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匈奴人如约后撤,距离临时搭建的谈判帐篷十五里左右,比楚人多出五里,但是地势平坦,没有城墙阻隔,一旦发起进攻,这点劣势很快就会消失。
帐篷选的位置不错,正好在一座高地上,视野开阔,王赫骑马守在外面,遥望匈奴人大军,随时准备发出警示,孟娥则跟在皇帝身边。
匈奴人一方也是如此安排:两人进帐,一人守在外面,此人却不怎么关注晋城一方的动向,下马坐在一块石头上,仔仔细细地擦拭刀身,偶尔瞥一眼皇帝的侍卫,面露不屑。
金垂朵不认得孟娥,也没看出她是女扮男装,进帐之后像匈奴人一样坐在毡毯上,随从守在身边,看样子对这次谈判也不放在心上。
只有金垂朵在意。
“你不该带这么点儿人北巡。”金垂朵第一句就带有指责意味。
“大单于也不该带着匈奴人南下入关。”韩孺子笑了笑,金垂朵还是那么美,与勾人心魂的张琴言不同,金垂朵有十分美丽,却不愿表露出来,要用严肃与骄傲努力压制,张琴言则用眼神与技巧将自己的美丽向上提升,对韩孺子来说,这两人都没有完全成功。
“以后的时间里,会有许多人频频提起我的错误,不急于这一时。”韩孺子能想象得到,如果能逃过这一劫,自己只怕再难离开京城半步。
金垂朵垂下目光,再抬起时说:“大单于希望你当大楚的皇帝,他说他需要一位强大的盟友,而不是软弱的臣服者,唯有如此,才能共同应对西方的强敌。”
“嗯,而我需要一位草原上的盟友,不是长城以内的入侵者,匈奴人必须退出楚地。”
金垂朵稍稍向前探身,向对面的皇帝说:“我身边的人不懂楚语,所以我可以向你直白透露:大单于不会让出已经得到的土地,他渴望得到城墙的保护,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一切谈判只能在此基础上进行。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一命,因为……你曾经救过金家。”
“那我也不妨直白地说,我不会当第一个让出土地的大楚皇帝,大单于也明白这一点,他让你来和谈,只是故布疑阵,他的真正目的是要腾出手来歼灭塞外的楚军。”
一个人身处绝境的时候常会生出种种幻想,总以为天上会掉下金子、水里会涌出珍宝、地上会有遗失的财物……韩孺子也不能免俗,但是从蔡兴海那里了解到各地形势之后,他冷静下来,抛弃幻想,只做最简单的推断。
于是事实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大单于想要的不是一段城墙,而是整个长城,这样一来,北方有险可守,南下随时可以挟持大楚,他需强大的盟友,但这个盟友必须听话,必须接受他的指挥。”
金垂朵轻轻叹了口气,大单于自然不会将心中的全盘计划告诉她,但是凭她的了解,韩孺子的猜测不会错,“即便如此,你还是能活下来,有机会收复失地……”
韩孺子又笑了一下,“我是皇帝,大楚的皇帝,宁愿死在这里,让京城再立一位新君,也不会背负让大楚江山残破分裂的罪名。”
金垂朵盯着他,沉默了一会,说:“京城派来的使者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愿意负出一切代价,只为换取你的性命。”
韩孺子派出的使者是乔万夫,地位低下,京城的使者则是吏部尚书冯举,双方汇合,做主的只能是后者。
“京城使者秉承我母亲的意旨,做出的决定不算数。”
金垂朵恢复正常坐姿,“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等着殉国?”
“我还没到必亡的地步:京城有忠臣坐镇,北方大军群集,南方有柴悦领军,正率兵进攻燕国,他的选择非常正确,大单于想必也感受到了南方的威胁,所以才想要和谈吧。”
“如此说来,你出城与我谈判,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是为了请你相助,请你帮我拖延一点时间,哪怕只有几天。”
金垂朵沉吟多时,“临淄城的齐军已经向大单于使者做出承诺,很快就会调集全部兵力,从后方向柴悦军发起进攻,匈奴大军南下配合。大单于并非一心只想击败塞外的楚军,他在择机而动,到时候你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相信大楚的将军,愿意冒险。”
“你总是……”金垂朵又显出几分指责之意,马上收敛,“好吧,我会告诉大单于,说你有意和谈,但是要先见一下京城的使者,沟通一下情况,一来一往,或许能为你争取到几天时间。”
“谢谢。”
“这只是一点儿报答。”金垂朵站起身,“对了,你得赔偿右贤王一位大楚公主。”
“嗯?”
“你的一名逃兵拐走了右贤王的宠姬。”
韩孺子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