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昨生(1 / 1)

那是一个属于古老天空的故事。 “阿随——阿随?” “嘻,阿娘!” “阿娘,好看!” “阿随也好看。”女子笑笑,蹲下身来掏出手帕将小男孩灰扑扑的脸抹干净,婴儿肥的小脸努力抗拒,撅起嘴奶气地抗议道:“女子才说好看,男子…总之男子汉是不能靠外表的!” “当然是大英雄!”琥珀眸顿时亮起来,还不及女子腰高的小龙仔气势汹汹的比划着昨日才教的拳脚,“斩妖除魔的大英雄!把那些害人的魔族通通都杀光!” “他们残杀上界仙神!还屠杀人族,不是坏人么!” “倘若你是个小魔族,阿娘是个大魔族,却不得不为自己族群的生亡去伤害别的族群,于他们自己的族群来说,也都是坏人么?” “所以啊,随儿,凡事两面而观,事无绝对。”女子笑着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小脑袋,“天色不早了,我们采完药该下山了。” “阿娘,这是草药么?” “阿娘,那这个是你要的草药么?” “阿娘,这个呢?” 女子笑着轻叹一口气,依旧温温柔柔地转过脸来,却见那玩得满头是汗的小脸拿着一朵折下的荼蘼,踮着脚顺势插在了女子的额发上,“我知道阿娘——” 女子深深望了望小男孩的面容,虽说依旧一副婴儿肥未长开的模样,却已然与那个人有了七八分的相像。 不愧是父子。 “没什么。”女子招了招手,令着小龙仔在她身边蹲下,刨着锄头将一颗荼蘼根部的土浅浅挖开,继而撵起一根短胖的白色根茎,一圈一圈将伴生在花茎上的一种有着圆乎乎叶片的藤蔓绕下,扔进身后的小背篓中,“来,阿随,阿娘今日便开始教你识药。” “这是兰息独有的植物,只伴着荼蘼长,医典之中尚无命名,却有清热解毒之效,我唤它…昨生。” “是。”女子笑,“它一朝一夕,只伴荼蘼落荼蘼生,是一种活在过去的植物,若要为人,不必像它,也不要依赖别人,还得自己成为参天大树才是。” “阿娘,我不明白。” “好!”大大的琥珀眸内充满干劲,肉乎乎的小爪抢过女子手中的小锄头,“那我帮阿娘挖!” ……… 每年秋季都要花长达半月的时间背着那个药箱在兰息周边义务巡诊,一去便是两叁月。 或许初时零随尚还能习惯那种孤独,待到最后他几欲是烦躁得发了疯,最终在某年羽昭准备出诊的前一日,彻夜偷偷将阿娘精心准备了一年的丹药偷偷倒在了后山的河中,那同时也是,零随印象中,羽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生气。 或许羽昭向来的好心肠与温柔也让人很难将如此大罚的严母形象联系起来,可当第四日的第一缕晨光亮起时,小小的他双目铁青,嘴唇干得好像晒了数万年太阳的裂地,零随放下石锁后已然没有力气再度起身,气息微弱,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却看见了阿娘哭得红肿双眼。 风水轮转。 一夜过后,化为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或许韩灵从来不曾见过羽昭制作的丹丸,毕竟那时她早已虚弱到难以离床,但璟书身上的奇异气息也许是他当年被韩灵选中收养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他方一逢见却未能认出,也多半来源于璟书见过韩灵后所沾染的原灵玉的气息…若这一切未曾阴差阳错,璟书的原身虽不名贵,但其丹身却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神的另一种形式。 韩灵已死,已然没有人可以知晓她当初收养璟书的初衷为何,就连零随或许一开始也不清楚自己留着璟书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大抵也归咎于璟书胸口之上,攥刻着‘羽昭’之名的那个胎记,他向来不是个念旧的人,直至后来,他也许更倾向于,将这枚丹体,作为另一个他所视生命之重的预备阶梯—— 神与仙,一字之差,却若天堑之隔。 丹药成精尤为罕见,不仅仅是因为其为物体难以聚灵,更重要之事,无非丹药是天地数种灵力的人工杂合,本身就难以调和到足以吸收天地之气的平衡之境。之药。 也许早在零随不知道的另一层面上,在雩岑见到姬湑的那一天,这件事的结果早已有了答案。 ……兰息…荒山的顶上…有片白花盛开的地方…… 都为着将来的一切昭示着答案。 化丹之阵必须他来使,也只有他能来使—— 可他能。 这一切的一切,刚好到,好似命中注定。 ……… 锣鼓喧天。 即使那人本不愿需要,雩岑却还是为他立了。 “我不知你爱吃什么…所以给你在碗底窝了一颗溏心蛋,我答应的…若你明年生辰,我会亲手给你做一碗阳春面来庆生,你说往时贺阿婆会给你做的…是人间第一大好吃的美味……” 没有尸首,甚至没有留下多余的只言片语,面前所立的土包,不过是一座用男人留下衣物堆砌而成的衣冠冢。 那是在璟书枕下发现的。 她在玉佩的断痕处曾细细察看,初时因韩灵之死无端失踪的另一半原灵玉被找到,即使手持其中一半的零郁所指其原主其实是神荼之后,她却依旧将那块辗转的玉当成了璟书的遗物来看待。 确切而言,是一堆已然被男人撕成两半的债书。 一切都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我第一次做…也没什么经验,还弄坏了一堆的面…”将手中的筷子横在氤氲着热气的碗上,人影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满是伤痕的手缩回袖中,一如那时与男人在夜下闲谈时的随意模样,蹲坐在墓前,“…从揉面…发面,到擀面,煮面…还有煎蛋…我虽学了整整叁日,但这碗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你吃得咸淡……” “今日要快乐,明日要快乐…往后的每一年都要快乐。” “还有,我听说…你们人族生辰要唱歌对不对?”因饮得太快被呛得满脸发红,雩岑抚了抚墓碑上的字,袖口随意擦去嘴角的酒痕,“我不会唱你们人族的歌…我在昆仑学的歌可还凑合?” 直至那道声音终究泣不成声,眼泪滴滴答答浸湿了墓前的泥地。 零随轻轻地将几乎几夜未眠的娇小身影从其侧靠着的墓碑旁抱起,眼下乌青的小脸尚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雩岑呼吸渐重,若非他偷偷在酒中掺了些安眠的药粉,又不知这丫头又将不眠到何时。 上界的新芽,或许有属于人界的更好归宿。 那夜,小小的临峣再次飘起了一整晚的小雨,雨幕悠悠,第二日清晨山野显得明朗又清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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