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人?
对于此刻身在陇右、离扬州数千里远的陆逊,近一年以来,对家人这个词的印象只停留在午夜梦回的记忆里。
如今竟然有了自己家人的消息?
陆逊强行按压下内心的激动之情,故作镇定地拱手行礼,但些许颤抖着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感。
“臣离家日久,去年至今又一直断绝书信。”陆逊斟酌着语句,犹豫再三的问道:“还望陛下告知臣家中情况。”
曹睿右手拿起桌上的文书,作势欲要递给陆逊:“这是卫仆射给朕的信,其中转述了孙权的话。伯言自己看吧,朕就不给你复述了。”
即使陆逊再会领兵、再多韬略,面对家中音信也难免心生畏惧,更何况自己已经‘投敌’,而孙权又夙来气量不佳呢?
心中迟疑之下,陆逊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你家人无事,只不过都被孙权接到武昌去了。”曹睿见状笑着说道,又将手中的文书递了一递:“伯言勿忧。”
陆逊又一番谢过后,接过书信认真看了两遍。
卫臻的信中自然也有许多洛阳之事,但皇帝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陆逊也没办法偷看,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关于自己家人的那几句话。
“伯言,你家中尚有一亲弟陆瑁是吗?”曹睿笑着问道:“孙权拿诸葛瑾与诸葛亮的故事以作典故,提拔你弟弟为武昌尚书台的选曹尚书。”
“此事你怎么看?”
陆逊听见皇帝发问,书信中的那段文字几乎已经能默背下来,将其托在手中呈到皇帝桌案上。
“臣不知陛下对武昌的官员了解几何,”陆逊试探性的说道:“卫仆射书信中说,上一任选曹尚书是张温,如今又换成了臣的亲弟陆瑁。”
曹睿拿过文书又看了几眼:“张温此人,朕记得在寿春时听你说过。此人两度替孙权出使过成都是吧?”
“虽是如此,但还有些额外的事情。此人曾被牵扯到一桩大案中去。”陆逊解释了起来,而后又简明扼要的、将东吴的暨艳案介绍了一番。
听完陆逊之语后,曹睿嗤笑道:“就这还算大案?本来朕以为孙权只是不善用兵,没想到他竟也这般不会做君王。”
“暨艳和张温不是按照孙权的要求,替他改变选官制度吗?遇到臣子众将反对,他就不改了?还将替他做事的暨艳杀了?”
“张温不就是被蜀国群臣褒扬了吗?身为使臣并未违背君命,就这样还能被孙权关起来?”
“关起来就算了,他还有脸重新启用?”
陆逊静静听着皇帝对孙权的嘲讽,本能的想替孙权解释一番,却突然想到了自己如今的立场。
因此一言未发。
曹睿在感慨了一番孙权的气量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一般,看向陆逊:“孙权昔日对这个张温如此,那他对你亲弟陆瑁,怕也多是利用为主。”
“陆瑁在武昌,你又身在大魏,恐怕他只能按孙权的指令做事了,恐怕不敢丝毫违背。”
陆逊轻叹一声:“臣以为也是如此。不过臣的正妻孙氏是孙伯符之女、是孙权的侄女,因而倒是无性命之忧。”
曹睿明白陆逊话中隐含的意思。
听臣子说话,不仅要听他们说了什么,还要听他们没说什么。
文书中转述孙权书信,一并就说了三人的事情。陆瑁被授予官职、孙氏是宗亲无忧,那剩下的不就是幼子陆延了吗?
不过在问陆延之前,曹睿又似乎想起了一件脑海中模糊的事情,出言道:“伯言是否只有陆延一子?还有其他儿子吗?”
曹睿此时想到的,当然就是原本历史上的陆抗了。但陆逊本人却十分诧异的出言回应道:“陛下是听说了些什么吗?臣只有正妻孙氏独出的一子,再无其他后嗣!”
说不定陆逊是误会了什么,或许还以为自己离家后、孙氏又为他诞下一子。
曹睿自知问错了话,摆摆手笑着说道:“朕就是这么一问罢了。”
“武帝在陈留起兵之后,除了本家的曹氏诸将,与夏侯氏、丁氏等元从之外,平中原、河北、关中、青徐,军中降将数量极多。”
“远的不说,就说左将军张郃张儁乂、还有镇西将军牵招牵子经,这两人昔日都是袁氏之臣,却也丝毫不碍朕重用提拔他们。”
皇帝说得都是百分百的实话,张郃、牵招领兵权责之重,陆逊也是知晓的。而且在魏蜀吴三国之中,大魏对降将也是出了名的宽容。
曾经杀了曹操长子曹昂和爱将典韦的张绣,投靠曹营后没过多久,在建安十年就被封了两千户,而彼时的夏侯惇封邑才只有七百户。
战败丢了汉中的张鲁,被曹操封为万户侯。去年年初死在皖城的韩当之子韩综,也被封了三千户。
大将军曹真现在也才三千户!
说实在的,陆逊自己也就晚生了二十年,没赶上天下混乱的好时候。若是二十年前,以他荆州牧的身份,怎么说也能混个两千户、三千户的,何至于被远远的打发到凉州,做个两千石的护羌校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