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小气(1 / 1)

李姝菀认过李家的祖先,最终还是没拜洛风鸢的牌位。 宋静执伞匆匆赶来时,恰瞧见二人从祠堂出来。 他年已有五十,腿脚也不大中用了,这两趟跑得他气喘吁吁,背都汗sh了。 李瑛闻声回头,李姝菀也跟着望了过去。 宋静快步走近,见李瑛好端端地站着,没缺胳膊没少腿,神se宽慰:“久别相见,如今知将军一切安好,老奴就是明日去,也可安心了。” 他同李姝菀道:“此人是宋静,府里的管事,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寻他,叫宋叔吧。” 半大点个人,和司阍说的一样,的确是玉娃娃一般的乖巧,声儿也软和。 主人给了面子,做下人的却不能就此忘了尊卑,宋静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微微垂首,道了声:“老奴惶恐。” 李奉渊被李瑛扔在望京这些年,是宋静看着长大,如今将人交给他,李瑛放心。 他说着,抖开备好的伞,上前撑在李瑛与李姝菀头顶,挡住风雪。 宋静愣了一下,没想到李姝菀会这样说,他也没见过哪家小姐从奴仆手里拿伞亲自撑着。 他心中怜惜,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还是老奴来吧,别累着小姐。” 宋静这才点头应下:“是。” 李瑛顺着李奉渊的脚印往前走,突然开口问:“他常来祠堂吗?” 说完,安静了一会儿,宋静问:“老奴已经让厨房备下早食,不知将军待会儿要在哪用食?” 行明是李奉渊的字,宋静道:“还未曾。” “是。” 走着走着,李瑛想起来似的突然道:“回来的路上翻了车,姝儿的行装掉下了山崖,所有的东西都得准备。” 李姝菀听见这话,像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把鞋子往裙摆下缩了缩。 宋静连声应下:“老奴待会儿就叫人去买。” 宋静在心头捋了捋要置办的东西,忽然想起一事来:“寻常用物府中一直都备着,只是府里的绣娘母nv前天日回了老家,若要做新衣裳,得等上几日。只能先在外面买些成衣,不过外面的成衣大多料子粗糙,怕小姐穿着不自在。” 李瑛不理家事,没想过还有这些问题。他问:“行明从前的衣裳还在吗?” 李瑛半点不客气:“那就先取两身没穿过的出来给姝儿穿着,等绣娘回来了再缝制。” 李姝菀听得这话,轻轻抿着唇,抬头看了李瑛一眼。李瑛会错了意,问她:“不想穿他的衣裳?” 李瑛倒是果断:“他没那么小气。” 李奉渊之前与李瑛一同住在明锦堂,洛风鸢离世后,他才搬到了栖云院。 李瑛踏入院中,端详着眼前宽敞空旷的庭院,奇怪道:“这院子重修过?” 栖云院本是一座四方院,失了jg细摆放的雅景后,空空荡荡,一眼能望遍所有房窗,很是si板无趣。 宋静摇头失笑:“将军说得是。” 李瑛今日来,也正是因此。 宋静接过大氅,冲廊下两名偷偷往这边瞧的侍nv招了招手。 东厢门正闭着,李瑛与宋静道:“我记得东厢还空着。” 东厢虽没人住,但屋内家具一应俱全,宋静一直吩咐了人打扫。 李瑛没进门,站在门口看了两眼,便安排了李姝菀今后的去处:“姝儿,以后你就住这儿。” 应完之后,她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又轻轻喊了李瑛一声:“爹爹。”“怎么?” 李瑛道:“不是。” 她听李瑛回答得果断,便以为他会与她一起住在栖云院,心头安定了几分。 李瑛微微侧身,隔着飞雪望向西厢:“他就住对面。” 反之也一样。 她知道李奉渊不喜她,与他同住无异于寄人篱下,可她更不能拒绝李瑛的安排,是以只能惶惶应道:“我知道了,爹爹。” 李瑛对宋静道:“行明在何处?叫来一起用饭吧。” 李瑛微微颔首,见西厢房没人抬水出来,猜他李奉渊大概还在浴桶子里泡着。 宋静今日事多且杂,要打理东厢,准备好李姝菀要用的物件、去库房里翻出几件李奉渊没穿过的旧衣裳,还得张罗着安排侍nv婆子伺候李姝菀,事事要准备。 李奉渊从书房出来,李瑛和李姝菀已坐上了桌。 她听见脚步声,未回头已猜到是李奉渊,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他刚从浴房出来,头发只擦了个半g,时不时还有水珠从发丝流下,润sh了肩头的衣裳。 李姝菀在江南时,看见别的姑娘缠着兄长撒娇,也想过自己若有一个哥哥会是怎样的场景。 屋内烧了炭,门窗半开着通风。李奉渊挑了个离二人最远的位置坐下,宁愿顶着风口吹也不肯挨二人近些。 李瑛听见二人落座,缓缓睁开了眼。 李奉渊跟着伸手握筷,李姝菀看他动手,这才后一步0上碗筷。 李奉渊曾在g0ng中做太子伴读,自小养了一副缜密心肠,如今有人在他面前如履薄冰,他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这一眼被李姝菀瞧见,误以为自己哪里惹他不快,手微微一抖,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立马缩了回去。 食不言,寝不语。 一时,饭桌上只闻碗筷轻响。大年三十,一家人相聚,却是一丝热闹气也无。 李姝菀吃得慢,一小碗饭还剩大半,筷子也不敢伸长了,吃来吃去就光夹面前两盘菜,那道松鼠桂鱼都被她吃出个缺来。 李姝菀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落到盘中的梅花糕,顺着筷子看向李瑛,道了句“谢谢爹爹”。 李瑛于是又给她夹了两块。 李瑛也没客气,将整盘糕点放到了李姝菀面前。 李奉渊自然没理她。 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瞧着松鼠似的乖巧。 “我此次回京不能久待,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返回西北。” 李姝菀正低头吃着糕点,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抬起头怔忡地看着李瑛。 李奉渊没半点不舍,他端茶漱口下了桌,走到方几旁拿起g帕子,退到一边炭火正旺的炉子边,端下香炉盖,坐在矮凳上,摘了发绳烘擦头发。 这话一出,李奉渊立马皱了下眉头。 李瑛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实则看着的是李姝菀。 他出生便登了云天,高高在上,而有些话,要寄人篱下如履薄冰才听得明白。 有了李奉渊相护,她一个来路不正的私生nv在这望京才能过得舒心。 李瑛见她浅浅红了眼眶,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动作温柔,开口却是命令的语气:“我李家的子孙,不可动不动就哭啼。” 李瑛收回手,扭头看向李奉渊道:“忘了和你说,你妹妹住在对面东厢,你以后别光着个膀子在院里舞刀弄枪,免得吓着她。” 李瑛先斩后奏,倒是半点不心虚:“我准的。” 李奉渊听 李瑛淡淡道:“你擅自搬空了我的书房,我借你一间屋子,算扯平了。” 李奉渊握紧了拳,却也自知理亏,闷头坐回去,又不吭声了。 他依旧坐得远远的,背对着她与李瑛,手肘撑膝,微拱着背,背影子都是压着的火气。 他目光如炬,仿佛未成年的隼目,李姝菀下意识躲开,可想起方才李瑛说的那番话,又将目光挪了回去。 她说得认真,表情却生怯,生怕李奉渊不同意要赶她离开。 李瑛和李姝菀从西厢出来,看见宋静带着两名年轻的侍nv正在东厢门外候着。 柳素和桃青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将军、小姐。” 宋静道:“将军眼尖,柳素和桃青之前就在栖云院当差,将军应当见过。本是安排服侍少爷,不过少爷不喜旁人近身,二人也就闲了下来。” 这府中,也只有宋静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李姝菀哪知这些,她以前在江南,身边也就一个耳背的婆婆照顾她,没过过让人jg细伺候的日子。 不过她虽然不懂,也知道自己若不同意会给旁人惹来麻烦,是以便点了点头:“合的,我很喜欢两位姐姐。” 他松开李姝菀的手,对两名侍nv道:“带小姐去沐浴去去寒,换身衣裳。” 李姝菀被二人拉着往房中去,突然要与李瑛分开,她显然有些慌忙无措。 李瑛背手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抬腿就要离开。 李瑛伸手接了过来。 洛风鸢的牌位依旧静静伫立在供桌上,盆中李奉渊烧给她的纸钱信件已成了灰。 盆中尘灰扬起,轻轻落在李瑛被雪浸sh的皂靴旁。 他打开墙边的柜子,取出一叠纸钱,在香上引燃扔在了盆中。 祠堂未烧火炉,地面冻得刺骨,李瑛却不在意,一张一张烧起h纸。 他垂眼看着眼前摇曳的火光,突然缓缓道:“我已将她的nv儿带了回来,你可以放心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他容貌长开了,稚气脱去,越发像你,以后不知要叫多少姑娘伤心。” 说过儿子,又提过西北的战事,最后李瑛将话题拉回到了这小小的祠堂中:“行明之前说,你si时最后念着的是我的名字,这倒从未有人告诉我。” 他一句一句说个不停,寂静的祠堂耐心地听着他低沉的话语。 h纸烧罢,话声也到了尽头。 他望着面前的牌位:“不过还是望夫人宽宏大量,在天庇佑着我。至少等平了外患,灭了蛮狄,瑛再来见你。” h身雪肚,金被银床,两个来月大,瘦得皮包骨,细声“喵喵”叫个不停,很是可怜。 红光一照,虽然俗气了点,但亮堂喜庆,这才有过年的气氛。 如今李瑛难得回来过年,虽只待一夜,也要好好筹备才是。 “喵——” “捡的。”李瑛淡淡道:“大的si了,一窝小的卧在肚皮下叫,差点让雪给埋了,就这一只还活着。” 那猫本就害怕,见宋静靠近,蜷紧了尾巴,压低耳朵,虚张声势地伸出爪子:“嘶哈!” “是jg神,从肚子底下刨出来的时候抓了我几道口子。”李瑛说着,将猫递给宋静:“洗g净,把爪子剪了,给小姐送过去。”静的衣袖划破了几道口子。 李瑛将猫给他就进了屋,宋静看了眼这小脏猫,站在门口没跟进去,迟疑着开口道:“将军,这狸奴尚小,夜里怕会叫得厉害,若是养在栖云院,只怕扰着小姐休息。” 李瑛将李姝菀从江南带回来时,她旁的都不念,唯独念着自小陪她长大的那只老猫。 但宋静其实不只是担心这猫会扰了李姝菀,更担心这猫乱跑乱翻,惹得李奉渊不快。 他想着要怎么开口。李瑛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吞吞吐吐,仿佛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平静道:“一只猫罢了,又不养在行明房中,他嫌不到哪儿去。” 大年三十团圆夜,团圆饭摆在了明锦堂。备下饭菜后,宋静让人去请李姝菀和李奉渊。 三人在前拦住了路,李奉渊一人撑伞跟在后头,步伐也只能放缓。 到了明锦堂,通亮的烛灯一照,就见何止她身上的衣裳眼熟,就连脚下的鹿皮小靴、头上的帽子都熟悉得很。 李奉渊虽已经用不上这些旧衣,不过自己东西被旁人穿在身上,总是让人心头不爽。 这人便是他老子,也不能例外。 他见李奉渊脸se不愉地看着李姝菀,拿起筷子:“吃饭吧。” 她偷偷看了李奉渊一眼,见他的目光没落在她脸上,而是盯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羞愧地抿紧了唇。 他看向李瑛,语气不善:“父亲将她养在外面,连身衣服也不舍得买一身吗,沦落到要穿我旧衣的地步?” 兵家多谎,李瑛的胡话亦是张口就来,他语气如常道:“今年南方起旱,军饷吃紧,我的俸禄都填了进去,府中开支能省则省。大的穿新,小的穿旧,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奉渊被堵得喉咙一哽,好似若他再多言,便是不t恤边疆将士、轻视百姓的蠢恶之徒。 少年缓缓皱起眉头,他看着李姝菀头上的熊皮小帽,开口道:“她头上那顶帽子,是母亲缝给我的。” 李瑛倒是不以为意:“我织一顶赔你。” 用过膳,天se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下了一日的雪入夜后倒停了,天上不见星子,站在明锦堂抬头一看,四方的天暗b墨se。 这几日城内免了宵禁,外面的街市b府中要热闹许多。 烛光透过灯笼纸上的吉祥纹,映照在小径两侧的积雪上,沿途的雪面反s出碎星般的微弱银光。 今冬本来就冷,夜里寒气更是刺骨,才从明锦堂出来一会儿,她的小脸便被冻得发红。 李姝菀缓缓摇了摇头:“这是哥哥的。” 桃青笑了笑:“小姐一身都是少爷的旧衣,为何帽子不能戴。” 柳素心思通透些,也更清楚李奉渊这位少爷的脾x,对于李姝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估计他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人生地不熟,和少爷也不亲近,要她们注意着她的情绪,细心伺候,半点不得马虎。 她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件天大的坏事,语气愧疚:“我想洗g净了,还给哥哥。” 李姝菀看着眼前的手,有些犹豫。 李姝菀不放心,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洗吧。” 李姝菀点点头:“会的,我洗过。” 柳素心疼道:“那是以前了,如今奴婢们在,小姐就不必再做这些事了。” 听见她做了保证,李姝菀这才迟疑着将帽子轻轻放在了她手上。 李姝菀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红着脸蛋道:“谢谢桃青姐姐。” 桃青听着她软和的声音,温柔笑了笑:“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他身后还跟着名小厮,一手提灯,一手抱着好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匆匆给狸奴准备的。 宋静站在门口往屋内望了一眼,见内间还透着亮光,温声问道:“小姐还没睡吧?” 宋静笑笑:“看来我来得正好。”x前的衣襟,里面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小狸奴此前浑身脏乱,毛发拧成了团,张牙舞爪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桃青没想宋静竟带来一只猫,惊喜道:“好乖的狸奴!” “宋叔。”李姝菀乖乖道。她喊着他,一双眼却好奇地看着宋静怀里探出脑袋的小猫。 李姝菀道:“不碍事的。” 那狸奴像是知道面前的李姝菀将是它的小主人,伸长了脖子去嗅她身上的气味。 李姝菀也抿唇笑了出来,她抬起手给它嗅,伸手抚了抚它的脑袋,显然也很喜欢这狸奴。 她道:“宋叔把它带回去吧,我没有办法养它。” 宋静也道:“这狸奴已经剪了指甲,不会伤人。吃食下人们会准备,养着花不了什么功夫。” 宋静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也明白了她在顾忌什么。 宋静心头叹了一口气,耐心劝道:“这院子这么大,养一只猫不费事的。再者这狸奴才这么点儿大,若拿去别处,将养不仔细,怕活不过这个冬日。左右是将军的心意,小姐便收留着它吧。” 宋静摇头:“太小了,冬日既难养活,又不能捕鼠,怕是送不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抱在x前,小手捧着它软和的身子。它也懂事,不闹不叫,好奇地趴在李姝菀肩头看着她的脸。 之后事之后打算,只要她现在肯收下就是好的。宋静点头,哄着她道:“那就等过了这个寒冬,老奴再去给它相看好人家。” 春芽萌生,天地换景,草木一日一高,少年也一日一长。 他自己起初并没察觉,临出门吩咐宋静这几日若日头盛,将他的书拿出去晒晒,宋静才听出他声音不对劲。 郎中仔细瞧过,说这是到了换声的年纪,叮嘱李奉渊平日少言少语,勿大声吼叫,连副药都没开,便挎着药箱走了。 今日李奉渊一耽搁,这天出门便迟了些,难得和李姝菀一同出的门。 李姝菀上学也有一月多,没一回是和李奉渊一起到的学堂,二人便是偶尔在学堂遇见,也不会说什么话。 渐渐的,其他学生便瞧出来李姝菀和李奉渊关系疏远。 李奉渊出生时,将军府摆了三日盛宴,李瑛逢人便吹嘘自己得了麟儿。 仿佛一夜雨后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的菌子,说出现就出现了,在这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连娘亲也不知道是谁。 如此不清不楚,莫非身世低贱到见不得人。 李姝菀偶尔听见几声闲言碎语,也只装聋作哑当没听见。 柳素随着李姝菀去了学堂,家中的狸奴便由桃青照顾。 桃青事忙,顾不过来这位小祖宗,便将一些简单的活计安排给了栖云院新来的小侍nv。 这日小侍nv照常收拾狸奴吃饭用的小猫碗,它“喵喵”叫着,贴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狸奴身子一倒,耍赖躺在地上,冲她翻开了肚皮。 小侍nv瞧出它这是发情了,猛缩回手,一脸恶心地伸脚踢开它:“滚远些。” 这鞋子是府里才下发的,总共就两双,侍nv眼下被尿了一脚,顿时汗毛耸立,忙拎高裙摆避免沾sh。 狸奴毫无防备,一脚滚出许远,“咚”一声撞上椅腿。 桃青特意吩咐过,无人看管时狸奴绝不能出东厢,便是它要去外面玩,也得拴绳,别让它跑丢了。 不料只见廊上几只延伸向书房的sh梅花脚印,不见狸奴踪影。 平日没有准许,这书房是绝不准她们进去的,可小侍nv害怕这狸奴闯出祸事,环顾一圈见四周无人,咬牙溜了进去。 她心中慌张,却假意做出温和神se,弯腰慢步走向狸奴,放柔声音哄道:“好狸奴,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侍nv张开手,猛朝它扑去,狸奴灵活从她臂下一钻,她便扑了个空。 膏油顿时如水流出,铺撒柜面,瞬间烧着成一团烈火。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猫便受惊又从门缝飞跑了出去。 书房外立有太平缸,侍nv正准备打水救火,可当她透过窗户纸看见那房中红烈的火焰后,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午时,繁闹嘈杂的街市上,刘二驾着马车,缓缓往将军府去。 她想着在回府的路上将两首诗背下来,可此时日头正暖,马车又晃晃悠悠,才背上几句便催得她发困。 可李姝菀一听,歪倒在靠枕上的身子又坐直了,看着书逞强道:“不困的。” 忽然,车前驾马的刘二瞧见一名将军府中的仆从神se匆忙地在街上跑,他忙勒马停下,出声叫道:“诶诶,等等,你做什么去?” 手中书本落地,她受惊睁开眼,身子也往前歪去,柳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隔着车门责备道:“怎么突然停下,险些摔着小姐。” 柳素推开车窗往外看去,街上人影憧憧,并没瞧见人。她问刘二:“看清了吗?” 李姝菀听得这话,再困倦的脑袋也醒了。她轻声问:“是往学堂的方向去了吗?” “既是栖云院的小厮,应当是去学堂寻哥哥。”李姝菀喃喃。 刘二一甩马鞭:“是!” 刘二看见马上的人,惊道:“那人当真是去了学堂找少爷了,不过怎么杨少爷也来了。” 在看见李奉渊的脸se后,李姝菀倏然怔了一瞬。 李奉渊下马后半步未停,将缰绳扔给身旁的杨修禅,大步进了府。 他正要跟着进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修禅哥哥。” 杨修禅见她满面茫然,诧异道:“你还不知道吗?” 李姝菀愣道:“何处?” 李姝菀没想到这时候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想了想,问道:“是哥哥的寝房吗?还是祠堂?” 李姝菀稍微松了口气,不过下一刻,又听杨修禅摇头叹息:“不过若是他的寝房便好了。是你哥哥的书房。” 李姝菀和杨修禅行至栖云院门口,还没进去,一gu浓烈的烧焦的木木头味便涌入了鼻中。 只见四四方方的院庭中,黑压压俯身跪了半地的仆从,桃青也在其中。 书房的火已经熄灭,书房外表看似安然无恙,可仔细一瞧,有两扇窗户已大半被烧成了黑木。 院庭中央,有一只半人高的表面被烧得焦黑的木柜。 盒中不知装着的是何紧要之物,他拧眉打开盒盖,正要取出里面的东西,再看见指上沾染的黑灰后,朝一旁站着的宋静伸出手:“帕子。” 盒有双层。上面一层铺着柔软的锦缎,中间躺着一支笔,白玉杆,细狼毫,不可多得的佳品。 柜子烧成这般模样,里面信的边角已被熏得发h,但好在并未烧起来。 李姝菀隔得远,看不清信上的字,但他看得出李奉渊有多重视这些信件。 李奉渊将盒中的信尽数取出,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见信件无碍,这才闭上眼,颤着手松了口气。 yan光照在他沉冷的面庞上,春光都好似映生出了一抹寒。 李奉渊转身垂眸扫向跪了一地的仆从,声音冷如冰霜:“今日是谁进了我的书房?” 寥寥几名仆从各司其职,数年来没有丝毫调动。没有惊扰,自然也没有差错。 李奉渊一问,伏地的仆从无人敢应声。仿佛一旦开口,这过错就背在了自己身上。 他语气低缓而沉着,并非请罪,而是以身作则,给地上的这帮吓懵了的仆从打个样,告诉他们只要实话实说,若是无罪并不会平白无故地受罚。白其意,声音发颤地跟着道:“回少爷,奴才、奴才今早进书房擦了书架上的尘灰。当时、当时宋管事也在。” “奴才擦了地面……” 其他人也接连承认,但无一例外,没人认下是自己纵燃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可众人也知道,今日若找不出纵火的人,这院子里跪着的,没一个逃得脱责罚。 而李奉渊在问了那句话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视过低伏在地的众人,最后锁定在了一名侍nv身上。 那侍nv望着最终停在自己面前的皂靴,本就惊慌乱跳的心脏瞬间震若擂鼓。 “火烧之时,你在何处?” 宋静猜得李奉渊看出这侍nv有所不对劲,他问道:“桃青,可有此事?” 那侍nv稍稍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却又听桃青快速撇清关系道:“不过那时奴婢并不在栖云院,并不知其中经过,等奴婢回栖云院时,火已经烧了起来。” 随即又忍不住多想桃青是否知道了什么,才会多此一句。 这一脚踢在筋骨处,用力不重,却叫她瞬间失了平衡。 她下意识拢住衣袖,慌慌张张就要爬起来,可左臂却麻痹不堪,半点使不上力。 只见雪白的袖口上一片擦地后留下的w迹,其中灰黑se的油w分外明显。 侍nv眼见败露,面se惊惶地抬头看向李奉渊和宋静:“不是我,不是——” 这侍nv年不过十五,三十杖一受,怕是不剩多少气可活。 更不知责罚如此之重。 这话一出,李姝菀还未出声,李姝菀身后的柳素倒立马竖眉怒目地呵斥道:“放肆!竟然牵系小姐!这狸奴一直关在房中养着,怎会跑出来!” 李奉渊停步,垂眸看向趴在他脚下的侍nv,侍nv见此,以为李奉渊听信了她编造的谎话。 她忍不住心存妄想:若是她将过错全然推到那猫身上,或许就不会受罚了。 宋静轻叹口气,入东厢,将李姝菀的猫抱了出来。 宋静捏着它的脖子拖着它的后腿,抬起猫的后爪一闻,面se稍凛,下意识看了李姝菀一眼,随后才同李奉渊道:“少爷,狸奴的爪子上的确有膏油气。” 他面se冷肃,李姝菀迎上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杨修禅看李姝菀神se惶惶,似乎怕极了李奉渊,伸手撑着她的背,出声安慰道:“别怕,奉渊是你兄长,他明辨是非,不会错怪你的狸奴。” 那侍nv心生希冀,继续为自己辩驳:“少爷明察,奴婢冤枉——” 可李奉渊却绝非心软之人。 侍nv被他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喃喃:“可我只是放走了猫,并未失手烧了书房……” 知错不改,还将过错推诿到主子身上。 李奉渊冷漠地看着她,退后一步甩开她的手,唇瓣一动,沉声吐出一句:“拖下去,乱棍打si。” 那纵火的小侍nv被小厮拖出栖云院,压在院门外受刑。 那小侍nv扯开嗓子叫得撕心裂肺,其他仆从站在院中听得心惊胆颤,无一人敢出声。 柳素将李姝菀扶进了房,可单薄的门板挡不住侍nv的惨叫,杨修禅见她脸都白了,心生不忍,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杨修禅冲她笑了笑,安抚道:“别怕,别怕。” 一个蓄意纵火还试图推罪给主子的侍nv,不处si反倒留着才是奇怪。 那侍nv的哀嚎一声b一声弱,打了几棍,嗓中仿佛含着血,求饶声也开始变得含混不清。 似乎已经打碎了皮r0u,砸在了骨上,声声闷响传入寂静无声的栖云院里,每砸一下,李姝菀便控制不住地抖一下,那棍子像是敲在了她自己身上。 杨修禅忽然想起自己家里那虎头虎脑的妹妹。 要不要人哄另说,总之声势得做足。 明明怕得很,却哭得不声不响的,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他屈膝蹲下,手掌捂着李姝菀的耳朵,让她的脑袋轻轻靠向自己肩头,像在家哄杨惊春似的,开口哼起曲儿来。 她闻到了一gu淡淡的檀香。 杨修禅察觉到肩上的重量,抬眸给柳素使了个眼se。 宋静了悟,叫执棍的小厮退下,换刘大刘二来行刑。二人力气大,几棍子下去,吊着一口气的侍nv很快便彻底没了声息。 李姝菀哭过,声音有点糯:“谢谢修禅哥哥。” 宋静处理了侍nv之事,站在庭院中训诫仆从。 b起那侍nv的下场,众人只觉得庆幸。 李姝菀偏头听着外头宋静训话,似在思索什么。 这狸奴今日受了惊吓,眼下蜷着尾巴畏畏缩缩,看见李姝菀后,也只细细叫了一声。 他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杨修禅,将手里的猫抱给李姝菀:“小姐,洗g净了。” 她抿了抿唇,似下定了决心,同宋静道:“宋叔,你帮它找个好人家吧。” 李姝菀声音很低:“不养了。它不是很乖。” 李姝菀看重这狸奴是众所周知的事,她明显心有不舍,言语间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杨修禅看这猫四肢有力,沉y一声,同李姝菀道:“硕鼠在学堂打了窝,你若愿意,将这狸奴养在学堂,每日上学也能看见它。” 杨修禅一耸肩:“老鼠早推翻过不知多少回烛台了,也不差它推倒两次。” 李姝菀迟疑着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嘱托道:“若哪日它在学堂闯了祸,用不着它抓鼠了,修禅哥哥你可以把它给我,我再给它找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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