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回女学,小姑姑也回来了。架子被放在院子里,女学生们隔着窗户指指点点。 得了大肚子病,听说是要命的事。而老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最顶用的只有他一个。 后来老黄被送回家去了,还请了个大夫。听说是小姑姑替他掏的钱。 大约过了一年,十五岁的时候,我考上了外省的师范,人也长得很高了。女学门前新载的树都不如我高。 我离开居住了四年的女学的时候,春风送行,杨柳行行。女学往外的路上,都是小姑姑和阿姨她们亲手栽下的树。 师范读了三年,其间回来过一次。 尽管小姑姑替老黄请了一次医,又免去了他三年来一大半的租,老黄还是病死了。 一年也就罢了,两年,三年,总是连一成的租子都交不上来,反而要靠女学接济。 近年天灾人祸,很多人没了土地,愿意交更多租子租地种的佃户也是有的。 要是那些土豪劣绅,一定会逼他交足租子,就早早就辞了他,哪里还会又给他药钱,又减租三年。 不过,虽然如此。那时候,我总觉得有哪里不足,只是说不上来。 一路上先是马车,轮船,最后是驴车,走走停停,我把回忆梳理到不知第几次的时候,终于快到了小妹妹的婆家。 在更早一些,老黄的事发生的一年之前,也就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腆着脸上了女学的门,说已将我许配给了一户县里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子,想将我接回去完婚。小姑姑不答应,父亲竟叫了几个流氓做打手,动手动脚,要将我强行劫回去。 后来打听,才知道父亲做生意亏空,那个总是跟着他做生意的姨娘卷款和别的男人跑了。正巧那户和父亲有过生意往来的有钱人家,病怏怏的独生子眼看快咽气了,他家想要一个童媳妇冲喜。父亲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只是几个月后,到了秋天,祖母去世了,我们不得不回去奔丧。 父亲这些年行商,先是经营丝绸,后又摆弄杂货,却都遭洋布洋货冲击。洋货越是便宜好使,如父亲这样的做国货的商人的生意便日亏一日。幸好家里还有祖传的良田,算是仕绅之家,靠收租子也能勉强维持。实在不行,退居乡下,做个田舍翁也使得。 只是小了我九岁的小妹妹,却裹起脚来了! 这时候那大户的独生子也早就死了。父亲对这门亲事早已绝望了。 可是祖母棺前,他似乎也温和许多。听了小姑姑的话,没有骂我们多管闲事,只是抽着旱烟,平静地回答小姑姑:“这些年你们在城里闹的厉害,一日三变,又是总督又是总统又是新帝,什么这法那运动的。还不如乡下安稳,还依旧是老派正经,老式人物。我现在想通了,有皇帝没皇帝,还是这么过。你们的‘革命’――不靠谱!依我看来,一切还是照老时候来,最稳妥――至少比你们这些变来变去的稳妥。” 他们的革命,也似乎的确局域于廖落几座城中。而情形也确不稳妥――最近又满天下地传谣,说袁世凯称帝才是对中国最好的,鼓吹起复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