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在池塘边,听到了一声让你心动的蛙响,这其实同样也是一期一会的事情。往后许多年,你去了很多很多的池塘,遇见了很多很多只的青蛙,它们在你耳边,叫了一千次,一万次,一百万次,却再也叫不住当时的你了。”“名画与蛙鸣,从来是别无二致的事情,不期而遇,又命中注定。如果这是造假的骗局,那么,它应该设计成更加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模样。顾为经要经历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才能得到这幅油画,这样的过程看上去更加符合大众对于‘寻宝’的想象。”
“但这不是精心设计的骗局,这是生活。”
“生活翻开了那一页,你所需要的只是抬手拿起,只是侧耳去听。名画展开,蛙声鸣响——你只要有一颗能够发现美的心,就行了。”
胜子说完。
换成树懒先生没有立刻的接口,在沉思中判断着酒井小姐的答案,够不够有说服力。
感受着它能不能真正的打动自己。
“然而——我又要说,这绝对不是大乐透彩票。在您的话语修辞中,大乐透彩票被当成了不劳而获的象征。像是只要两美元买一个碗,剩下的事情,就是把碗摆在身前,等待着金币从天空中落下,等待着命运女神自然而然的垂怜。”
酒井小姐没有给树懒先生沉默的空隙。
耳机中。
她自又开口了。
“那么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顾为经……如果今天坐在这里,和你谈论这篇论文的是他本人,那么,大概您就不会说出,凭什么是他这样的话。”
酒井胜子的语气既平静,又坚决。
“我不保证你会喜欢他,但我保证,他会让您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个跳蚤市场里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人都在那幅灰尘朴朴的画之前走过,只有他展开了它,只有他买下了它。”
“这世上有无数人,遇上了无数只青蛙。蛙在鸣,蝉在叫。却只有恰到好处的人,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听到了恰到好处的声音。”
“它才会变得触人心弦。”
“微光与颤栗只会打动它们能打动的人,就像印象派,只能打动在阳光下,感受到相同印象的观众。”
酒井胜子总结道。
“而顾为经,就是这样一个能被画作轻松打动的人,他有一颗细腻而敏感的心。”
“不应该说,这篇论文充满了巧合,而是因为他是能被巧合所打动的人,所以,才有了这篇论文。”
“他年纪不大,他没有放着一千幅,一万幅油画的后园。但就心灵的敏锐而言,他之于《雷雨天的老教堂》,一点也不比那不勒斯王妃之于庞贝古城,商博良之于罗赛塔石碑来的差。”
“18岁的年轻人,并不是注定要逊色于王妃、学者或者门德松,一点也不。”
顾为经一边听着耳机里酒井胜子的诉说。
一边喝着手里的一种本地特色的名叫“teh tarik”的南洋拉茶。
那有点像是西方人圣诞节所喝的那种起泡蛋奶酒,但是颜色更深,是由两个杯子里茶酒和牛奶反复倒拉手工调配而成的,茶水的表面,漂浮着厚厚一层起泡层。
他用小勺搅拌着玻璃杯中的饮料。
顾为经拿着金属色的调羹,挤破拉茶里漂浮着的泡沫。
心中思绪万千。
“如果……如果这个回答还不能你的观众觉得满意,你还是需要一些切实的证据。”酒井胜子接着开口,“那么,我再分享着另外一个关于发现这幅画时的故事吧。”
“就在年初的时候,我跟随父亲去仰光参加一个亚洲的艺术合作类项目。”
“在顾为经找到这幅画以前——”
“我的父亲也曾在逛旧货市场的时候,注意到了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年轻的姑娘说道。
“哦?”
树懒先生瞬间被话题激起了兴趣。
她轻轻的问道。
“酒井一成先生,也注意到了这幅画么?那他竟然没有买下来,这不合理吧。”
“我父亲的身边人很多,再加上他……他比较醒目。”胜子斟酌了一个合适的委婉措辞。
拥有滚动的章鱼小丸子一样体型的酒井一成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想不被留意,真的是蛮困难蛮困难的的事情。
“卖艺术品的小贩,可能不认识所有的知名艺术家,但我不是自夸。”酒井小姐笑了一下,“他们不认识到我父亲,不太可能。”
“我父亲也不知道这幅画的来历,那天只当做一幅亮眼的老画,在那种摊子上,您应该清楚,要是我爸爸现场就买的话,是很难谈出一个合理的价格的。所以——他离开后,转头希望通过中间人达成交易。”
“然后呢?”树懒先生询问。
“然后,父亲雇用当地的买手,带着他的支票一路找到书画公盘上的时候……她被人告知这幅作品,已经被顾为经买走了……就这样,在父亲的建议下,我们才决定一起去完成关于这幅印象派油画的论文。”
酒井胜子原原本本的讲完了关于他们发现那幅画的始末。
“这个故事听上去更加传奇了。”
树懒先生赞叹道。
“两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点,却不约而同的被同一幅老画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个是在国际上德高望众的艺术大师,另外一个,则是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
树懒先生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
语气中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美好的艺术品无需诉说,它自会发声,美好的灵魂无法被束缚,它自会去寻找自由。酒井小姐,您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们的听众和所有在网上质疑您的论文真实性的人——”
“不光是你们幸运的遇上了那幅画,也是那幅画幸运的遇上了你们。它的发声遇上了能听见的人。这便是您口中不期而遇的命中注定,对么?”
“好的艺术品的魅力,便是如此。”
树懒先生笑吟吟的说道。
“不。”
谁知。
酒井胜子居然否认了对方的解读。
“你刚刚问我,凭什么是顾为经?为什么要别人相信这是真正的巧合,而不是顾为经自己在做假。”
“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我的回答。”
“两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点,却不约而同的被同一幅老画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个是在国际上德高望众的艺术大师,另外一个,则是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
她的语气平静复述了一遍树懒先生的话。
“这种事情,之所以能够发生,是不存在他自己做假的可能性的。”
“就两种可能——要不然,它真的是一次幸运的巧合。”
“要不然,是我们在一起骗人,从头到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谎言。是我们两个人的共同犯罪。”
酒井胜子冷冷的说道。
伊莲娜小姐这辈子不给留面子的大师名家无数,该发表“安娜锐评”就发表“安娜锐评”,说把人怼到哭唧唧,就把人怼到哭唧唧的。
人生中极少见的。
在自己的对谈节目里,她被十八岁的小姑娘小小的噎了一下。
女伯爵阁下有片刻没有办法接话。
“但你说的也对,树懒先生。”
酒井小姐毕竟还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
“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画作会把歌声唱给这个世界听,而顾为经恰好对上了它的频率。”
节目里的胜子主动开口。
“不管怎么说,不管有什么样的质疑,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都是一幅非常非常优秀的印象派作品,其他的一切都有可能弄虚作假,唯有这件事,是做不得假的,你说对么?”
顾为经把杯中的拉茶一饮而尽。
拉茶是由茶酒配置而成的,对于常喝酒的人来说,这玩意就跟饮料或者菠萝啤一样。
不清楚是否是顾为经几乎不沾任何酒精饮料的源故。
一点点的酒精,便让他觉得微醺。
对面的老杨——新加坡酒驾标准比较严格,不靠谱的都市传说中抓住了还要往屁股上抽鞭子,所以老杨给自己点的只是最普通的果茶——他虽没有喝酒,但看上去脑子也已经晕掉了。
不知死活的竟然打开了阿旺大王的笼子。
喵!
狸猫几乎是弹射起步,29磅重的猫猫,像是一发29磅重的野战炮炮弹一般,重重的砸到了老杨的脸上。
在老杨油旺旺的脸颊上,用猫猫拳挠了一记之后。
它转头就把老杨身前的香喷喷的清蒸鱼头叼走了。
老杨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暴鸣,被唬的向后跌倒的同时。
“我同意您的观点。”
顾为经听见,树懒先生回答道。
对方似在微微点头。
——
安娜在微微点头。
滨海艺术中心里,伊莲娜小姐正在照着耳机里重听的节目,和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所显示的扫描版的“卡拉奶奶的日记”一一对应。
节目中。
树懒先生正在和酒井胜子小姐聊着有关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绘画风格的种种问题,时不时的旁敲侧击着具体细节。
现实里。
安娜浏览着日记本。
手掌那么大的小本子而已。
卡拉不可能会把她人生中的每件事都细细的记录下来。
日记本上的内容很少,有些时候,隔上两三个月才记一两笔,有关绘画的内容就更少了。
好在大致的人生年表,还是能整理出来的。
欧洲的宫廷以及大贵族家里往往有“grand tour”的传统——既是壮游,成年的贵族子第,坐着家族的豪华马车,由西欧向东欧,或者由东欧向西欧,一路游历,一路参加社交舞会,增长见识。
壮游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作用是相亲。
贵族的婚姻是政治联姻肯定是难免的,到了伊莲娜家族这个等级,家族中的子女们,其实还是有一定的选择权力的。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