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 陈琮才离开颜家。 六个小时，他绝大多数时间, 都陪着陈天海, 他有那么多事想问, 按理来说, 谈得顺畅，再多事都能聊明白。 跟陈天海聊天非常困难, 各种磕绊、效率极低、进展缓慢。 老了, 身体变差了，记忆力衰退了, 短时间内还能聊几句, 时间长了就开始恍惚, 会突然发怔发愣、问东讲西、离题万里。 还有一次, 陈天海脸色蓦地发白，捂住胸口嘶喊着要“康片”, 唇角边白沫都出来了，慌得几人拎出药箱一通翻找, 原来所谓的“康片”，是治疗冠心病的。 陈琮照顾着陈天海入睡才走, 他跟颜如玉说好, 明儿一早再过来。 本来想打车回民宿, 又觉得胸闷, 不如走路、透口气。 这符合肖芥子的做派，看来如他所料，她收到信息之后，是一刻都没耽搁，以她那走人跑路的速度，现在，怕是身在几百里开外了吧。 陈琮低着头走，瞥见正前方一颗小石子。 身后忽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他一手遮眼，另一只手朝外摆了摆，那意思是“你走吧，我不需要打车”。 跟了一段之后，女司机朝他喊话：“打车吗？下班生意，给你便宜点。” 陈琮心烦，加快脚步，同时抬起手臂，撵苍蝇般往后赶了赶。 陈琮一愣。 回头看，出租车停在道边，仿佛已熄火趴窝。司机垂头丧气、松松垮垮地趴在方向盘上，脑袋很有情绪地晃着，把方向盘带得左一下右一下的。 他飞跑过来，向着副驾半敞的窗口弯下腰：“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陈琮点头：“走！” 肖芥子说了句：“红姑在后头，睡觉呢。” “怕啊，但是她现在身体虚弱，大部分时间就是要睡觉休养，没办法。” 这倒是个法子，陈琮又看计价器，这才发现计价器早坏了，的票打印机上还连了小半截纸屁股，怪喜感的。 肖芥子倒不是想干出租。 有人拿着她的照片到处查问，留在行栖肯定是不安全的，换一家旅馆也行不通，但拍拍屁股就跑也不好，万一陈琮被抓了呢？被严刑拷打呢？ 但怎么留呢？ 这两天打车，她也注意到了，这儿的起步费不高，市内短途，不到十块钱就能搞定，也就是说，开出租车挣不了大钱，赚的都是辛苦费。 最后，在司机的牵线搭桥下，以140/天的价格，租到了这辆快要报废的出租车，不能运营载客，但可以代步。 “首先，我有了车，可以四处跑了；其次，晚上可以睡车里，住宿问题解决了；第三，白天口罩一戴，我就是个开出租车的，我就算在颜如玉身边开上七八个来回，他也不会注意我，这叫灯下黑；第四，和你接头见面也方便，上车说事，说多久绕多久，说完了下车走人，别人看来，你只是打车坐车而已。” 陈琮听得叹为观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这种点子的。颜如玉想破了脑袋找破了天，也想不到这人会忽然晃晃荡荡干起了假出租吧？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个，陈琮又郁闷了。 陈琮尽量讲得简明扼要，饶是如此，讲完时，也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车子正缓缓驶上老桥，说来也巧，正是颜老头出事那晚，两人散步途经的老桥。 肖芥子把车子缓缓靠边停下。 先是惊叹，觉得这字谜真是很有意思，一旦熟练掌握，比很多加密的密码还好用，因为很多密文，一看就知道是加了密的，观者会想方设法解密。但传统字谜，谜面成文，谜底也成文，颜老头以及颜如玉他们，不是不精明，而是实在没接触过，不会往“设谜”那方面去想。 继而又觉得，“画皮”这种事，既合理又荒唐。 陈琮苦笑：“是啊，我也想不通。而且，你是没看到我爷爷现在的状态，正说着话，突然就打起了瞌睡……行将朽木了都，这样的一个人，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必要要‘小心他’。”子也想不通，车内一时静默，隐约能听到桥下的流水声。 “他装的。” 陈琮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把掀开帘子：“你说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虽然没了腿，但有胳膊有手，可以在地上爬，可以抓着吊绳来回挪动身子，甚至可以凶悍地对人发起攻击。 所以眼下，她只能躺着，听听声音、动动眼珠子，或者虚弱地说几句话。 “他为什么要装？” 肖芥子瞬间毛骨悚然：“红姑，你的意思是，确实是‘画皮’？陈天海的皮囊底下，现在装的是另一个人？” 她喃喃了句：“这个老东西，当初灌醉了我，从我这里偷走了东西、套走了话……活该，报应。” 姜红烛还是没说话，但看那笑容，分明更欢畅了。 事关陈天海, 他急得要命，想追问又怕自讨没趣：自己这身份，姜红烛估计懒得搭理他。 陈琮咬牙, 这老太婆, 果然想搞事。 她想了想，笑嘻嘻的：“红姑, 一码归一码, 把你从徐定洋那救出来, 陈琮是帮了忙的, 今天也多亏了他发信息提醒, 不然，我们就被何欢给堵住了。” “非要他一只眼, 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补的, 要来干什么？现在他有利用价值, 咱就先用他呗, 回头利用完了，再跟他算账也不迟。” 姜红烛沉默了会，估计是反复掂量，觉得这话有理，终于重又睁开眼睛：“那说完了，让他立刻下车，滚。” apscriptapgtread_xia()ap/scripta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