然,硬着头皮接道: 这自然是在强行装傻。 以濯黎的身份与财力,万不会用此上不得台面的野花作衬。 雩岑极快地收起怔愣,故意打哈哈道:“可这分明就是当日那套,也许是尊神贵人多忘事——” 暗金色的长眸武断地打断 “若你不记得,本君可以一点一点,为你再回忆一遍细节。” 视线随着话语的部位一路游移,从她的脸颊仿若带着实质般的触碰一路而下,落在那隐忍抿紧的樱唇上。 继续下行的视线像是视奸着她的身躯,擦过一寸寸肌肤,落在胸前。 “可还是被我侵犯了…“ ‘啪!’ 脸侧完美呈现出的巴掌印痕高高得红肿起来,紧紧咬着唇眼含泪花的小脸正随着那微颤的身躯一晃一晃,就像那日新婚那日的表情一模一样。 即使对于她来说有些强迫,但玄拓此刻坐在这里的身躯,何尝不是在对她宣告濯黎对于此事的知晓。 甚至荏苒后的今日,她依旧能想起濯黎那夜幕将临去房内接她之时,那开心到极致却而又如毛头小子般不知所措的表情。 凌乱的床榻…情欲弥漫的气息…还有那落在床榻间男女交欢后留下的痕渍与精斑,加上本该坐着新嫁娘的喜床上,那本该不属于此的赤裸男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雩岑怔怔看着自己发麻的掌心,最终有些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他们的关系其实从玄拓强闯而进的那一刻便已然告终了。 她又有什么资格好生气的呢? 肆意享受着脸庞上火辣辣的疼痛,玄拓长眸微敛,或许这般的疼痛,才能让他确认自己并非一次次沉沦于那虚无的梦中,而眼前之人,是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 “…抱歉。” 她深吸一气平静地站起,抬眸望向男人的目光不偏不倚,而这次躲闪的,却变成了他: “喜服之事,为我个人之私,您撼斡十重天乃至于整个叁清,又何至于与我这等小仙纠缠…实是不值。” “若尊神执意,那我也不强求,故人念在心中,身外之物无知,还愿您拿去能妥善处置…往后之事,也不知天枢有无为您转达,倒也未可,我也不烦此刻再多说一句——” “…我不同意。” “我不是在跟您商量。”雩岑平静道:“只是告知。” “只是这恩太多太大,恐怕我此生都报答不尽——” “所以只能用命来还。” “我曾许诺过的事永远不变。” “可我的思想我的情感终是属于我自己的…但我愿意将我的命偿给你,无论何时。”她惨淡地笑了笑:“你需要吗?” 小手被钳制般地强行扭紧,怀中喜服猝然掉在地上,雩岑甚至顾不得那几乎要将骨头扭断的疼痛屈身去捡,却被对方又钳住另一只手,强行拉近,牢牢桎梏在胸前。 “……” “…那又如何?我早便告知!若是颦瑶——” “你…!” 雩岑眉头一皱,便听玄拓又道:“她为着你嫁濯黎的事笃定你是被迫,想着去少阳府闹事之前便被西王母打晕了去,现下用着囚神阵暂时阵压,还在昏迷之时封去了她的大半灵力…” “只有这!只有清微府!也只有我玄拓,现下能保你平安!”男人几乎气昏了脑袋:“你明知晓出去就是一条死路,为何还要如此!” 雩岑咬着牙挣扎道:“你放开!” 近乎是手脚并用般企图从这般强硬的束缚中挣脱,小姑娘愤愤:“你若是这般想管我,那大可从当年就将我养在府中,不必送走——” “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过激的小脸几乎因竭力的嘶吼涨得通红,嗜着的怨恨与愤怒几乎要溢出双眸:“玄拓!你凭什么!” 就像是过眼云烟,做了那么个漫长而又太过伤情的梦。 那何必又要捡起过往的遗憾与仇恨自找为难。 可她,就是恨啊。 倘若无人在她葬身于火海之时拉上一把,又何谈在她安好时故作无事地锦上添花? 她其实一直是恨的。 更恨自己。 真的…很恨很恨…… …或许自己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不敢触碰也太过小心翼翼的保存自己那一份过期的爱,至始至终也没有抛掉。 默不作声。 “我恨你。” “…我知道。” 对方做的无论何事也好,甚至对于她,也从来也不解释半分。 简直是毫无情商的逻辑。 在短暂的相拥片刻之后,雩岑吸了吸鼻子,强行遏制住眼泪,有些疏离地转过脸去擦了擦脸上的泪,鼻音浓重道:“…我明日便离开。” “我若依旧不许呢?” “你又何苦故意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 “……” 侵入玄色衣袍的酒香或也同时掩盖了那已然浅浅浸透衣料的血腥气息。 两人好似一见面,不是沉默便只有争吵。 “我若陪你,明日就能走了吗?” 雩岑垂眸,浅照的月色下,一盘已然凉透的甜糕氤氲着夜色的余温,却莫名令她感觉有些熟悉,然顿了顿,她还是主动拿起一块甜糕,用手细细地掰成一块一块,一点一点令其缓慢的融化在嘴里。 仿佛将她带回了那时尚在清微府的时光。 甜糕并不好吃,甚至只有一些清淡的甜味,但却是她念了很久的东西。 两人一个嚯嚯好酒,一个自顾低着头一点一点掰着甜糕,仿佛相隔了一个时空,却在男人砸完最后一个酒坛的当啷声中落下—— “岑儿…岑儿——” “若你可以爱他,可以嫁他…可以爱那么多的人…为何不能爱一爱我呢?” 狂乱吻间,烈酒顺着那糕渣一齐滑入两人的喉咙,反应过来的雩岑皱着眉方想狠下心来推拒,心下暗趁着自己理应马上离开,然全身却突而像是被火星忽而点着的炸药桶一般,一种源于渴望的燥热仿若瞬间将她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