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第三十三章杀意何纷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伤势极重,两柄降妖剑透体而过,剑锋险些将心脏捅了个透光窟窿。

所幸那时乘着缚魔链失效,他赶忙运起宝术,在腔子中以水墨拟出一颗假心脏。降妖剑也被他宝术诱引,刺上了假心脏。即便如此,他胸膛处仍留了两枚森然血洞,易情当即昏厥不醒,几度徘徊于生死间。

大梁城中只余一片断壁颓垣,再无人息。祝阴与白石寻了间邸店,将易情放在破烂床榻上。祝阴下山前从微言道人的药葫芦取了些治伤金津。他当初只用瓷瓶盛了一点儿,珍惜地藏着,如今都给这师兄喂了下去。他又剥下易情被血染得红透的袍子,用银针封住中脘、粱门等穴,裁了张阔五寸、长七寸的黄纸,牵过易情的手,蘸着血在黄纸上按指印,代替押字,再画下祛病的道符。

做罢这一切,易情的伤还是未好,不仅未转醒,且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看着是日薄西山,几近一命呜呼。

夜幕垂临,白石在邸店的屉子里寻了火油,点起灯烛。祝阴与他坐在廊庑下,藤笼悬在他们头顶,烛火在笼中挣扎,芯子烧得劈啪作响,碎裂的光片在他们身上仓皇奔游。城中一片寂静,仿佛声音也已死去。除却头顶的烛火,只有天穹中的星子能给他们递来微光。

白石远眺天河,祝阴也仰面朝向茫茫夜色。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祝阴向白石问了些天廷近况,白石也向他询了些人间轶事。

白石望着祝阴,忽而道:“祝大人,在下瞧您蒙着双眼,这是……”

祝阴笑了笑,指尖抚上覆眼的红绫,“这是少司命大人给祝某的禁制。她向祝某许诺,若是祝某能蒙上双眼,不动用第二件宝术,除去天下妖魔,她便能让祝某再见神君大人。”

白石说:“这三件事儿听起来,件件都是难事。”

祝阴长叹:“不错,其中最难的一件,莫过于要蒙上这两眼。有此禁制在,祝某再认不出神君大人。如今更觉年月漫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白石知祝阴信奉着一位天记府中的神君,凡事唯其为马首是瞻,下凡是为那神君,除妖也是为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沉默忽然而至,两人闭口不言,良久,祝阴忽而向白石问道:

“你在天廷时,可曾听过‘文易情’这个名字?”

灵鬼官沉默片刻,当即摇头。“不曾。”

祝阴说:“这是祝某师兄的名字。他说他曾是天廷里的神仙,可祝某见识浅陋,未曾听闻过。”

“一只小妖的说辞,祝大人也会信么?”白石眉头不动一下,“妖鬼皆是满口诳言的恶辈,您可千万别被他们诓骗了。”

入夜了,土蛰振翅鸣叫,沙沙地响成一片,像雨落的声音。长久的寂静之后,白石忽而道,“不过,确是有可能。”

“有甚么可能?”

“灵鬼官以前不也处决过一个钳奴么?有时会有些动了上律、被太上帝勒令贬谪的仙人落到云峰宫手里。”白石拨着手里的草叶,目光淡冷如霜,道,“若是犯了重罪,说不准天记府会在天书上抹去那仙的名姓。”

说到此处,白石却又冷笑道,“不过,祝大人,您莫要忧心。哪怕您那位师兄真是甚么尊贵上仙,既然他颈上已锁缚魔链,便是天廷罪人。如今看来,他更是只猥贱小妖,本就该挨千刀万剐的。”

红衣少年却摇头,缓缓道,“祝某在想,灵鬼官上回处刑罪仙,究竟是甚么时候的事儿?”

白石摩挲着下巴思索,“祝大人来做灵鬼官的时候不长,不知此事也是理所应当。那是许久以前的往事了,那时九天星屑还未从月盘中被敲出,天与地界罗织未分,玄云飘荡,搭起阊阖。也正是在那一时,有人攀上云梯,上至霄宇,做了能俯瞰人间的神官。”

“天廷里流传着一句话,说那是自太上帝即位以来,尘世中铸成的第一件神迹。”

灵鬼官的目中闪动着怀念之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距今不知有几千年,甚而已是上万年了。”

翌日清晨,四人收拾停当,即将启程。

天边亮起朦朦的晨光,穹天的边际泛着佛手黄,像有火在遥远之处熊熊燎原。祝阴背起易情,两手绕过他的膝弯,缓步行出邸店。也不知是不是微言道人的疗伤金津起了效,师兄虽仍没甚么动静,神色却祥宁了许多。

白石站在倒坍的土坡上,神情冰冷地望着天盖。天光柔和,一切都似蒙在纱里,荫翳的山松绵延到山腰,又被霞光吞没,嵯峨的山巅上有入霄的云梯。大梁里没了鬼王,也没了人声,白石再无留在此处的理由。

“祝大人,大力鬼王已灭,在下当即归返天廷。白石会在天门遥瞻您人间功绩,您若有吩咐,便在风里呼一声,在下会速速赶来,为您分忧!”

白石向祝阴恭敬地作揖,却又觉得立足之处太高,不合礼数,当即跳下土坡来,再敬重地对祝阴拱手。可他又似想到了甚么一般,转口道:

“不过,祝大人,您可得看着些‘七日杀鬼令’的时限。白石不愿看您违天廷律令。”

灵鬼官的神色忽而有些阴冷。

“毕竟白石崇敬的…是规言矩步、为我辈之范的祝大人,祝大人切不可为了一己私心,悖了太上帝的令。”

他说了这些话,祝阴却只是微笑,两手托着易情,不好还礼,便只能点头,说,“昨日有劳你了,保重。以后我二人可多些书信往来,于两界之事上互通有无。”

仅回了这几句话,便听得白石心花怒放,两眼熠熠生光。他双足一蹬,化作流星,跃入空里,踏着祥云而去。临别前,他拼命挥臂,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瞧着祝阴,一叠声地唤着祝阴名姓,生怕祝阴不知他离去。

待白石远去,身影在天边化作胡麻点大小。易情突而呻吟一声,在祝阴背上勉强睁眼,咬着牙道:

“…总算…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微愕,略略转头:“师兄,你醒了?”

易情咳个不停,身躯抖如筛糠,倚着他的肩头轻喘,慢慢地道,“非但是醒了…昨夜我还失眠,辗转反侧,险些将床榻翻塌……你那长随凶神恶煞的,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闭了眼便是他踹我脑袋的模样。”

“他何时踹过师兄?”

“约莫是…上辈子。”易情说。

祝阴笑了,“师兄总爱说些玩笑话。白石不是祝某的长随,他虽面冷,心却热,待人是极周到的。”

易情精神转好了些,忿忿地吐气,面庞鼓得像只包子:“不是长随,那便是你的小厮儿、跟班、马屁精、跟屁虫。”

他喘了口气,又道。“你是瞎子,看不见他是怎么瞧我的…我挨你背上时,他的眼神在说他想杀我。”

“还有,他周到个屁!”易情磨起了牙,“拷问人倒是挺周到的,手上戳了血洞,脚上也会贴心地补上……”

秋兰站在他们身边,无助地绞着衣角。她是个从乡里来的女孩儿,一夜间城里故交遭了鬼王侵袭,尽皆死去。从昨夜起,她便抽抽搭搭地哭了好几回,现在眼睛还是红红的,像一只忸怩小兔儿,无措地望着他俩。

似是发觉了她的困窘,易情轻拍祝阴的背,让他转身。秋兰见易情望向自己,浑身倏地一颤。

“你是不是…被吓到了?”易情敛了方才神色,咳了几声,弯下眉,略带歉意地问道,“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鬼怪,有细蠛、鬼王,还有灵鬼官和小妖怪……想必是让你惊怕得紧了罢。你家中可还有甚么人物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秋兰摇头,“没…没了。我爹在乡里种地,受的暑气太重,当日屙屎时又不小心跌进恭桶里,害了痢疾,后来瘦得和柴似的,没几日便死了。我娘改嫁了,去了安庆,听说那家的主子待她不好,成日掌她的嘴,叱骂她不好。”

说到后来,她又眼里一红,泪珠子直坠下来。“本来还有些在这儿一起做生意的叔伯的,都被细蠛啃得只剩骨架子!”

看来这姑娘是没地儿去了。易情头痛得更厉害,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要不,你往海岱那里去?这儿的人是死净了,但那边兴许还有人…”他话说了半截,却又觉得不妥,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走去山长水远的海岱,路途上又多有鬼怪,怎地好保她一路平安?

“你还有甚么想去的地方么?”易情为难地说,他头晕眼花,说一阵话便得歇一会儿。“若是在近处,我和师弟送你去。”

祝阴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兄。”

易情和他咬耳朵:“不急,反正都是要回观的,再陪她一程也无妨,顶多教师父多候上两三日。师父最能发呆,都在东崖里面壁十年了,还怕等这几日不成?”

“不是怕教师父等候,”祝阴说,“是因为师兄有伤在身,若在观外逗留得久了,恐怕一时伤势恶化,祝某无力相救。”

“我好了,我没觉得身上哪儿痛。”易情摇了摇头,挥舞着手臂,“你瞧我现在身强体壮,能拔山扛鼎。”

祝阴笑了一笑,扶着他腿弯的手摸到他脊背上,似是在摸索。“师兄,你猜你背上贴了甚么?”

“贴了甚么?”易情怔怔地问。

他只觉祝阴似是在他背上贴了一张纸,现今伸手摸去,掀起了一角。刹那间,一股剧烈的痛楚从身躯深处迸裂开来,像一团炸响的惊雷,震得他抖抖簌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止痛的七字罡字咒,是祝某给师兄写了后贴上的。”祝阴微笑,“师兄莫非真以为自己体健如牛罢?你如今便似一块破洞衾子,伤全未好,不过是拿符咒缝补了一番罢了。所以,不回无为观不行。”

易情痛得没了声儿,冷汗雨一样地落。良久,他勉强睁眼,望向秋兰,“你想去…哪儿?最好近些……若是我在…途中倒下了,便叫我这…坏师弟送你。”

秋兰见他蔫了气,一副遭了霜打似的模样,便知他伤重,不好强求。于是踌躇了半晌,她闷声道:“我想去…天坛山。”

听她说话的两人皆愣住了。

女孩儿仰起脸,日光落进眼里,在漆瞳边勾出烂漫的辉光。她用力抹净了脸,说,“我在这儿没甚么亲故了,这里又都是死人,我气力小,埋不得多少入地里,过些时候又会有瘟疫。听说天坛山里有座大庙,我想去那儿落发出家!”

她绞着衫子角,泪水像汀兰上的泠泠清露,扑簌簌滚落。她央求道:

“道士哥哥,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好不好?”

第三十四章杀意何纷纷

秋兰仰面望着他俩,噙着泪花的两眼被晨曦一映,瞳子里似点起了小小的牛角灯,金亮得甚而有些眩目。易情听她这样一说,脑瓜子嗡嗡地响。半晌,他才道:

“姑娘,你瞧咱们俩乌发浓密,看着是会剃度出家的人么?”

女孩儿也怔了一怔,说,“哎呀,是么?我还以为你们那儿吃斋敲木鱼呢。”过了片刻,她笑靥如花,“不剃便更好啦,这样我还能编辫子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又低唤了一声,“师兄。”

易情明白他话里意思,一个隐于尘世的门派,怎地能随意收人入门中?若是每回他们下山都要再收一二人进门里,怕是不多时天坛山上便会人满为患,满山尽是攒动人头。

于是易情摆出为难神色,道,“咱们观中是不收人的,你若随我们回去,在那儿也没有落脚之处。你瞧这红衣狗獠,他是咱们师父的关门弟子,往后便再不收徒了。”

祝阴当即拧了一把他的腿,易情疼得龇牙咧嘴,咬着牙,又呻吟着道:“何况,咱们那儿不缺人,只缺牛马,你来了便要做牛做马的!”

秋兰眼巴巴地瞧着他俩,“我不做徒弟,我到你们那儿做猫做狗、做牛做马都成。要是留落在外边,我会被人捉了去做娼马子。我会做饭,会洗衣,能帮着犁地、择菜,你们便留着我罢!”

她看起来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脸庞尖俏,像白净的丈葵籽儿。一身鹅黄衫子已在昨日洗净了血污,被手掌抚得平整,贴在身上。日头在面庞上未留下微黑的晒痕,她就像累坠枝头的白果,微熟却饱含清韵。

易情犹豫了,心里的懒虫在作祟。七字罡字符与疗伤金津起了效,他虽身负重伤,却不怎地痛了。于是他伏在祝阴耳旁道,“师弟,要不,咱们收了她?我瞧师父做的饭食犹如焦炭,全不能入口。我十年前离观时,师父连衣上的绸带都不会系。这妮子看起来手脚利索,不如……”

“师兄是想留着个伏侍师父的人么?”祝阴笑眯眯道,“可惜,不可以。师父有祝某、迷阵子与师兄便能伏侍周全。师兄莫非是起了懒怠心思,不想干活儿,这才想推给那姑娘?”

说着,他又拍了拍易情的背,笑道,“不成,咱们学道人便是要以至拙胜至巧,勤勉才是正道。师兄,回观后可有许多活计等着您操理呢。”

这一拍险些把易情道五脏六腑都拍出来。纵使贴了符箓,易情仍痛得面色煞白。他听出了祝阴话里的险恶之意,叫道:“我还是伤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祝阴说:“无碍,祝某会将师兄照理妥当,让您能尽早下地忙活。”

说着,祝阴也不顾背上那人手舞足蹈地叫唤,转过面来对秋兰微笑道:

“姑娘,不是敝观不愿收您,而是观中地处着实有限,恐怕再不能有一处供您落脚。您还是暂往海岱去罢。”

秋兰愣了愣,从他面上望出了客气的疏离。这红衣道士衣如燃火,可神色却极冷淡,眉宇间仿佛含着常年不化的寒霜。她迟疑地问:“你…你们不带我走了么?”

“正是。”祝阴含笑点头。

她又泪汪汪地道:“你们真忍心撇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家在这儿?我不入你们山门也成的,我就在外头山沟里搭间棚子,吃山水、池荇,不会动你们一粒米……”

祝阴只浅浅一笑,颊边泛起梨涡,“忍心。不行。”

见这小子跟铁块似的,全然不吃软磨硬泡的一套。秋兰银牙紧咬,忽而用力跺足,脱口骂道:

“老娘肏你亲爹!”

这一声喝出来,祝阴和易情皆瞠目结舌,半晌无言。一个上一刻眼里还噙着烟水似的泪光的豆蔻少女,怎地下一刻便突地转了个模样,凶性大发?秋兰挽起衫袖,叉着腰,柳眉倒竖,朝他俩指指点点:

“老娘好声好气求了你们一炷香的功夫,说了要倒贴入你们观门。你俩倒好,傲头傲脑,得寸进尺,还当老娘是你俩的洗脚侍婢,随意使唤?天坛山你奶奶是去定啦!就算你俩不带,你祖宗也能摸上山去!”

祝阴愣了半晌,才道:“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秋兰虎气冲冲地前踏一步,用力戳着他的胸膛,“老娘一定要去天坛山!大梁这破落地儿老娘算是待够啦,就算你俩没来寻见老娘,也总归是要去的!你俩快走哇,姑奶奶便在后头跟着,别想甩脱!”

“姑娘,你是要去天坛山做甚……”易情呆了许久,总算开得了口。

“你管你奶奶去那儿做甚!”秋兰将眼移过来,尖利的目光像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你俩个瘟星,把虫群、大鬼引了过来,把你奶奶的亲旧吃了个干净。老娘再不上天坛山上进香,勾个俏郎君来,下半辈子便只能做孤家寡人啦!”

易情与祝阴心里惊乍,只觉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一个女娃子,怎地便变成个骂街虔婆?易情磕绊地重复道:“进…进香?”

秋兰用力点头,“是啊,就是去你们无为观那儿进香!听闻你们观里树着太阴星主和九天卫房圣母像,拜了能结好姻缘,多子多福!”

她又忽地一笑,那凶煞的模样倏地不见了,换脸似的娇笑一声,道:

“我想去你们那儿寻个好夫君呀,两位道士哥哥,你们便依了秋兰罢!”

女孩儿笑意盈盈,将胳膊在身后忸怩地别着,天光落照下来,明明未施粉黛,却更衬得她姣媚妍丽。转眼之间,她又从那泼辣的模样化作娴静淑女。

易情恍然想起,天坛山无为观里确是立了月老像,往时常有人来拜谒,香客们常面带喜气,说在那儿拜神灵验。上回他闯进殿门时,正恰碰见一群艳丽女子围着祝阴打转,莺声燕语不绝。恐怕除去月老像外,祝阴也是引得女客们前来的原因。

秋兰又吟吟笑道,秋波在易情面上流连:“道士哥哥,你救了我一命,小女子不胜感激,只得以身相许……”

原来她是打定了结缡的主意,这才乞皮赖脸地想随着他们回天坛山去。易情见她拿情意绵绵的眼睃着自己,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秋兰一定没看上他,她约莫是见祝阴生得清俊,想巴在他身边,眄伺着对他下手。

“若你不带我走,我便是用脚走的,也要到天坛山里去!”秋兰又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面赤了一阵,也不多话,背起易情拔步便走。他腿脚灵便,一转眼便飞也似地将秋兰甩在身后。直到黄衫的人影在背后只有胡麻似的小小一点,易情才伸手拍他的面。“师弟,师弟。”

“甚么事?”

易情回想起那女孩儿变脸的模样,心有余悸,“我方才不是在做梦罢?咱们只同她有一面之缘,她便对咱们芳心明许?莫非是咱俩先前没将鬼怪除尽,这女娃才是鬼王?”

祝阴的肩似是也抖了一抖,“那还真巧,看来祝某同师兄做了同一个梦。”

转眼间,他们已快步走过碎石堆塞的街巷,走过仰翻的凉棚、货车。易情伏在祝阴背上,瑟瑟发抖,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在打旋。

这叫秋兰的女孩儿为何要跟着他俩走?不过再细细一想,确也情有可原。大梁已被肆虐的鬼王摧成废墟,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抓住出现在面前的两个活人不放才能保身。

这样一想,他的心却也软了。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坐在死人堆里,孤仃仃地候着天明,听着在风里游荡的漫野怨魂的呼号,他做不到。

想了一会儿,易情贴着祝阴的耳朵道,“师弟,我寻思了一阵,丢着她在这鬼魆魆的城里也不妥。不如咱们回身找她,带她到近处有人烟的地方,捎她一程?”

祝阴却白着面,只道:“不必去寻她,她自己已跟上来了。”

话音未落,他俩走到街廊边时,只听得后面有叫声遥遥地传来,嗓音柔俏而欢喜:“道士哥哥!”

两人簌簌一抖,回身一看,却见秋兰笑盈盈地从廊柱后探出头来,说:“你俩走得好快,是急着要将秋兰领回天坛山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它想说甚么?

易情在混沌里仿着鬼王的口唇,将那几个字从舌尖慢慢地吐出。他似是从弓槃荼破碎的面上望出了某种欣喜。鬼王谦恭而低微,仿佛是在对君王叩拜的臣子。

巨口一开一阖。

“祝、阴、大、人……”

鬼王弓槃荼在那时,曾一遍又一遍执着地低唤。

它在——恭谨地呼唤祝阴的名字。

易情陡然睁眼,他卧在席上,满面冷汗。船篷里无人,只听得淙淙的水声,寂寥而森然。

叶篷里透来如霜的月光,冰冰凉凉的,寒意一直透到了心底。

几日光阴飞逝而过,三人依然在卫河上泊舟,小舟在流水中徐徐前行。祝阴操使着流风,比寻常摇橹的船家将船行得更快。两岸碧嶂渐近,山壁般环臂抱住一河翠波。飞溅流瀑之上,石窦深远,虬枝偃盖,他们渐渐入了天坛山的地界。易情的伤势时好时坏,时而生气勃勃,时而奄奄一息。药葫芦中的疗伤金津使完了,他便只得靠着祝阴画下的七字罡字忍捱着伤痛。祝阴那小子却也心眼极坏,偏要易情磕着头央求他,方才肯屈尊纡贵地在他伤口旁画上几笔。

船上多了秋兰一个姑娘,草篷里坐起来挨挤。易情时常盼着不要落雨,可河面上常黑风簌簌,天上雷声轰轰。秋兰挤进船篷里,和他贴肉挨着,笑嘻嘻地将脚丫子晃进在船板上迸溅的白雨珠子里,又乘机伸手进他袖里胡摸一通,捏着他的手臂不放。

“道士哥哥,我喜欢你!”一逮着机会,秋兰便会向易情叫道,嗓音甜丝丝的,像蘸饱了蜜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正敲着脑袋,烦闷地摆头,意欲甩去脑中疼痛,听了这话当即哭笑不得,“秋兰姑娘,我同你就只是一面之缘。你喜欢我甚么呀?”

“你救了我的命,你身上的甚么地方我都喜欢!”秋兰说,扑上去搂他胳膊,笑盈盈地将脑袋倚在他肩上,“还有,咱们已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啦,往后还要有百面之缘、千面之缘的!”

“秋兰姑娘,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易情说。

“可我对你有,这就算成了罢!”秋兰说,“没事儿,你若嫌弃我,我便去你们观里再进一进香,总会有俊俏郎君瞧上我的!”

祝阴一见秋兰像牛皮糖似的巴着易情不放,面上便会染上阴翳。秋兰朝他忿忿地瞪眼吐舌,同易情贴着耳朵说话。大抵说的是他这师弟收得不值,心肠既坏,又没照料人的本事,在易情昏睡的几日间,连里衣都是秋兰替他换下后,搓着草灰在河里涤净的。祝阴看不见他俩勾肩搭背的昵态,却循着风儿听到了他俩的体己话,气得面色煞白,常拂袖站在船头,向着岸旁雪白的鹭鸶扔石子置气。

行了几日的舟,他们三人总算在天坛山下落了脚。无为观坐落于高耸的荫峰之间,雾锁烟迷。天坛山风淡烟暖,青松如云。耀目日光自浓云中一束束泻下,石径犹如披灿金地衣。嶙峋石壁下,一道如蛇山径通往幽处。鸟啼啁啾,雀儿在枝梢轻跳,似在以清脆喉音引着入山人向前。

障天碧叶下,祝阴背着易情拾级而上。石阶向上绵绵不绝地延展,在两人身前,身姿袅娜的白衣女子撑着纸伞在一片林荫里静候着他们,面色沉静,宛若凝霜坚冰。

天穿道长似是对遍体鳞伤的他俩毫不意外,问道:“第一次下山的滋味,感觉如何?”

易情在祝阴背上扬起脸,勉力笑道:

“不想…再下第二回了。”

祝阴背着易情踏上斗折蛇行的石阶,将他背回茅屋里,拿茅草暂且盖在身上,要他好生歇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秋兰旁若无人地入了山门,一路蹦蹦跳跳地去到了茅屋旁。她闯进山沟子里,折了长枝结作屋骨,铺上被雨水浸霉的茅草,竟也在易情的茅屋旁搭了间摇摇欲坠的小草棚。她每日里都蹿到易情屋中,乘着易情入梦,便同易情和衣躺着。到了天明时分,便将他一迭声地唤醒,甜蜜蜜地贴在他怀里,喊他“道士哥哥”。

天穿道长对这新多出来的女孩儿似是不甚在意,毕竟她在收徒一事上着实糊涂,连将天廷灵鬼官和只妖物收入门下也不甚清楚。微言道人和迷阵子却瞠目结舌,连忙问祝阴这姑娘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祝阴只铁青着脸道:“捡回来的。”

进香的女客们川流不息,听闻祝阴回观,千百只绣鞋几乎要踏平宝殿门楹。槐树上重新挂满相思红线,粉红笺子结在枝梢,像累累的熟果。听闻只要在其上写上意中人的名姓,月老便会在冥冥中为两人结缘。

秋兰也去写了一张。她不识字儿,不懂得易情的名姓怎地写,便在笺子上画了只脖栓狗链的歪扭小人,捧着一路跑入茅屋里,珍重地展给易情看,笑道:

“道士哥哥,你瞧,我画了你!”

易情有气无力地从草堆里抬头,他头痛得厉害,成日里只得卧在茅草上哎唷叫唤。他问:“画我?这是…甚么玩意儿?”

“是定情的笺子,我问过你的漂亮师父啦!她说,上头写上谁的名字、画上谁的脸,便能作一对鸳鸯,白发相守!”秋兰笑嘻嘻道,“来这儿的都是姐姐多,俊丽男人没几个。这样罢,你来做我的郎君,好不好?”

屋门处忽而传来一道清脆裂瓷声,似是有人失手翻倾了药盏。

易情抬头望去,只见祝阴捧着木托站在屋门前,面色煞白如纸。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他方想开口寒暄两句,却见那红衣门生弯身将瓷盏的裂片一枚枚捡起,默然地盛在木托里。一拂袖,便又冰冰冷冷地离去了。

第三十六章杀意何纷纷

回观门后,易情养伤养了许久。降妖剑刺透了他的胸口,起先他动弹不得,浑身乏力。祝阴给他送一日三食时皆会送上一碗发苦的药汤,他饮了后伤痛不见缓,却总被苦得大吐舌头。

秋兰漫山遍野地跑,给他捉来几只蹬腿小兔儿,说是要宰了做肉煲,给他滋补身子。易情想起迷阵子养的那只圆滚滚的玉兔,怕被师弟嫌弃,便没允她留着,偷偷将兔子都放跑了。

只有微言道人药葫芦中的疗伤金津有些效,可每次抹在伤处上,也只是愈合指甲尖儿大小的伤。易情夜夜为这伤呼痛连连,辗转反侧,没一宿能安心合眼。

一天白日高照时,他正沉沉昏睡,却只听得茅屋前的柴栅吱呀一响,一个肥圆的身影费劲地挤入蓬门里,将大半天光遮住。睁眼一看,却见微言道人在门缝间不住挣动,叫道:

“哎唷,哎唷,这真叫地狱无门我偏来,老夫被卡住啦!”

易情躺在茅草堆里,身上盖着件皱巴巴的寝衣,撑起眼皮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道人,这回我起不来,没法子帮你,你自个儿寻路进来罢。”

微言道人被挤得老脸通红,被卡得没法子了,只得双足猛蹬,两手撑着门框,将左右两根木条摘了来,这才吁着气侧身挤进去。易情虚弱地抚掌,又被这胖老头儿带起的烟尘呛咳得满面潮红。

微言道人在这狭暗的茅屋里站定,将结网的屋梁与积水的泥地打量了一番,吁叹道:

“真是块风水宝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说:“道人,你的眼生反了么?这破落地方,怎算得风水宝地?”

胖老头捋着须道:“可不是么?透风漏水的地儿,略称叫风水宝地!”他说着,便嘿嘿地笑了起来。易情没心情同他插科打诨,只道,“您来这处作甚?”

“嘿,好小子!老夫特地来瞧瞧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你便是这般拿鼻孔对着赐你疗伤金津的恩人的?”微言道人吹胡瞪眼,重重地在地上跺了几脚,茅屋似是被他跺得颠颤,从顶盖上扑簌簌地落下几缕烟尘来。他重咳了几声,瞧见易情依然蜷着身缩在茅草堆里,可怜地抱着自己,只余小小的一团,顿时怜上心头,咧嘴笑道。

“瞧你孤家寡人地缩在这一处,也无人前来照拂,可怜呐!”

易情问道:“三足乌呢?就是前些时候那只同我一起回观里的…三只爪儿的怪鸟。”

微言道人说:“那只小雀儿近日里常同迷阵子饲的玉兔厮混,初时打得鸡飞狗跳,如今倒奇,如漆如胶地黏在一块儿啦!”胖老头又朝他挤眉弄眼,“只余你一个形单影只,嘿嘿!”

看这老头一副得意洋洋,乘机要对他落井下石的模样,易情心里大恼,面上却满不在乎地笑,“道人,你今儿来此,莫非只是要将我嘲弄一番?”

“自然不是。”微言道人赶忙轻咳一声,收回了方才的猥笑模样,背着手正色道,“咳,老夫看你伤势难愈,想着你是不是遭了怪,便来给你治一治祟了。”

易情倏地想起,他是妖鬼的事只有祝阴知晓,不知天穿道长是否心中有数,但观中其余人大抵是不知的。

微言道人说干便干,当即撸起衣袖,拿起笤帚,在茅屋中卖力地扫了一畚箕的灰。易情被扬灰呛得难受,一抬眼,却见他已从袖里取出绢包,细细地将其中香料倾在熏炉里,那是驱瘟鬼用的方子,二钱黄良,一两赤术、浴香与雄黄,燃起后香气滑稠,像有缎子覆在鼻尖。

胖老头儿又从袖里取出画好的秽迹符,踮着脚尖左蹦右跳,口中喃喃有辞,一伸手,便将那符纸拍在易情脑门上,叫道:“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使的是破邪的法子,若是寻常被瘟鬼缠上的病人,有了符纸加身,多半便能平复如旧。可易情却不同,他是鬼怪,用驱鬼的法子对付他,便同杀他无异。微言道人一将符纸贴上他脑门,他便觉好不容易平息下的头痛竟愈演愈烈,似是有人在头里嵌上了钢绳,愈勒愈紧。易情抱着脑袋,大叫道:

“停手,好痛,停手!”

微言道人狐疑地看着他,踮了脚,金鸡独立着,口里喃喃道:“是了,是了,这小子定是遭了厉害的瘟鬼缠身,一张秽迹符还不成,得再添几张!”

说着,胖老头儿便眼疾手快地从袖里掏出符纸,又啪啪地贴在易情周身。易情浑身火燎似的发痛,像被丢在滚汤里熬煮。

他正如在火上煎熬,微言道人却已踏起罡步,从腰间摘下药葫芦,从里头倾出斋供用的水来,匀洒在他身上。易情被烫得哇哇直叫,清水淌过之处竟如熔铁覆肤一般留下烫烙的焦痕。微言道人按着他手脚,他发狂似的扑腾。

见易情难受得厉害,微言道人嘟哝道,“奇怪,这瘟鬼着实厉害,这也驱不成。不然,老夫还是寻你师父去,要她给几件杀鬼的法宝,以绝祸患?”

易情像遭了开膛破肚一般,痛楚如尖刃般剖开他四肢百骸。他气若游丝地摇头,“不,别,您别去……算我求您了……”

微言道人撇嘴,“易小子,你这病着实难医!不如,老夫扶你去月老殿里瞧瞧?你师父如今正候在那儿,叫她瞧看一番也好。”

月老殿是观中后来新修的宝殿,其实供的并非先祖,而是为了收香火钱而建的地处。殿中时而有求姻缘的女客来进香,祝阴时常守在那儿,也不做甚事,为的便是讨女客的欢心。天穿道长出关之后,她便也时常在那处为朝山人答疑解惑,以道法祛邪避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若是你尚且信得过老夫,交给老夫替你驱祟也成!”微言道人拍着肉滚滚的胸脯道,咧开一口白牙,从袖里摸出一叠秽迹符,用拇指一擦,列成扇状给易情看,“你瞧,还有这末多符不曾用过咧!”

易情起了身鸡皮疙瘩,勉强笑道:“不必,不必,我瞧我身上的瘟鬼是个好相与的,您替我将身上这些符纸拿掉,我再歇息片刻便好。”

“成,成,那老夫不顾你啦!哼,好心做了驴肝肺,老夫特地拖着这一身福肉来替你作法,可你小子却不领情……”

微言道人嘟嘟囔囔地将秽迹符一张张撕下,再珍重地叠好放入袖里。易情咬着牙拂去身上的斋水,瑟索地缩进茅草堆里,他感觉身上更难受了些,连微言道人的絮聒声都似在远去。

唠叨了好一会儿,胖老头才艰难地从门中挤出,将木框用木掌拍着安上,提着药葫芦摇晃着往山下去了。茅屋中重归一片死寂。

休息了片刻,方才微言道人使的符法总算渐褪,易情勉力爬起身,在墙角寻了根拨火棍,支着身子走下石阶。

他大病未愈,身虚体弱,步履如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地无甚力气。他想去见一见师父,虽说师父常待他冷面无情,可他却一直是师父捡回的小孩儿,从十数年前起便从未变过。他难过时,欢欣时,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师父,师父在他心中便是能天通地达、无所不能的,对于这胸前不愈的伤,她也定有法子解决。

石阶迤逦,如山溪般流入雾中。走了几步路,便能隐约听得白雾深处的人声欢语,正如婉啭莺蹄。远远地望去,便能望见殿门的朱红漆柱、黑底牌匾,写的是“神光普照”、“月老星君”几字。头系勒子,披着各色云肩的妇人们面上含笑,正三五成群地聚在殿前,有人弯身在地上捋草茎,约莫是信了殿周皆是仙草的传闻;黑云似的人影挨在贴了喜字的粉墙边,低着颈子进香。

天穿道长就立在殿柱旁,支着伞,仰首望着洁白槐花。

她白衣胜雪,正如落下九天的仙子,遗世独立,不沾一丝烟火气。易情遥望着她,竟觉得似是望着一个画中美人,不似实景。

易情跌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一阵无由的怅惘忽而涌上心头。不知为何,他只觉自己此时尚在梦中,而这条路途,他仿佛也已走过许多回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顺着石阶行去,道途碧树成荫,泉出石罅,在高高的月老殿旁,天穿道长仰面望着槐枝,细碎的白瓣飘零,像是在她面上落了一点雪。她垂头,正恰望见在石阶上驻足呆望的易情,便颔首抬手,仿佛在招他过来。虽说那凉若冰霜的面上依然无一丝笑意,可却似化进了融融天光里,和煦而柔暖。

像是被她的身影蛊惑住了一般,易情抬起脚,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槐花沉坠在枝头,像碎琼垂雪。

“师父!”他叫道。

天穿道长撑起纸伞,微侧过身子,似要往殿中行去。“来得正好,易情。我正恰有事与你相商,走上来罢。”

易情望了望手里的拨火棍,苦笑道,“师父,我如今腿脚不便,像只瘸腿王八,行不快,要劳您多候一会儿了。”

白衣女子却说:“你慢慢上来,我等你。”说着,便往殿中去了。于是易情倒也放宽了心,缓缓地攀上阶去。一面走,他一面望着如盖的槐荫。这些时日来常有求缘的女客来此,枝梢挂满了浓发似的红线,都是来求月老赐个好姻缘的。也有挂写着意中人名姓、写着相思言语的粉红笺子的,都用红线系着,捆在枝头上,凉风一吹,便如繁叶般哗哗响动。

在密麻的笺子中,易情忽而望见了一张未折好的纸笺。

那上面画着一个脖栓狗链的歪扭小人,这图案和秋兰拿给他看的画一模一样,约莫是那妮子咬着笔杆画的。

话不必说,这定是秋兰挂在树上的相思笺子,那丫头在对他表迹心意。易情哭笑不得,再定睛一看,却发觉捆在笺子的红绳断了。

那儿原来约莫是系了个同心方胜,是男女新婚时常绾的锦绳样式,却被从中间划成了两半。切口干净,像是用剑刃划开的。树上留着深深刻痕,仿佛持剑人一肚怨火,想要凭此发泄干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谁会做这事儿?”易情看了半晌,依然不得头绪。他将笺子重新系好,扭头往殿里行去,临行前,嘀咕了一句。

“…真是幼稚。”

第三十七章杀意何纷纷

费了许久,易情总算一瘸一拐地入了月老殿。一进殿门,便看得一群彩衫女子围着天穿道长打转,央笑着包着手,连连向天穿道长行礼,仿佛她是一尊涂金抹漆的神像。

这些都是来观里进香、有求于月老的香客。她们挨肩擦背地站在一块,像一团浓云。易情佝偻着背,撑着拨火棍前行了几步,只听得人群里有女子急切地问道:“仙姑,奴家有意于知州家的公子,请问今生可有缘么?”

有女子又泪花盈盈地问:“道长!听闻您神通广大,可否替妾再续前缘,教负心郎回头?”

一时间,莺声燕语一片。天穿道长白衣胜雪,被簇拥在五彩驳杂的人群里,像一朵含苞的白茸花。她如冰雕一般伫立着,面无表情良久,才抬袖压了压掌,示意众人敛声,说:

“可以。你们提出的事儿,我都能办到。”

众女子面上如拂春风,大喜过望。姻缘之事,最为难求,若是寻了个上佳良人,那便下半辈子再不用发愁。有几人甚而撩起绸裙,跪下磕头。天穿道长目光恬淡,环视着她们,伸手在宽袖中摸索了一阵,再徐徐将手抽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只豁口的破碗。

女子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良久,有人道:“道长,这是何意?”

“莫非这是您结缘的法器?”一个着梧枝绿纱裙的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教咱们只消摸上一摸,便能喜结良缘?”

天穿道长木然地摇头,“不是,就是一个碗。”

她低头,伸出白皙的指尖,往碗中点了点,“碗里头,要装东西。”

“装…要装甚么物事?”

见女子们不解,天穿道长道,“嗯,总之,要装一些俗物入内。”

“俗物?”

香客们开始窸窸窣窣地摸起身上衣衫,有女子犹豫半晌,将一条大红绉绸的汗巾子羞答答地从腰间解下,放进那破碗里。

天穿道长眉头微蹙,本就如冰凝霜冻的面色愈加不善。人群里有位女子“呀”地叫了一声,从袖里摸出只绣着梅花鹿的锦囊,从里头倒出一把铜钱,撒进碗里。

白衣女子总算眉关微舒,可眉眼依旧古井无波。周遭的香客们看出了她面色有变,顿时明了该装甚么俗物入碗内,赶忙纷纷摸起袖中荷包、背上钱叉子,将铜板、银锭恭敬地放入碗内。

若洒的是铜板,天穿道长便嘴角微动,若放的是银锭,她便僵硬地咧嘴,似是要笑。不一时,碗中已盛满钱财。天穿道长才收回手,将满满一碗银钱塞入袖里。

“好了,这样便成了。俗语说,钱本粪土,心诚则灵。若不摒弃俗物,那便做不到心诚。”天穿道长说,“这些俗物我且替你们收着,若有烦恼,再速速来将其撇弃于我。结缘的事,我会替你们想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香客们听了这话,感激涕零。几个女子已然跪伏于地,牵着她的白纱裙,叩首连连,叫道:“道长,您真是于咱们有大恩大德!”

天穿道长却不为所动,神色恬淡,说:“起来,殿里忘了洒扫,跪着容易污了裙摆。你们自个儿污了不打紧,但不要贴我身上来。”说着,她便扭头往殿角望去,易情正坐在那处。

方才易情入了殿来,寻了张马扎挨着柱子坐下,蜷着身听她们说话,本想就这么等到香客们散尽,没想到天穿道长竟将一对招子望过来了。与此同时,女子们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那边那位半死不活的弟子,过来。”天穿道长说,没直喊他的名字,向他招手。

易情艰难地起身,拄着拨火棍又踉踉跄跄地行过来。他重伤之后,气色愈发不好,一张脸幽魂样的惨白,几乎无人能认得出他与城中土墙上贴的告示画像是同一人。身上披着的寝衣满是皱襞,落了泛黄的药渍。他蓬头散发,两眼无神,颊边还挂着根从茅屋里带出的细茅草。

女子们盯着他的目光充满狐疑,螓首相贴,人群中传出一阵蚊蝇似的窃窃私语。易情耳朵尖,隐约听得她们道:

“真脏。”

“这小子从何处来的?真是道长座下弟子么?”

香客们睨着他,目光像一枚枚寒针,扎在心头。她们低语:“道长唤他过来,究竟又是何意?这人像个叫化子,真是晦气……”

易情默然无言,趔趄着后退了一步。他是对这些讥刺、猜疑的话无谓,可若是他站在师父身旁,会玷了师父在人们心里的影子,他宁可重回自己的那间破茅屋里,孤伶伶地缩着。

天穿道长却冷冰冰地拨开人群,向他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月老像下。

她盯着易情,说,“不要走,你需得留下。”易情点了点头,向她咧开一口白牙,“师父要我不走,我便钉在这地里,一步也不动。”

香客们疑心的眼神在他们之间逡巡,她们听得易情叫那白衣女子“师父”,当即便心中了然,得知这囚首丧面的少年是无为观中弟子,但嫌恶之色未减,有人从袖里取出碎花汗巾子,掩在鼻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白衣女子定定地望着易情,手指抚上他的面颊,轻轻一抹,如玉的指尖便蒙上了一层土灰。她道:“怎地弄得这么脏?”

真是奇事,明明师父和旁人说着一样的话,都在嫌他脏污,易情却不觉难过。他嘻嘻笑道:“今日殿里不是未曾洒扫过么?我拿我的衣裳、头脸替师父擦了一遍。”

天穿道长屈起两指,打了他额头一下,说,“扯谎。”易情被弹得踉跄着后仰,却又被她牵住了手,扯到了殿柱之后。女客们想提着裙裳急急跟来,却被天穿道长举掌,示意她们退到一旁。

转过了漆柱,殿中阴影如水。被漆成蝶翅蓝的墙面上,绘着障天松叶和磨镰似的新月。满头银丝的月老像身披红袍,慈眉低目,半倚布囊。天穿道长拉着易情站定,拍了拍他身上尘灰,忽地道:

“将天书召出来。”

易情倏地一愣。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天穿道长是知道他在幼时遭了荒年,将观中用作贡品的天书吃下的一事的,自然也知那叫“形诸笔墨”,能改易命理的宝术源自天书的神力。

“可…”易情踌躇了一阵,决定如实以告,“我只在死后能召得出天书。”

“净说瞎话,你死过么?活着时也行。”天穿道长淡淡地道,“你平日里使的那叫‘形诸笔墨’的宝术,便是在空里以水墨画出某物,由虚化实罢?”

“是。”

天穿道长又道:“那你想想,寻常人作画,有了笔墨,还缺甚么?你的墨术真的是能凭空使出的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思忖片刻,答道,“纸…还缺纸。”似有一点明光掠过脑海,他神色一凛,道,“是了,是了!我平日里施展的墨术,写出的字儿、画出的图画,全都是在天书的纸页上实现的!只有天书才能弄假成真!”

“不错。”白衣女子点头,“你看不见天书,却不意味着它不存在。现在你阖上眼,施展‘形诸笔墨’的宝术,在脑海里描摹在纸上写画时的光景。”

“——如此一来,你便能窥见天书。”

闭上眼,四周陷入一片混沌与黑暗。易情阖着眼,思绪渐渐安宁。他抬起手,水墨在指尖下流溢,漫出滟滟水波。这一次却有所不同,他想象着自己在一面展开的白麻纸上作画,纸面光滑,犹如丝缎,纸背微糙,有凸起的草茎滑过指腹。

渐渐的,思绪与现实如水乳交融。易情微微睁眼,却见漫天明光汇入手中,他的掌心中似是捧起了一轮明日。他似是摸到了韧而滑的纸封,定睛一看,一本流光溢彩的书册正躺在他掌中。

这是天书。

传闻中能掌生控死,写尽命理的天书此时正现于他面前。易情愕然地睁目,他只在死后,在只有黑与白的水墨世界中见过化形的天书。那时的天书似是有着人的模样,有着能与他交谈的神智,而如今它只是一件供他使唤的法器,被他捧在手里。

“居然…真的能瞧见天书……”

易情喃喃道。天穿道长说,“若没有天书,何来你的宝术?它一直在你手上,只不过你对它视而不见。”

沉默了片刻,易情忽而兴冲冲地对天穿道长道:“师父!我知道天书能改易生死,但先前都是只有我死了个干净才能瞧见它……如今我能活着时便召出它,莫非我便也能在活着时逆天改命?”

他心头忽而涌起雀跃之情。若是不用毙命便能改动命理,他便不用活得这么苦,同天书作交易。不仅叫这破书拿去了嗅觉,还送了份教他头痛欲裂的大礼。

天穿道长拿看傻子的神色睃着他,良久,方才道,“天命从不可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顿时不免有些扫兴,却也点着头,对她的话连连应和。他在心里思量,若有下回,他得试用天书,看有甚么能避过天书代价的法子。

正神游天外时,天穿道长忽而唤他道:“易情。”

“何事,师父?”

白衣的女子平淡地道:“翻开天书。”

易情极信得过他师父,当即照做。莹白的纸页如流水一样翻动,其上显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墨痕在纸页上流淌,氤氲成一张张人的面庞。翻到哪一人的命簿子,无数水墨便会汇作生香图画,将那人生平如转鹭灯一般展现出来。

天穿道长又道:“翻到——方才来求缘的那几位女子的那页。”

书页哗哗翻动,易情在心里默念那些女客的容颜,他先记起的是那着沉香色裙袄的女客,她朱唇细眉,生了副温婉的模样,心里挂记着要同知州家的公子结丝萝、入洞房。

转瞬间,天书已翻到了记述着她生平的一页。易情看到了她呱呱坠地、尚在襁褓时的光景,看到了她豆蔻之年,初试铅华时的模样,一个眉眼精丽的女孩儿在光阴的道途上奔跑,渐渐长大。他看到了她的命理犹如盘蔓的树根,与千百人细密相结交错。

“你似是看到了其中一人的命理,告诉我,她同她的意中人有缘么?”天穿道长问。天书中的种种境况,只有易情一人能够观览。

易情顺着她的命理看去。在天书之上,缘分便如墨线,若两人间有缘,墨线便会相接。一个人的一生会与许多人结缘,缘深的,墨线便也厚重;缘浅的,两人之间便只余一道浅淡墨痕。

那女子和知州公子之间一片空白,可称得上是全无缘分。

“今生无缘。”易情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天穿道长却说:“钱已收了,咱们得替她结缘。”易情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您方才不是还说,‘天命不可违’么?”

“这便是我叫你留下的原因。”天穿道长说,忽而捏住他的腕节,郑重道,“你那墨术,莫非只能画出浓黑的墨线么?”

易情摇头,只要他有心,“形诸笔墨”这宝术能画出各种千奇百怪的物事。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结缘可算得是难事,师父究竟要用甚么法子将一对本无交集的人撮合?

“那便十分好办了。现在,甭管他俩这辈子有缘无缘…”

天穿道长说,忽而伸手按着他的腕节,将指尖凑到天书之上,嗓音依旧冷冷淡淡。她强硬地道:

“…给我在天书上画一条红线,把他俩连起来。”

第三十八章杀意何纷纷

易情望着天书那空白的纸面,有些犯难。他想了想,对天穿道长嬉皮笑脸道,“师父,弟子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在这纸上涂鸦的。”

说罢这话,他眼见着天穿道长神色渐冷,赶忙再补上一句,“只因弟子前些日子奉您之命下山除鬼,身负重伤,头痛欲裂。微言道人尚且对弟子无法可助,我便是来想问您…有甚么医治头痛的法子!”

天穿道长却依然死死按着他的手,那白皙柔荑竟似化作冷硬铁钳。她盯着易情,说:“替你治头痛的事,暂且放一放。现在,你先将红线在天书上画出来。”

过往的光景犹如雪片,在易情脑海中飞掠而过。他想起与天书交谈的那个时刻,天书向他索求代价,将剧痛加诸他的头颅。易情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闭起了眼,叫道:“不成,不成!我不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不对,”易情摇头,“咱们学道人断情灭欲,管他甚么男女鸡狗,一律不爱。”

那少妇却也没收回手,反将那红果子往他手里一箍脑地塞,咧着嘴,颊边泛起笑涡,“拿着!七情六欲不是人根么?断它作甚!你要是没个心上人吃这玩意儿,拿来防身也成,天坛山下不是有片大林子么?那里头毒蛇猛兽甚多,这果子也叫蛇昏果,虫蛇闻了这味儿,也会吐白沫昏过去。”

易情听了,只觉下山时确是时常经行那大林子,这果子倒有些用,便也不再推辞,笑嘻嘻地同她打躬,拿油纸包了后塞入袖里。

女人们或喜或悲,三五成群地离去。五彩的拖裙子掠过槛木,有的得知自己与意中郎君画了红线,牵了情缘,心头大喜,面上如绽桃花;有的椎心饮泣,泪水滚过铅白的面庞,留下深深的泪痕。

待女客们渐渐行远,他才长长吁气。挨人注目的感觉不好,他宁可自己仍是个被人嫌恶吐唾的小叫花子。

可还未清静许久,便忽听得月老殿外传来急切的呼声:“道长,神仙道长!妾有事相求!”

一个着潮云裙子的妇人满面愁容,呜呜咽咽地奔入殿中来,弓鞋在槛上绊了一下。她踉跄着奔到两人面前,一见到天穿道长,她便倏然两膝一软,跪落在地,两手相按,叩首道:“您帮帮妾罢,只有您能帮妾了!”

天穿道长眉头纹丝不动,问:“甚么事?”

妇人泪流满面,妆粉尽落。她哭诉道:“妾嫁了个清客,年纪轻轻,靠在人席筵上作几首穷酸诗过活。近来他染了伤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消弱了。妾拜遍寺观,寻了许多郎中,法子想尽了,他如今却已然药石无医,还不曾给妾留下子嗣。妾听闻在这天坛山拜神灵验,不如求您略施仙恩,让妾结了珠胎罢!”

白衣女子听完,只淡淡地道了两字:“不行。”

“为何不成?”妇人目眦尽红,鬓发散乱,听她回绝后,更近癫狂,“您这里不是能将素未谋面的二人结缘么?姻缘婚娶,诞下子嗣,本不是相近的事儿么?为何不行?”

天穿道长悠悠地抬眼,望向门洞里荡渺的白云。她说,“因为你没求我救他,你只求我给你肚里凭空变出一个孩儿。月老殿里只管姻缘的事,做不到给你家添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生死之事,岂容儿戏?我不会无缘无故便杀死一人,也不会叫一人无缘无故地便降生于世。”天穿道长抬起纸伞,伞尖指向殿门,“请回罢,此处并无你所求之物。”

妇人歇斯底里地哭闹了一阵,可皆不得天穿道长的回音。白衣女子的目光杳冥,像最深沉的黑夜。于是这着潮云裙子的妇人又猛扑至易情脚下,扯着他慧剑与下摆直抹眼泪。易情抬头,只见天穿道长缓缓地摇头,便也默不作声。

时至黄昏,薄雾暝暝。妇人总算死了心,失魂落魄地抹着泪,缓缓地行出月老殿,影子在她脚下蜿蜒,醺醺然地汇入松林清荫之中。远眺着她离去的身影,易情望向天穿道长,问:

“师父,若是她真心想要一个孩儿,天书是不是也能写得出来?”

天穿道长却背着手,神色清淡,“不要拿旁人的愿望作践自己。拿天书赐生,可是逆天行事,不知要付多大的代价。咱们只取了她们几个钱,何必要为其搭上一条命?”

易情咧嘴笑道:“师父,原来您还会关心弟子性命。”

白衣女子只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便提起伞,欲行出月老殿。易情捡起靠在柱边的拨火棍,一瘸一拐地跟上她,口里仍旧喋喋不休:

“不过呐,我瞧那妇人盼子心切,磕头时额上都磕出了血,看着是真想同她那夫君留下昆裔。是不是师父不曾食过人间烟火,不晓得她的急切心思?”

天穿道长倏然止步。夕晖宛若轻纱,笼在她素丽的面上。她忽而道:

“我有孩儿的。”

易情瞪大了眼,目光不自觉地流连向她平坦的小腹,那儿何时孕育过一个生命?天穿道长却戛然掐灭了话头,不再言语,踩着石阶向下行去。易情怔了半晌,连支着身子的拨火棍也抛了,趔趄着赶上前去,叫道,“不是罢,喂,师父,你甚么时候有家室的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天穿道长身后。天穿道长将泥猴儿似的他捡回,带他在天坛山上犁田、浇菜、摸鱼捉虾子、画道符,天穿道长就像他的一片天,像他的生母。

“呃…师父,您的那位……师娘,不对不对,是您那口子,究竟是谁呀?我怎地不曾见过?”易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天穿道长闭口不言,神色冷肃如坚冰,快步从他身边行过。

“师父,您就告诉我罢!”

白衣女子冷冰冰地道:“没那个人。”

“那您的孩儿呢?”

“死了。”

易情说:“噢……您,您节哀。”他隐约觉得,天穿道长似是有许多事不愿同他叙说,关于这人世之事,还有她的往事,这些秘辛皆蒙尘在她心底。

正神游天外时,他却见天穿道长在石阶上驻足,回过身来。她的神情依然是澹泊的,远山眉舒扬开来,道:“说起来,你今日到这月老殿中寻我,是为了治头痛一事罢?”

她不提此事倒好,一说起这事,先前被极力抑下的头痛忽又如潮袭来,犹如惊雷般在头脑中炸开。易情冷汗涔涔,禁不住弯下身子,扶着脑袋呻吟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那痛楚是自魂神中降下的痛苦,浑身都似被利刃劈开。无数幢幢鬼影在眼前盘萦,世界仿佛裂成无数星屑,在面前飞舞盘旋。

在无边的痛楚之间,他落入了一个暖热的怀抱。

易情竭力抬眼,却见天穿道长不知何时已回过身来,将他拥在怀里。

素色的系带上以银线绣着曲绽的槐花,绸衫上似飘来白梅、牡丹蕊末研成的冷香。易情觉得自己像被一块寒冰相拥,但这块冰却温暖如春。

白衣女子闭着眼,轻声哼起小曲,缓缓地摩挲着易情的头。那似是娘亲给襁褓中的婴孩哼唱的软调,像丝绸般滑过耳畔,落入心底。

奇的是,易情的头痛似是减轻了几分。

他心里忽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仿佛许久以前,也有人向他唱起如此一支柔软的歌谣。

突然间,天穿道长放开了他,温暖消失了。

“头痛好些了么?”她问道,神色冰冷如初,仿佛方才的温柔不曾有过。

易情木然地点头。

天穿道长冷淡地道:“那就成,若是还痛,你就自己看着办罢。”

说罢,她便一拂白袖,头也不回地往石阶下去了。

第三十九章杀意何纷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茅顶上有一个破洞。

破洞里是一片如帕子般小小的天穹,时而透出明净的星蓝,时而是墨色的漆黑,风和雨会于其间悄然钻落。养伤的时日里,易情闲得无事,便会仰头瞧看。缥缈的云彩之上藏着绚丽辉煌的紫宫,而他却只能卧在九重天之下的一蓬茅草间,百无聊赖地远眺。

他本该静养,却总挨观中众人指使折腾,天穿道长常唤他去月老殿中帮女客们画红线,微言道人又揪他去以血画法箓。于是他胸前的剑伤仍旧血肉模糊,头痛也时好时坏。

起先微言道人还给他送过几瓢疗伤金津,后来竟似将他抛至九霄云外,忘了个干净,再也不曾造访过他这寒舍,天穿道长更不会来主动探访。他行出茅屋门,时常觉得四周清寂,杳无人烟,眼前尽是茫茫白雾与迷蒙的云水,没有尽头。

虽是夏时,可入了夜,天坛山中便会寒冻难耐。易情冷得辗转反侧,索性爬起来,支着拨火棍去寻三足乌。这鸟儿自称是太阳里的赤乌,抱起来确也如手炉般温暖。易情捡到它的那段时日里,他俩常裹在破蒲席里依偎着入眠,如今少了它,夜里更为难捱。

黑漆漆的松林里,只有飞旋如星的萤火与他一路相伴。易情寻遍了无为观,最终在玉兔的寮房里寻见了它。寝寮灯烛荧煌,映得幽林犹如白昼。雕璃龙凤的围子床上,雪团似的玉兔正小心翼翼地在丝衾间蹿动,三足乌正气恼地追扑着用喙啄它。

可不一会儿,那一鸟一兔便又会甜蜜地贴在一块,你侬我侬。易情在墙边听了些时候,依稀听得些它们间的细语,大抵是在发问为何对方在天廷时鲜少与自己相逢,旋即便是发腻的欢叫声,蜜里调油。易情站起身,在指尖吐了点唾,将窗纸点湿,只见它俩在丝衾间像化成了一滩水,彼此相融,亲热地给对方舐毛。

易情默然无言,三足乌口口声声地说它俩是死对头,在他看来却不然,它俩分明是老相好。

观里的众人似是遗忘了他,除了秋兰。这妮子身上有股第一眼看不出来的缠人劲儿,她就住在茅屋边的草棚里,每日在晨光烂昭时登门,叩着柴扉喊他道士哥哥,甜丝丝地说心里喜欢他。

但易情只觉莫名其妙,他只不过顺手搭救了她一回,值得她如此倾心么?有一次他回绝了秋兰,扭身欲走,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她,可一转眼,却发现秋兰眼睛红红地望着他,晶珠样的泪花落下来,在鹅黄衫子上染出一粒粒豆大的水渍。

观中的日子依然清苦而寂寥。易情孤伶伶一人待着的时候多,便会躺在蓬草堆上眺望穹顶。思绪如天边的浮云般渺荡,他时常在想,从天廷跌下来后,他为何会回到观中?

答案却是不言而喻的。

——他想再度踏入天廷,哪怕使尽一切手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回观兴许不是为了别的,便是为了借使故人之力,再次铸下神迹,重回云霄。这份渴求化作在心中灼烈燃烧的炽火,无时不刻不在灼烧他的心头。

柴扉被轻轻叩响,躺在茅草堆中的易情倏然惊醒。

转眼望去,晦暗的天光里,红衣胜血的祝阴正立在门边,手中端着木托。木托中盛着一只素三彩大瓷碗,盛着满当的药汤,一碟金红酥脆的卤香鸡腿,一只白馒头。祝阴向他微笑,开口却道:

“师兄,你怎地仍旧抱恙?”

易情见他前来,立马忍痛翘起二郎腿,假作得意模样。这段时日里是祝阴照料他吃食,这小子见他伤迟迟不好,约莫早起了嫌恶心思。

可他确是救命恩人,祝阴虽不悦,却也不会同他翻脸。这师弟越不快,易情心中便越夷悦。

易情说:“是呀,你也不是没见过我那伤。在心口上开了俩洞,十天半月能好全么?”

祝阴微笑:“若是祝某的话,早好全了。”

他垂着面,将木托上的瓷碗一件件摆在地上。易情飞瞥了一眼,那里头还有些生肌散剂,用纸包着。

“你是神将,得天厚佑,怎么能和我这种卑贱小妖比?”易情晃着腿,向他招手,“好啦,灵鬼官大人,快把午膳呈上来罢。”

他仰着面,一副拿鼻孔瞧人的模样。祝阴也只是笑,跪坐下来,将木托放在地上,缓缓推给他。易情忘乎所以地伸手一捞,却将滚烫的药碗捞在手里。他烫得咨牙俫嘴,低头一望,却撞上祝阴那满面含春的笑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魂心是人与妖、甚而是神官皆会有的魂灵的实体。降妖剑贴在魂心,祝阴聆听到了魂神的回声,回声杳杳落落,犹如天宫上的仙音。它告诉他,此人正是文易情无疑。文易情的生魄残缺不全,似是有人残忍地挖去了数块。一块在鼻,一块在头。于是祝阴突然惊觉,他的师兄鼻不能嗅,还时而会涨脑昏头。

红衣如火的灵鬼官附在昏睡的白袍少年身上,手持利刃,悬剑欲刺,却还是静默了良久。

杀,还是不杀?

他抚过幽然如鲛珠的魂心,聆听着属于文易情的魂音,只觉心中仿佛泛起鲸波鼍浪,惊疑不定。这是文易情,是他一直在寻的人物。可这却又是一只法力低微的小妖,身体羸弱,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手脚拗折。

天廷有令,定下鬼名之后,七日内若不杀鬼,便会有灵鬼官众自天顶降下。以缚魔链镇锁精怪,以降妖剑刺破妖鬼魂心。他的师兄连他都尚且难以抵敌,怎能敌得过浩浩汤汤的神将大军?

许久,祝阴将抵在易情胸前的降妖剑移开,收回鞘中。

他拿起地上木托间的药碗,将药汁倾进青釉灌药器里,伸指在易情唇上摩挲了一番,将鸟喙似的尖口插进易情口里,将药汤一点点入了去。

红衣少年站起身,覆着红绫的两眼似是在凝视着昏迷的易情。

少顷,他银牙紧咬,旋踵离去。

——

不知睡了许久,易情方猝然转醒。这一趟觉睡得极不踏实,噩梦犹如道旁的荆刺,疯狂孳生,将他一路追逐。可醒过来的一瞬,他突而发觉这噩梦并非没有来由,是祝阴将他脖颈紧扼,让他昏死在茅堆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口里有些苦涩,是药汤的滋味。易情脸色煞白,祝阴竟将药汁给他一口口地喂了下去。胸前剑伤的痛楚已然减轻大半,可他如入冰天,浑身抖若筛糠。

茅屋里空寂无人,石灰墁过的地上,木托、粉彩碗齐整地摆列,似是已有人在山溪边将其用皂荚洗净。

易情捂着发痛的脑袋,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他抓起一只金红的卤鸡腿,饿鬼似的撕咬起来。这时他已不顾得祝阴那厮掐昏他的事儿了,多日不曾进过肉食,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这小子带来了鸡腿,索性原谅他好了。

祝阴究竟去了何处?易情一面啃鸡腿,一面好奇地张望,粉彩碗上水迹未干,大抵是没走远的。

可只糙糙啃了几口,他便忽听得松涛阵阵,风声如浪。他举头一望,却见纷乱土砖间的小窗中,在昏黯里倏地露出一只绿幽幽的眼。

易情见了,口里依然撕着鸡皮,含糊不清地叫道:“三足乌?”他记得那鸟儿的眼是绿的,像翡翠石子。

柴门吱吱呀呀地叫唤,被徐徐地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鸟儿,却是一只山石样的巨物。像是寻常的水獭,却也不对,那物浑身长满尖刺样的长毛,挂着荷叶、藻荇,潮气扑鼻。易情半张着口,油乎乎的鸡腿落到了盘坐的腿上,这是一只水鬼。

水鬼很大,看着约莫有两人高。它窥见了茅屋里的易情,便攀着门框,欣喜地想要钻入内。茅屋先前并无户牗,是易情拆了石砖,再将柴木拼上去的,整间屋子摇摇欲坠。水鬼扒着门框,将茅屋摇得簌簌落尘。

天坛山上的融雪接着御河,河中有不少水鬼,皆是落水人的怨魂化成。水鬼从山脚溯游而上,在河中栖息,对过往行人虎视眈眈。它们爱饮人心头热血,爱剜出人眼珠子结项链。

易情自言自语:“看来微言老儿抄在树上的十字天经错了几个字,不起效,连水鬼都敢来盈门拜访了。”

他跳起来,却觉胸前撕裂似的剧痛,眼前天地滴溜溜地发旋。他像是被打了几鞭的冰尜,头是昏的,脚是轻的,“哎唷”叫了一声,便又跌回茅堆里。伤还未好,他就是根孱弱的蒲苇,风一吹便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水鬼遍体漆黑,头颅肿大,像生得畸形的小孩儿。它格格地发笑,从喉里发出水泡迸裂般的声音,断续地叫道:“血…好香…的……血……”

它使劲地钻入门中,伸出黧黑的手臂,想去摸一摸易情。“给我…吃一口……血,好么?”

易情一脚踢在它面上,却又痛得脚板发颤。他往后跌进蓬草间,叫道:“滚,没有!我自个儿都不够用!”

茅屋外忽而有震天动地的响动,似是有千军万马经行,泥地仿佛都在惊颤。易情举头一望,只见牅户间爬满了密密匝匝的黑影。他惊出一身冷汗,那些尽是从御河中爬出的水鬼,头大身窄,漆黑如炭块,唯有眼睛流着翠光,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头顶上有拨拉葵叶的扑簌声,水鬼们爬上红藤架,在茅顶上挖洞,想钻进屋里吃他的血肉。

怎么会有这么多鬼怪?易情后知后觉地想起,天坛山中本就精怪甚多,平日里都是靠微言道人的符法祛避。可不知符法出了甚么幺蛾子,竟教鬼怪一只只地寻了来。

易情咬咬牙,将伤口缚紧,跌撞着起身。他摔碎瓷碗,握上瓷片,水墨在手中流溢,宝术将那瓷片画作有着锋利刃缘的小匕。

只能拼一把命了。

易情趔趄着扑上前,心里甚而有了再面见天书的打算,却听得屋外突而狂风大作,见得树影离披。贴在窗牅上的水鬼一只只倒下,天光重新钻入茅屋。外头不仅刮起了暴烈的骤风,更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雨不知下了多久,滴答声不停。蓬顶上也泄下雨水来,在泥地里落成水洼。易情踏出屋门,却陡然一惊。屋前不知何时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妖鬼的尸首,如山的尸躯间,鲜血如溪河宛曲流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天书夺去了他的嗅觉,因而他全然不察屋外浓郁的腥气。空里下的不是雨,而是鲜血。

飒飒血雨之中,一个身影提剑而立,宛如厉鬼。

祝阴伫立于尸山之中,烈风犹如他的爪牙,将水鬼开膛破肚。此刻他唇边再无往昔的佻达笑意,神色凝重如山。血雨骤降,血水淌过他皙白的面庞与深衣,更衬得其妖冶惊人。

听见易情的脚步声,他仰起面,笑了一笑。

“师兄,您醒了?”

易情望着那群于一瞬间便被撕扯得肚破肠流的水鬼,心有余悸,道。“方才有一伙儿好客水鬼前来,将门拍得震天响,怎地叫人不醒?”

祝阴只是微笑。易情抬眼望去,忽而心头震悚,不止是水鬼,极目之处尽是妖鬼的尸身。山径上皆是鬼怪的断肢残臂,不计其数。不知何时,他屋外已然化作一片血河地狱。

红衣少年似是读懂了他心里的震悚,淡声道:“近来闯入天坛山的精鬼甚多,撵鬼式已然驱不走鬼气。祝某在师兄门前守的这段时日里,有鬼怪源源不绝地寻上门来。”

他提起降妖剑,以锋刃指掠过妖鬼惨然的尸首,说:“这些,尽是祝某杀灭的——对师兄图谋不轨的鬼怪。”

易情悚然,久久不能回神。如纱的瘴雾弥漫,无数交错的鬼怪残肢堆垒成山。他倏然望向祝阴,忽地发觉师弟脸色近乎惨白,再低头望去,只见赤红窄袖之中,祝阴的臂上撕开数道裂口,皮肉狰狞翻卷,血流如注。

“我不明白,”易情道,“你这算是保护我么?”

“师兄若是如此想的话,就当是罢。”

易情又说,“可我也是妖鬼,是它们中的一员。是不是保护我,比杀了我要费事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沉默仿佛随着血色的瘴雾一齐蔓开,绵绵的血雨里,空中仿若也染上了娆媚的霞光。两人相向而立,红衣的灵鬼官垂下头,用衣袖抹净剑上血污,小心地收回鞘里。“师兄也知祝某是不爱欠人情的,祝某虽对您心生厌憎,您却也曾救过祝某一命。”

祝阴仰起脸,展颜一笑。明明面颊已被血水染污,但那笑靥却明媚生光。

“所以现今,或是往后的某一日,祝某也定会…将一条命还予师兄。”

第四十一章杀意何纷纷

从屋里拾来笤帚、簸箕,在山溪旁汲了水,易情开始埋头洒扫山径。天书夺去了易情的嗅觉,因而他全然不受血腥味的干扰。已涸的血迹抹不去,在白石阶上化作一片淡淡的红痕,只得待哪日天降霖雨,方才能洗净。

祝阴已运起流风,将妖鬼的尸首运去别处埋葬。天坛山里有个大地沟,四周山岩竦峙,翠色连绵的幽森遮住去路,哪怕是妖鬼入了去,也会在里头迷失方向。

忙活了许久,祝阴踏着清风归来,如一片落红般在易情面前徐徐降下,唤道:“师兄,这些日子要去祝某那处歇宿么?”

易情怔了一怔:“去你那儿?”

祝阴背着手,笑容可掬:“师兄还未去过祝某的寮房罢?那处布下了祝某从北极驱邪院带回的法印、符箓,山中精怪妖鬼绝入不得。”

易情摸了摸脖中的铁链,叹气道:“可我也是妖怪,你那些祛邪阵法难道不会把我杀个灰飞烟灭么?”

“会。”祝阴微笑。

易情无言以对,半晌道:“噢,那你自个儿睡去罢。”

祝阴却作遗憾态,摇头道:“那可不成,祝某着实放心不下师兄。若是离了师兄一步,要您不小心丢了性命,祝某会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到此处,易情觉手腕一紧,却见红衣少年捉住了他腕节,莞尔而笑,“师兄尽管放心,祝某会照管好师兄,会将您捧在手心里、含进口里,不教鬼怪侵袭。”

“不必…”易情话音未落,却见得祝阴笑靥如花:

“师兄也莫要多想,祝某欠您一条命,便只会还您一条命,多的不会还。”

他俩动身往染血的山径中行去,易情被祝阴拽着,脚步踉跄。暾日煦暖,千万枚松针鳞鳞闪光。水流溶溶,卫河如一块细长玉晶。两人顺着弯曲的小径走入幽林,过了许久,祝阴方才松手,易情将两手背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自语道:

“想不到回到朝歌之后,我遭了万人鄙薄嫌弃,却在这儿讨得许多鬼怪喜欢…”

祝阴若有所思:“确实,师兄回山之后,前来侵扰的鬼怪似是多了许多。师兄可还记得上回下山时,师父托咱们办的事儿是甚么吗?”

易情摇头晃脑地回忆:“她叫咱们去除吸人精气的三尸鬼…”

说到此处,他陡然一惊。三尸鬼?他和祝阴下山本是要除三尸鬼的,可不知为何却行了大运,撞上了鬼王与细蠛。如今想来,说不准不是他俩当时倒了血霉,而是那鬼王本就是被他引来的。

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寒意悄然摸上脖颈,易情瑟瑟发颤,鬼王弓磐荼死前曾一遍又一遍地呼着祝阴的名讳,兴许群鬼寻的不是他,而是祝阴。

祝阴与他并肩而行,只是微笑:“是,看来师兄果真是甚么稀贵之物,连鬼王都对您垂涎欲滴。莫非师兄是甚么名贵炉鼎,能身中结丹?”

“呸,我才干不成那种事儿。你瞧我哪儿名贵,分明是低贱到了尘土里。”易情笑了一声,随口道,却觉祝阴扯住他的衣袖,将他引进深林杂树之间。复行数步,却见得崭岩嵚岑,怪石嶙峋,一个深广数丈的岩洞展露眼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祝阴伸手,请他入内:“这是祝某寒舍,今日得师兄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易情看直了眼,一个无为观中的门生,怎地住在一个能容数百人的大洞之内?踏入洞中,却见得此处虽是岩穴,却不阴气森森,岩顶有天光泻落,犹如洪瀑。天顶有千百只大小不一的洞口,片石层叠,仿佛宏丽仙馆宫观、鱼鳞龙堂。

那好似星辰密集的洞口处,以细丝串着三清铃。清风拂掠,铃舌撞壁,似响起了一片连绵雨声。那铃声入耳,易情却觉身子虚飘,眼前幻境重重,眼前十色五光交错不停,于是便两眼翻白地说:

“师弟,那是甚么玩意儿?你师兄听了,只觉脚下踩的都是棉絮子。”

祝阴在他身旁,忽而伸手,掩住他两耳,道:“别听,这是作法事前的澄清调。<a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arget=_bnk>僵尸最怕三清铃声,师兄是听不得的。”说罢,便从袖里掏出一方布帕,撕出布条,塞进易情耳里。

再行几步,又见得下脚微凹,黧黑的土地上,刻着阵法的地盘宛若鱼鳞,展露眼前。易情踩了一脚进去,便觉脚底火辣辣地发痛,仿佛有无数只大锤在轮番拊他,周身如遭严杀,剧痛阵阵。他又叫道:“师弟,这又是甚么玩意儿?你师兄见了,浑身骨肉都似被捣碎了一般。”

眼前突而一暗,祝阴似是伸手解下了自己覆眼的红绫,将其系在易情面上,轻声说:“莫看,这是自乌斯藏传来的文殊九宫八卦阵。师兄是妖物,也是见不得的。”

易情隔着塞耳布条,模模糊糊地听他说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后退了几步,说:“不成,不成,我再不要进去啦!你这地儿过于凶险,再行几步路,怕是我迟早会交代在这处!”

他正退却,却觉祝阴忽而伸手掩住了他的口,那指腹滑凉,有若润泽璧玉。祝阴柔声低语:“莫说,师兄面前有护法真君像,聆听道乐颂辞。师兄毕竟是污秽之物,若是出的声入了他们耳,会惹得真君动怒。”

易情怒气填胸,简直要跳脚。他来祝阴这处避险,可不是为了听这小子绕着弯子讥刺他的。

但他行了几步,忽而又陷入一片迷茫之中。他被祝阴牵着前行,眼不见,耳不闻,口不说,嗅觉已丧,他仿佛在漫漫黑夜里摸索,而这夜幕全无尽头。

死寂持续了许久,他似是听得头顶密如星辰的洞口里传出裂帛似的清音,隔着塞耳的布片。那铃声朦朦胧胧,叮铃铃,叮铃铃,好像是要唤醒某个沉眠的人。祝阴忽而在他面前驻足,伸手取下他眼前绫带、耳中碎布,向他款款屈身,说:

“师兄,到了。”

易情睁目一看,只见得眼前似是一间倚洞而立的大书斋,几张四出头官帽椅,一件紫檀书案,上头都满摞着墨卷,素洁的木架上堆着浩如烟海的书籍。镀银灯光晕澄暖,像驱去了洞中苦寒。

这师弟倒似是个爱书之人。易情看了,很是欣喜,忙不迭走上前去,在衣摆上抹净了手,取下一册《宣室志》细看。天书虽取去他嗅觉,他却似已闻见墨字清香,神意于其中流连。看了半册,他才恍觉祝阴尚在身后,赶忙回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师弟。”

祝阴背手轻笑,像是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他。

易情从脸上挤出一点微笑,说:“想不到师弟还是个白面儒冠,读书甚多。”

红衣少年却轻轻摇首:“祝某是瞎子,看甚么书?”他上前一步,抚上书册,缓缓地摸过粗糙的书脊,道,“这些,尽是为祝某奉侍的神君大人备下的。”

他的口气虔诚而恭敬,却不同于平日里的虚与委蛇,神色凄冷却柔和,仿佛饱蕴无限哀情。

神君大人?易情听得稀里糊涂,片刻后却又隐约明白过来。祝阴是灵鬼官,但他不曾问过祝阴为何降下凡尘,还到这小小道观中做个修士的缘由。

“你还会侍奉别人么?”易情寻了张空闲的坐墩,一屁股坐下,伸着腿懒散地道,“我瞧你油嘴滑舌、阴阳怪气的,要是有人寻你做下人,准会气得半死…”

祝阴莞尔一笑,“人世间有臣子伏侍君王,天廷里也有下臣屈膝于权要。祝某侍候有权有势的神官大人,又有甚么古怪?”

易情也朝他咧嘴一笑。他的脑海中描摹着祝阴也被人拴上狗链,肆意吆喝的模样,瞬时心头大快,近日来的胸中郁结当即一扫而空。

岩洞里凄清冷寂,时而似有水滴的杳杳回音。祝阴起身作揖,向他道了句“失陪”,便提起拂尘、瓜瓤,似是要往别处的书架上除灰,身影转过木架子,当即不见了。易情举头望天,一片空廓里,他的心仿佛也变得宁静,一刻钟在此处犹如过了千百万年。

闲得无事,易情站起身,掀起架上丝帘。映入眼帘的是卷《楚辞》,继而是些记述精怪、妖鬼的杂籍,可约莫讲的都是千万年前,仙班未成时的事儿。那时鸿蒙未判,天地不开,精怪都带着愚鲁和驽钝。

祝阴侍奉的灵官大人都喜欢看这些书么?易情东张西望,想从其中寻见一丝祝阴崇奉对象的蛛丝马迹,可眼前古籍如山,他寸步难行。好奇心渐渐生起,像细爪一般挠着心头,他今儿得幸入了祝阴的住处,非得寻出答案不可。

倏时间,易情灵机一动。他抬手一张,天书化作荧荧光点,落在他掌心。他可以翻动天书,寻到祝阴的那页,瞧一瞧那小子究竟是在当谁的鞍前马后的狗腿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他心中默念祝阴的名字,开始翻动天书,不一会儿,一页书纸摊开在眼前。

易情低头一看,却愣住了。属于祝阴的那页天书之上,盖着辰砂画作的巨大红印,上书:灵鬼官,封。原来神官的名儿不会出现在天书上,他们已然挣脱命理,不为红尘所困。

“瞧不见,算啦。”易情自言自语道,猴儿似的蹦起来,将圈椅上的典籍踹到一旁,一屁股坐下。可过了片刻,他又突发奇想,既然天书能瞧见众人的过往,为何他不瞧瞧自己的那一页?

五指微微舒开,天书现于掌中。易情的心怦怦直跳,他翻开属于自己的那一页。

刹那间,一阵惊怖袭来。

易情望着天书,结舌瞠目。

素白的书纸间,有一页似是被烈火烧燎,只余下些微漆黑的残渣。书着他过往、命理的那一页天书上留着一只深邃而不见底的黑洞,仿佛一张戏谑嘲弄着他的大口。

他的过去、现今、未来,在天书上冰消瓦解了一般,一个字也不曾留下。

第四十二章杀意何纷纷

易情冷汗涔涔,他望着天书,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的命理所在的一页仿佛被火灼去,因而看不得他的过往。可先时他曾被祝阴从微言道人的药葫芦中放出的凶魂一爪挠死,那时的他却能通过三足乌的书页改易自己的命运。

仔细一想,他能于他人的天书中窥见自己在红尘里的一举一动,可自己的事迹在天书中却并无记载。疑窦如海潮般袭来,他心中困惑,究竟是谁将自己的天书一页烧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思来想去,皆无结果。易情正在圈椅上慵散地摊开手脚,忽而发觉书堆中有张坐榻。他索性将榻上的书卷踹到一旁,自己跳上去舒开身子快活地卧着。不一时,祝阴提着掸尘回来了。

这师弟用红绫带尾将乌发束起,挽起朱袖,露出净白的手臂,看着像个持家有道的小媳妇儿。易情见了他,望着他笑,祝阴也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对他露齿一笑:

“师兄是不是在这儿待得厌了?这处虽清寂,却固若金汤,不会遭鬼怪侵袭。”

易情呿了一声,说:“我才不信,一个四处漏风的大岩穴,怎能挡住细蠛样的无孔不入的小妖?”

祝阴笑而不语,放下掸尘,将易情从榻上拉起来,牵着他的手到石壁边。壁上有一透光小孔,从石隙中能窥见天坛山的迤逦黄昏。石洞外已设起法坛,无数银线交织相汇,织起一张硕大无朋的蛛网。蓬发凹眼的妖鬼阴气森森地爬上峭壁,却又牵动银线,奏响洞口的三清铃。祭歌铃声犹如淫雨,将其惊退。

鬼怪们惊惶后退,却又不慎跌入如河道般纵横的陷坑之中。坑道中埋下密林一般的山叉,泛着寒光的叉尖将鬼躯穿刺。有得幸挣脱的,却又被贴于沟壁的秽迹符熔作血水。一时间,洞外惨声大起,鬼怪们不断涌上,片刻后又丧命于坑道里。

易情愕然,想不到此处果真坚如磐石。可更令他惊愕的却是另一事,冲着他性命来的恶鬼竟然颇多,仿佛他是甚么召阴体质,在精怪眼里有若一块喷香肥肉。

他指着那群正于石洞外挣扎的鬼怪,问:“师弟,我有一事相询。”

“师兄请讲。”

“我如今是知你这儿有多铜墙铁壁啦,恐怕连一只小若米粒的细蠛都难以飞进。”易情摊手,“可是,我也是一只小妖,若无你引领,我要怎地从这儿出去?”

祝阴笑逐颜开,“祝某没想让师兄出去。”

“甚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以为自己听走了耳,却又听得他不疾不徐地道:“外头凶险万分,祝某将师兄藏庇于此处,有甚么不妥么?”

岂止不妥,简直十分不对。易情讪笑道,“别了罢,留着我多凶险呀。你瞧这些日子前来叩门拜访的鬼怪这末多,简直能绕盘山路三圈。你便放我这低贱小妖出去,同这群血胞一齐寻欢作乐去罢!”

话音未落,他却突而觉得眼前一花。祝阴已然凑上前来,似笑非笑,伸手捉住他的两只手腕,猛进一步,将他逼退在榻上。细软的红绫自发间垂下,触在他颊边,像蛇舌一般轻舐着他。

“那可不成。”祝阴俯着身,吐息洒在他的面上,带着撩人的微痒。他轻声细语,“师兄有一条命是祝某的。祝某定会护您周全。”

他俩额头几乎相抵,易情却十分尴尬。除却对祝阴的宝术同灵鬼官的职牒外,他对这师弟可谓没有分毫兴趣。这小子要看护他,挨得这么近,看来还是贴身看护。

祝阴微微撑起身子,却伸手从旁取来一张丝衾,盖在他身上,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师兄看了一日的书,想必已乏了罢?在此处暂合会眼罢。祝某还需洒净屋舍,免得神君不愿前来。”

“神君…不愿前来?”易情疑惑地问,手脚却先麻利地往丝衾中钻,直将自己裹成一只大蛹。

“是。若是屋中有秽物,神灵便会避而不入。祝某如今已金屋藏妖,遭了侍奉的神君大人嫌恶。”祝阴头疼似的叹气,“若是不使神龛洁净,也不知祝某伏侍的那位大人会如何怪罪祝某。”

易情听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岩壁上乱瞟。祝阴自进洞起便频频提及他所服侍的神君大人,那神君又究竟是哪位?他自认曾在天廷待过些时日,也不知自己是否识得那位神官?

灵鬼官在天廷中不算得高官厚爵,地位低卑之人趋炎附势也是常事儿。易情正困惑万分,却见得木架子后似是摆着个金漆木雕的神龛,他掀开丝衾,也不理在旁的祝阴,跳下榻来,向着那神龛踱步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师兄,你在做甚?”祝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难得地染上了一丝惊惶。

“我瞧你这儿装潢精美,便想虔心学习一番。”易情随口道,先一步踏到神龛前。

他方回观之时,祝阴曾坑骗过他一回。那时的祝阴口口声声说崇奉天坛山无为观的大师兄文易情,这才拜上山来,如今想来,那不过是混入无为观中的借口。

易情忽而想笑,这小子当初假扮成他的信徒,倒是装得惟妙惟肖。只是供奉的对象不同,他当时对自己有多情真意切,其实便是对他所敬奉的神官多真心实意。

走到神龛之前,易情忽而发觉这嵌在岩中的玩意儿竟是庞大无比,足有三阶之深。垂帘之下,黑云犹如堆墨。幽邃岩洞中,曳曳烛火将那高耸石像映得仿若恶鬼。

那是一尊玄衣神像,腰中竟悬着枚死人口里含的玉琀蝉,银鎏金剑精光四射,无数冥鬼簇拥于其身旁,血泪满面,张臂高呼,奋力往空中爬攀,犹如暗海涌潮。

最令人震悚的是,那神像竟无手脚,只余空荡袍袖,面上似遭千刀万剐,眼鼻绽裂,沟壑纵横,看不清五官。

身侧的岩壁上亦有无数刻痕,最奇的便是其中一个犹如螺旋一般的图案。大圆中套着小圆,有的刻痕已断,坑坑洼洼。

看见那神像,易情胆颤心惊。这就是祝阴供奉的神官大人么?怎的有如一尊畸形恶鬼?

他再将目光下移,落到神像下的香案供桌。桌上置漆碗六只,三碗蒸饭,三碗煨牛肉,酒觥里盛着敬神的清酒。竹筷尖朝向龛中供奉的神主,牌位上似是以金漆刻着几字:“文昌宫第四星神君……”

易情打了个激灵。他初时摸上天坛山,到了无为观三清殿门外时,惨遭祝阴痛打。那时他摔进殿中,撞倒了供桌,曾摸到了一枚牌位,那牌上刻的也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

他本以为是巧合,如今却觉不同寻常。易情手心里发汗,只觉身上一片寒凉。

忽然间,眼帘中映入一抹如火赤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上前一步,飞也似的探出手,手指掩住安息牌上的字样。他皮笑肉不笑,对易情道:

“师兄,您仍有伤在身,不宜劳苦。今日祝某瞧您疲累,还是尽早歇下罢。”

易情心头仍旧震荡,半晌才回神,怔怔地道:“…我还不累。”

“不,师兄就是累了。”祝阴口气忽而十分强硬,把他硬扯到榻边,麻利地替他解开直领道衣,将易情按到榻上。他扭头吹熄烛火,说,“入夜了,师兄难免困乏,您先歇息罢,祝某替您守夜。”

红衣少年将那牌位藏进袖里,却不曾藏紧实。月色溶溶,易情不安分地自榻上探出脑袋,隐约见得那牌座上露出一字——“命”。易情心里越发疑窦,可却不好开口再问。幽幽月夜里,祝阴沉默无言,眉宇微澜。敛起笑意时,他便如一块坚冰。

月色在密如星点的岩洞里如光露般淌下,透过帐纱,洒在两人身上,教人心里愈发的寒凉。易情忽而发问:

“喂,师弟,我不问你侍奉的那位神君大人的事儿了。我想问你另一事,你一个堂堂的灵鬼官,为何要下到凡世来,屈居一隅,在咱们这寒酸道观里做修士?”

祝阴沉静片刻,忽而莞尔而笑。他拂平下裳,坐在榻边,“祝某还想问师兄,若师兄是妖鬼,为何要特地入到修士群中,做一只被群虎环伺的羊羔?若师兄是神仙,又为何要降下九霄来,做一个行窃为生的乞儿?”

易情听他如此发问,也不发恼,将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道:

“因为我想再度铸下神迹,回到天廷。”

红衣少年似是有些愕然,月华在石壁间周章,晚风清凉,他沉默良久,忽而笑道:“真是…痴心妄想。”

他觉易情说这话轻轻巧巧,寻常人怎能铸下移山填海般的伟大神迹?何况这师兄还是最为天廷嫌憎的妖鬼,哪怕是办下了替灵鬼官杀灭鬼王的大事,天廷也对其视而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你呢?你又是为何要到无为观中来?”易情笑盈盈地问他。

祝阴也轻笑一声,说:“祝某与九霄神灵有一场赌局。”

“赌局?赌甚么?”

“他们赌…下了凡尘后,祝某是否还能归返天廷。”祝阴本是守口如瓶的性子,可不知怎的,兴许是今晚夜色醇厚如酒,教他心中也微微醺醉,将一些心底话儿也掏出来说了。

“若是祝某得回天廷,那便能见到侍奉的神君大人。”祝阴说,面上漾开浅浅的笑意,像是要与如水月光化在一起。

易情望着天,漫不经心地道,“那咱们便是同道中人啦,你说是么?”

祝阴本想驳他,却凭着四周的流风察觉到了他的神色。易情似是在仰面微笑,向着邃远的九天。祝阴约莫是没见过有人能向着遥高在上的太上帝这么笑的,那笑容要比婀娜的天女汋约,却又比昆仑虚上的磐岩要坚毅。

缄默许久,祝阴点了点头。

“是,”他笑道,“我与师兄是——同道中人。”

第四十三章杀意何纷纷

当天夜里,易情在祝阴的榻上和衣而眠。他在漫漫书山的阴影中入睡,仿佛回到了过往。那时的他在天廷里有一间书楼,朱栏外是飘云积成的浅滩、雹子凝成的嶙石。九霄星辰悬在檐下,灿然生光。楼中藏书汗牛充栋,他时常从桂枝格架上取笔,翻开天记府的簿册书写,墨床中漾出古旧的清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待易情睡下后,祝阴静静地伫立在岩穴中许久,擎着烛台,借着昏黄的火光细查那斑驳的神像。

红衣少年仰面望着那高耸的石像,微不可闻地叹息。他抚着神像身上粗糙的纹理,像一个迷惘的信徒。

他曾与神灵有约,降下凡世之后,他再不能睁眼。毒瘴将会横绕于他双眼前,即便是神君降临于他面前,恐怕他都难以认出。

夜半时分,祝阴放轻步子回到榻边。月光犹如清溪般流淌,落进易情发间,像覆了一层霜雪。他的师兄已然熟睡,蜷着身子发出浅浅的息声。祝阴见榻上尚有一片空处,便也小心地翻身上榻,背着易情睡下。

洞里入了夜,石壁便会生寒,此处又无其余床榻,于是祝阴只能委屈自己,和这小妖物共枕。不知怎的,他的心没来由地跳得促乱,过了许久,方才从慌乱里睡去,与身后那人同床异梦。

祝阴也做了一个关于往昔的梦。

在这梦里,他仍是九天之上赤裳银铠的灵鬼官,腰中系着斩杀众鬼的银鎏金降妖剑。清风犹如乘辇仆侍,将他送至咸池之畔。

满载着黄金日影的水池里,有一位荷衣蕙带的神灵在那里梳理她的长发。

那位女神身影窈窕,脊背犹如凝脂白玉。他记得他与那位女神曾经立下了一个赌约。在不死的岁月光阴里,神灵向来最怕无趣,他自愿作为取悦神灵的玉棋,任由她驱策,只为能再见他所侍奉的那位神君大人。

“汝来了。”神灵背着他,嗓音清柔。

神灵的纤指拂过饱结的槐花,在其中抽出一条素白的绫带。绫带浸在盛着日影的咸池水中,朝霞将带子染得鲜红。神灵不知何时已飘然落至他身后,用红绫将他两眼缚起。

“灵鬼官,吾已聆听汝所愿。汝意欲再见所侍神君,吾便允你与他相逢。”女神说道,“但汝需以肉体凡驱入人世,双目长瞑,于其间煎熬苦候。直至有一日,待汝能重入天廷,汝会再见星君。”

“不得睁目,不可视物。双眼开阖的次数愈多,汝便更近瞽目之人一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听见过去的自己问道:“落入红尘后,我便是个凡人了么?”

“是。”神灵颔首。

“既然是凡人,又怎能再入天廷?”

神灵弯起嘴角,似是在笑,“苦修道果,或是铸成神迹,这便是凡人登天的径道。吾为汝指一条明路罢,于人间杀妖鬼,除秽恶,终有一日,汝能积土成山,积水生渊,攒下功德,让天廷仙班为汝迎列。”

那时的祝阴听了,心里微微有些动摇。他想再见自己侍奉的那位神君,便得要抛却大半宝术、法力,遁入红尘,苦捱不知许多年,以凡躯再入天廷。可这却是面见神君唯一的手段,于是他点头道:

“好。”

女神的笑声犹如法铃,嘹嘹呖呖。她解下灵鬼官腰间的枣木牌,柔荑拂过木牌上粗粝的浅壑。指尖遍及之处,有蝇头小字流进了雷击枣木的纹理之间。她道:

“吾将如今在人间肆虐横行的凶鬼名目留在汝的职牒上。其中既有作祟病鬼,亦有精怪异物。有从幽都爬出的死魄尸骸,亦有被天廷贬谪的戴罪之神。”

“杀一个,降妖剑便会记下汝的一分功德。”

祝阴颤抖着手,抚上那粗糙的牌面。他摸见了无数个名字,这些全都是在凡世间为祸众生的妖鬼。将它们杀尽的话,他便能再见到神君大人了么?

他仿佛又望见了神君大人的身影。那是一位在古旧的传说里,便已在敬奉太上帝的神明。翻腾如沸的云海里,神君缓步踏上天磴,脚步声宛若惊雷。他所崇敬的神君永远冷肃而威严,一袭漆黑袍衫犹如冥夜。

疟疾鬼、獝狂、青衣荧惑…篆在枣木牌上的名姓纷繁,既有古时的精怪,亦有天中的祸星,简直可称各类各样。祝阴摩挲着枣木牌,心中正在忖度如何对其下手,却听得女神开口:

“这世上鬼怪甚多,凡是地阴之处,便会滋长鬼气,若要汝全数除尽,着实勉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仰面,却正恰见得她垂下白璧般的面庞。神灵微笑着道,“因此,汝只消除去其中最恶逆之人,吾便让汝得回天廷,重见神君,如何?”

“最恶逆之人?”

女神忽而伸出光洁的十指,捧住他的面颊,轻声细语,“对,是人。他曾忤逆太上帝心愿,是太上帝在凡世间最怨憎之人。他将九天搅了个翻覆,教众神不得平宁。”

“吾要汝去杀他,带着他的尸骨与功德,回到此处。”

祝阴愣愣地仰面,他的双目已被红绫蒙覆,眼前只余一片漆黑,但指尖上的触感却似流淌进了脑海间。他在木牌上摸到了一个名字,那名字的刻痕极深,仿佛神灵在留下它时饱蕴恨意。

“吾要汝杀——”

神灵对他附耳低语,每一字从她口中吐露时,都带着刀锋一般凛冽的杀意:

“——天坛山无为观首徒,文易情。”

祝阴在做梦。他梦见自己背着小小的行箧,踏上蚴虬的山路。攀上崭岩,避开蒺藜,他带着一身泥泞爬上天坛山,在山门前叩首求见。

他见到了一个持伞的白衣女子,一个肚皮浑圆的胖老头儿。他捏造了个凄惨的身世,声情并茂地讲述予道人听。胖老头儿听得眼泪汪汪,当即便牵起他的手,要收他做弟子。

天坛山中云气溶溶,清凉的雾水仿佛在身上流淌。祝阴入了无为观,做了观里最小的弟子。他降下凡世后,身体化成小孩儿的模样,要踮着脚去擦立在道旁的石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清早起来,他便会在桔槔上摇摇晃晃地解下水桶,吃力地沿着石阶擦洗神像。他拿布巾抹过真武大帝、元始天尊的石像,还有统帅着灵鬼官众的龙驹、执玉如意的土地公,有许多人他曾在天廷里打过照面。他们趾高气扬地从自己面前行过,不曾给过他好脸色。

石像中有一尊,年幼的祝阴时常在其面前驻足停留。那是天坛山无为观首徒,文易情的石像。女神曾与他说过,那是他要杀的恶逆之人,可他不曾在观中见过文易情。

朝歌里的人人皆说文易情已在数年前铸成神迹,步入天廷,在那之上做了个快活神仙。可祝阴仍是灵鬼官时,不曾与他逢面,甚而连他的大名儿都不曾听过。

“大师兄去哪儿了?”祝阴跑进微言道人的草棚里,大声问胖老头儿。他还没长大,说话奶声奶气的。

微言道人正揭开盛了丹砂的铜炉盖,往丹炉里撒尿。祝阴一闯进来,胖老头儿抖了一抖,险些撒歪。

“哼,好小子,你来坏老夫好事儿作甚!”手忙脚乱地系好腰带,微言道人在瓷盆里洗了洗手,怒气冲冲地过来揪他。无为观穷,炼仙丹没有红铅、黄金,他拿丹砂炼不成甚么玩意儿,便只能撒泡尿进去胡乱炼炼。

“大师兄在哪儿?”祝阴被他拎在手上,不依不饶地问。

“你师兄去了天上啦!甭再问老夫这问题了,他做了仙官,怎地还会再下来?”

祝阴被微言道人一脚踹出了草棚。他抹了抹被踢得发痛的屁股,站起身来,拍拍衣上的灰。看来无为观里真的没有文易情。

他闲得无事,便去文易情的石像前蹲着。流风勾勒出了石像的面容,那是个清俊倜傥的少年,面上似是有个浅浅的梨涡。那笑容仿佛对万事都不以为意,在傲睨九天。

这是他要杀的人。

“大师兄,你在哪儿?”祝阴喃喃问道,“你再不回来,我便只能屠尽天下妖鬼啦。”

文易情不见踪影,祝阴便只得提剑干起杀鬼怪的老本行。天穿道长给了他一柄其余灵鬼官下人世时遗下的降妖剑,于是他夜入山林,捞出河中鳖怪,开膛破肚,掘出土里太岁,生起柴火烧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是有一事教他疑惑不解。那柄遗下的降妖剑似是已被神官使过多年,刃口已有磨损。杀一鬼,剑脊上便会流淌出惊人血光,死去的鬼名将会于其上浮现。

他在那儿寻到了文易情的名字。这柄剑杀过一个叫文易情的人,也不知是否是他寻的那个教诸天神灵震动的恶逆之徒。初时发觉时,祝阴震恐不已,满心惊惶。

有人抢在他之前杀了文易情。

那天夜里,他对着石壁,默然垂泪。叆叇的月光里,他以银鎏金剑在岩壁上一笔一划地深刻,欲篆出神君的模样。

神君大人,神君大人,此世再不得相见了么?

他一面落泪,一面缓缓地移剑。他无数次痴狂发问,却无法得到回答。神君的影子在心底忽而变得模糊,他忽而记不起神君的威严相貌,记不清神君迈上天阶时的影子。

翌日,祝阴神色肃冷,踏入山中,斫下了千百只妖鬼的头颅。他将头颅悬在林中,计数功德。自那一日起,他已然绝望,若是文易情已死,他便只得寄希望于灭尽凡世妖鬼。可心底却是有细若游丝的希望的,兴许哪一日,文易情会再回山中,他还有望再见神君。

不知觉间,光阴已过,他身子渐长,变成了翩翩少年的模样。

又是一年盛夏,炎天暑月,骄阳似火,天坛山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入门比试。

那比试的意图倒不是真为了收弟子,而是微言道人想出来的损招儿。每个寻上门来的修士皆要交些入场银钱,他要祝阴把着山门,来一个便打一个,将修士们尽皆打跑,借机挣些钱财使。入门比试过后,无为观又有了半年的饭钱。

可这一年祝阴却格外心燥,不愿再把着山门。他扯了个谎,借机去了三清殿。新下了场雨,青冥冥的天穹下,松林中湛露醇厚,雨珠在枝叶里轻盈迸跃。

祝阴踱着步,意乱心烦,掰着手指数计下凡后的年岁。他入红尘已然十年,这十年之间,他拼力斩杀妖鬼,攒下的功德却远不能教九天开启阊阖。他究竟要何时才能见到神君大人?

他是不死的灵鬼官,本能忍上千万年孤寂。可与敬奉的神君大人分别时,他连一刻都无法忍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松林里忽而响起一阵枯枝迸裂声。

有人穿林踏雨而来。祝阴惊愕地抬头,流风送来那人的形貌。来人有着他所熟悉的模样,日日夜夜,他对着沿阶的石像精心抹拭,那人的眉眼、口鼻、身上的每一处细末之处,他都早已熟稔于心。

心中忽而泛起鲸波鼍浪,一刹间,喜与恨交织,在心底盘根错节。

十年苦候,他终于得见此人。

烈风回旋,那人跌进一地碎石间,痛得龇牙咧嘴,却仍仰面向他发笑。那笑容云淡风轻,昂昂自若,几与祝阴拂拭过的神像分毫不差。

那人道:

“久仰大名,我是你的大师兄——文易情。”

第四十四章杀意何纷纷

易情睡在祝阴石室里的榻上,辗转反侧。

他也说不准究竟是哪儿不对,但这趟觉就是睡得颇不踏实。脊背底下像有无数枚小小的银针在戳刺。寒意透过丝衾,游于周身。

睡得不舒坦,他连梦也做得不安稳。原本他梦见自己在云气翻腾的书斋中拨弄诗筩,磨陈年浓墨,青鸟在窗棂上驻留,天鸡在枝梢嘹叫,天光祥和,他翻开书卷,遍体和畅。神禽、灵兽们在云水里穿行,一条小蛇爬上书案,蛇尾缠住笔杆,笔毫在宿墨里搅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到了后半夜,朦胧之中,他隐约觉得有滑凉的物事抚过胸膛,像有人掬了一捧水,水流从指缝淌下,落在心门上。胸口的伤如遭针刺,微微地发痛。

刺痛持续了许久,有人忽而在他耳边叫道:

“起来,起来!”

那嗓音轻柔生媚,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欢喜。易情蓦然睁眼,却见他正侧卧在床榻上,一榻的丝衾已然皱乱。天已然大亮,万束轻纱般的晨曦于岩顶泻落,有个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儿正笑盈盈地站在榻前,弯着腰,绢白的脸庞正凑在他跟前,是秋兰。

秋兰笑着对他道:“道士哥哥,你醒啦。日头要晒屁股啦,快起来罢!”

易情方才转醒,只觉莫名其妙。举头一望,只见此处仍是祝阴领他进来的岩穴,嵺廓的岩壁之间,三清铃随着晨风摇曳,叮铃铃地作响。身边的榻上仍然温热,只是不知怎的,祝阴已然不见踪影,倒是多了个秋兰在此处。

“你…你怎么在这儿?”易情惊异地发问。

女孩儿咧嘴一笑,脸蛋红扑扑的,像落满了朝霞。她扭着手,说,“这几日我都没得见到道士哥哥,寻遍了天坛山也没找到影踪。我不放心,便跑到这儿来找你了。”

这话教易情听了,只觉古怪。他问:“祝阴呢?”

秋兰听他念祝阴的名字,不知怎的气得鼓鼓囊囊,撇着嘴,显出些酸溜溜的神色。“那穿得像大雄鸡样的人儿?我没见着!”

易情爬起身来,四下张望,“那你说怎么进来的?祝阴说了,这岩洞可称坚如磐石。既有能惊退鬼怪的三清铃,又有遏止精怪的文殊九宫八卦阵,护法真君像把着大门,能进来才有鬼咧!”

女孩儿奇道:“可那都是防鬼怪的阵法呀,我是人,怎地会进不来?”

这话说得易情无言以对,他忘了,他是只小妖怪,在一个修道门派里本就该处处受针对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秋兰又上前一步,拽起了他的胳膊,“好啦,道士哥哥,别睡啦,快快从这儿出去罢!你的那位漂亮师父说了,今夜咱们在堂屋里一聚,煮些好吃玩意儿,欢迎你回观,也欢迎我上你们天坛山。”

女孩儿又喜孜孜地道,“你师父瞧我有学宝术的天资,往后她便收我回门中了,要我做你们的师妹。道士哥哥,往后我便要叫你师兄啦!”

易情大感意外,原来师父还会想到给他筹措一场接风洗尘宴的么?而且天穿道长果真改不了随便收徒的性子,易情怀疑哪怕是在道旁随性捡只猫儿狗儿作门徒,她也会照收不误。

秋兰在他身旁掰起了手指头,哈喇子垂到了地里,“我瞧他们在后厨里忙活,捏怀山药丸子,切绵白糖馍,咱们今夜就能吃上了……”

脑海里浮现出香飘四溢的美味珍馐,易情听得心动,近来他日日吃汤药吃到饱,确是想尝些甜口的玩意儿。

“在哪?你带我出去罢。”易情说,却仍窝在丝衾间不动。

秋兰叉起腰,嗔道,“道士哥哥,你不从榻上起来,我怎的带你出去?大伙儿都在堂屋处等你,要你用自个的两条腿走过去。”

“我要是能活着走出这个破洞,那才叫有鬼。”易情慢吞吞地下榻,又突而摆出嬉皮笑脸的模样,道,“这样罢,秋师妹,你走我前面,我跟着你出去。”

听他叫自己“师妹”,秋兰便同入赘了一般心花怒放,意蕊横飞,当即道,“成呀,只是道士哥哥,为何要我走在前?我才来天坛山些时候,对这儿还不如你熟。”

易情厚颜无耻地道:“因为出去的一路上尽是陷阱,我要师妹替我挡着凶险。”

秋兰却不发恼,反而眉飞眼笑,挺起胸脯:“道士哥哥要躲我身后,便尽管躲,哪怕前头冲来头大山猪,秋兰也替你拦着!”

说走便走,易情翻身一跳,撞跌了几摞籍册。他疑惑地四望,岩洞里到处都不见祝阴的影子,这小子究竟去了何处?昨夜里,他隐约觉得有人轻身上榻,背对着他躺下,气息短促而微乱,那大抵是祝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未走几步,秋兰却先惊叫起来了,“道士哥哥!”

易情不知她惊叫甚么,却觉她的两眼在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胸前。低头一望,却觉胸口依然刺痛,见得大襟已然敞开,寒风从襟口直灌进来。

结痂的伤口边,发红的印子如蛇游走。

那似是某种细索的压痕,仿佛昨夜曾有人用绳索将他紧缚。

——

从祝阴的岩洞里出来,走下石阶,已然是正午时分。易情缩在秋兰背后,将蒙眼、堵耳的布片取下,又塞回袖里。这回出岩穴可谓有惊无险,他谨记着祝阴告诫他的话,将为杀灭妖鬼布下的陷阱一个个绕开。

两人踏着满地树荫里的光点,走到了后厨边,只见得低狭的土屋里满当当地塞着几个人影。生得同个肉球似的胖老头儿躬着身,在把着火筒往灶台下吹火。天穿道长垂着头,用刀削着锈样的山药皮。

迷阵子将熬出的金黄糖稀盛进碗里,余光瞥到他俩来了,抬起头懒洋洋地叫道:

“师兄,姑娘,晚膳得忙活好一阵。你俩也来搭把手罢。”

秋兰忙不迭点头,小鸟似的钻入后厨里,挽起衫袖。她本就是农家姑娘,干起活儿来更是得心应手。易情闲得无事,也随着他们一起烧油锅,炸馍条。

胖老头儿吹毕了火,又从树底下的鸡笼里抓来一只雉鸡,准备拿菜刀割了喉咙放血,那雉鸡咯咯直叫,扑腾个不停,挣脱了他的怀抱。微言道人捉不住,在后头手舞足蹈地追赶,累得气喘吁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看不下去了,放下锅耳,从砧板上拎起菜刀走出后厨去。他一伸手,便将那雉鸡的脖子提在手里,又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下,鸡血如泉涌出,正恰泻入瓷碗里。

微言道人愣愣地望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道:“瞧不出来,你小子挺……”

“挺甚么?”易情低着头给那雉鸡放血,“挺会杀鸡的么?”

胖老头儿露出一口白牙,“挺利落的…还不如说,心狠手辣!”

“对一只要下肚的鸡,要讲甚么感情?”易情无奈,“道人,我替你宰好了下肚的吃食,你怎地反怪我心狠手辣?”

微言道人摇头晃脑,“哼,你不知道,老夫每回吃一只鸡,总要斋戒三日的。动一筷便祝祷三遍,秉持慈道!”他不以此为羞,反洋洋自得,教易情无言以对。

老头儿又喋喋不休道:“可真是件奇事,你爹娘取你的名儿时,为何要叫你‘易情’?我瞧你小子给老夫的黄符上画鬼脸、往药葫芦里撒尿时倒挺无情的,都将老夫折腾得折寿啦!”

他说了这话,却见易情脸色黯淡,抿着口沉默不语,顿觉自己方才所说不当,讪讪地住了口。他知道易情是幼时天穿道长从山下捡来的,可易情一直对在那之前的岁月缄口不言,仿佛那是一段难堪的过往。

易情将鸡血放尽,放下了无生气的雉鸡,到河水边洗手。血丝从他指间游走,像绵延的红线。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给我赐名的那人是怎么想的。”

他轻声道。

夜色染上天际,月盘光皎如水。堂屋里点起了灯盏,金黄的糖馍、熟烂酥脆的熏鸡、圆滚滚的山药丸子摆满桌台。无为观里的日子清贫,鲜少有吃得好的时候,于是众人聚在桌边,攥紧碗筷,个个眼放馋光,涎水横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忙活了大半日,肩脊有些发酸,寻了张马扎坐着,却见得窗格子里似是闯进一个影子。

他疑惑地站起身,往中庭里一望,却见祝阴站在如墨的夜色里。

这小子今日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又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他眼前。易情心里疑窦之情翻涌,踏出槛木。

夜风幽咽,叶上滚着的水露如珍珠般泛出清光。祝阴一袭红衣,像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伫立在月色里。

“…师兄。”

见易情走出堂屋来,祝阴微笑着唤了一声。他今日未束发,乌发垂散着,脸色如雪般惨白。

易情有些发愣,半晌才开口,“祝阴,你站那儿做甚?今夜师父说咱们要聚一聚,欢迎秋兰姑娘上山,也顺带吃顿好的。你别光站着了,入屋来同咱们一块儿吃罢。”

祝阴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师兄,你恨我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可易情却从其中听出来一丝沉重意味,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头。

“不恨,恨你作甚?人有七情六欲,为何要叫一个‘恨’字平白占了我的心房?”易情说,“而且,你还没做甚么叫我记恨的事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我恨师兄。”祝阴缓缓地道,“明明师兄也没做甚么要祝某记恨的事,祝某却不得不恨。”

怪不得这小子对自己做了颇多坏事,原来全是心中带恨。易情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叉起两手,说,“那我也管不着,毕竟你的心全由你做主,你要爱要恨,又与我何干?”

祝阴只是向着他笑。易情仔细一望,却发觉他面上有未涸的泪痕,泉滴一样的水光泛着,愈发衬得他的笑容虚渺苍白。那是为谁而落下的泪?易情不由得想道,反正不会是自己。

“祝某应对师兄如何是好呢?您是曾铸下神迹的文易情,还是山中阴气生出的小妖物?您究竟还有几副样貌,要教祝某困惑到何时?”

易情说:“我是文易情,是妖鬼,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神仙。”

祝阴似是对他的答案感到愕然,良久无言。

有细细的雨点落在脸上,易情抬头一望,下雨了。他正出着神,却听得祝阴说:

“师兄可还记得,祝某曾与您说过,会还一命予您?”

“是,你说过。”

“祝某本以为这时候不会来得太早,但看来今夜正是时候。”祝阴说,兀然转身,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他踉跄着走向深林,天穹里开始落起雨针。他说。

“…再见了,师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赤红的身影没入夜色,杳冥的松林里只余飒飒风声。

易情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在如坠五里雾中之余,忽觉怅然若失。

祝阴为何消失了一整日,又为何突而出现在他面前?为何要在他面前落泪,又为何要与他告别?

疑问纠缠在心底,犹如乱麻。

这是他今夜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祝阴。

第四十五章杀意何纷纷

月亮升起来了,像一粒明晃晃的鲛珠,映亮了山间皑皑白雾。列星如沙,铺满天穹。

易情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迈进堂屋里。头脑有些微微的昏疼。他仿佛浸在凉水里,周遭的一切尽是虚渺的梦。

暖澄澄的火光里,堂屋中敬神的八仙桌从神龛下被扯了过来。先前那上头摆了一桌山肴野蔌、陶瓶香酒,如今却被饿虎扑食般的众人吃得一桌狼藉。

微言道人肥滚滚的身子覆在桌上,正端着卵白碟,伸出舌头一个劲地舔里头的菜汁。天穿道长将偷吃的迷阵子一脚踹跌在桌底,眼疾手快地夹起山药丸子。秋兰坐在马扎上,捧着鲜黄鸡腿吃得正欢。人人大快朵颐,油光满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翻跌在地,痛得冷汗涔涔,捂着伤口叫道,“你突然做甚么……”

天穿道长一甩伞刃上的血,对震悚的秋兰道,“现在,小妹子,你将手放在他的伤上。”

秋兰不曾见过这般古里古怪、所言所行皆超乎常理的女人,她惊得杏眼圆瞪,忙不迭叫道,“道士哥哥!”又扭头对天穿道长道,“师…师父,你这是在……”

白衣女子斩钉截铁地喝令她:“快去!”

女孩儿如梦初醒,赶忙奔上前去,一张小脸像是被冷汗浸透了一般,透着雪样的苍白。她小心地将手掌覆在易情手背上,轻声道,“道…道士哥哥,你…很痛么?”

易情喘着气:“废话,我的手…都要被那疯婆娘……给切下来了,能不痛么?”

可话音未落,他却觉伤处暖洋洋的,似在煦日里被天光照着,血仿佛也不再流淌。易情惊疑地移下目光,却见伤口已然开始愈合,创缘生出细细的肉丝。不一会儿,创口愈合,他的臂上光洁如新。

这竟是个能将伤口愈合、甚而能教死物回生的宝术!

众人皆瞠目结舌,将目光投在秋兰身上。秋兰亦惊愕失色,望着自己的掌心,良久无言。

唯有天穿道长神色如常,她便如一块难以泮涣的寒冰,仿佛无论何等世事都难以教她撼动半分。

“所以,我才觉得她是块宝,不是随处可见的野草。”天穿道长道,伸手将她拉到近前,面色古井无波,却对秋兰细细端详。“说来,若是左氏千金入了门中,她便是本门难得的第二位女弟子了。”

“左氏千金?”易情喃喃道。

“是,就是朝歌中能呼风唤雨的那个高门旺族的左氏,约莫是在十年前罢,他们家的千金离经叛道,说不爱学势家道法,欲寻个无名小观习道,不过最后也未正儿八经地入门中。”天穿道长抬眼看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这回事么?易情懵懂地回忆。他陡然发觉自己约莫是上了年纪了,往事皆记不大清。追忆起往昔,只觉天坛山的濛濛云雾也似流入了脑海中,一片雾锁烟迷。

天穿道长说。

“不过,她若是留在这儿修习道法也不好。那千金在家中排行第四,名儿叫左不正,你下次见她时,记得远远避开。”

第四十六章杀意何纷纷

“左不正?”易情疑惑地低声呢喃,“她是叫左不正?”

“是,”天穿道长点头,“上回你同祝阴下山,遇了鬼王。过后我出观一趟,拾了些弓槃荼的碎肉回来查验,却发觉那鬼王肉躯上有符法痕迹,是左家的使的考召仪。”

易情愕然,此时听得天穿道长又道,“左家使的考召仪不同寻常。寻常修士设的仪法,约莫只是召鬼神,将其拘于阵中,细加讯问。”

“但如今左氏当家七齿象王曾是个来历不明的阇梨,从婆罗多那处寻回了楞严咒文。你难道不曾发觉么?弓槃荼是从天竺传说里流入中原的鬼怪,异方的鬼到了咱们这里。”

窗槅外突而迸出一声惊雷,像天边有人在沉重地拊鼓,电光撕开夜幕,映白了屋堂。

“所以呢,师父您所说的这异方的鬼怪,又和那左不正有甚么干系?”易情心底惊疑不定,问道。

天穿道长低眉垂目,面前的瓷盏已盛满了酒,清冽醇液如镜,映出她清丽如玉的面容。“你还不明白么?你下山时所遇的鬼王,是左氏召出的。”

“他们要一人杀鬼王,铸神迹,上天廷。鬼王不过是为铸神迹留下的垫脚石。那人便是左氏的继任者,左家千金——左不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也垂着头,良久无言。

师父将这些话说与他,又是何意?是要他记恨那叫左不正的女孩儿么?师弟与他皆因鬼王死了一次,他也从此落下了难捱的头痛顽疾。

“知道了,师父是想要我离这势家远些么?您不必忧心,我已吃了一堑,长了教训。若是要我再碰上左家人,我定会脚底抹油,早早开溜。”他将沉重神色抛却一旁,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天穿道长说,“是呀,我只是提醒你往后注意着些,别再伤得一身血地回观来了。”

想不到师父竟会关怀自己,易情正要感慕缠怀,却听得天穿道长说:“你上次回来时,血在石阶上淌了一路,迷阵子擦了两日都洗不净,着实麻烦。”

易情:“…弟子往后注意。”他寻思着,下回还不如随身携只板桶,把自己的血接着,免得污了地砖。

微言道人见一时众人不尴不尬,赶忙放下被舔得一尘不缁的卵白碟,叫道,“甭管那劳什子左家啦,总而言之,秋兰如今是咱们观里门生。若是有着女娃在,老夫也不必日日熬些卖不出去的疗伤金津,是件好事儿!”

秋兰面色微缓,动了动唇,方想开口说话,却忽地伏在台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迷阵子说:“吃酒吃多了罢。”

可瞧她面色青白,眼神又算得清明,倒不似酒醉的模样。微言道人蹙眉道,“不,是动用宝术的缘故。这小妮儿不曾学过道法,胡乱使用,怕是会竭绝精气,平日里还是莫要乱使的好。”

玉兔叼来帕子,递与秋兰。秋兰依然脸色惨白,扶着台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有力接过帕子擦嘴。外面的雷声隆隆地响,像有无数只铁蹄在云层上踏践。雨声先时只是淅淅沥沥的一小点,后来便似爆豆儿似的在牅户上噼啪作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堂屋上的青瓦没铺实,雨水流泻而入,像织起了一片水帘。天坛山上的屋子没有不透风的,微言道人被浇了满头满脸,活像只落汤鸡,叫道,“易情,易小子,快去寻只桶来,接着水!”

易情伤方才好,又被如牛马一般使唤。他无奈地起身,掀开竹栅门,方要迈步离去,天穿道长却叫住了他,“慢着,易情,这个拿去。”

易情回头,猛地接住她抛来的纸伞,倏然一惊。天穿道长道,“外边雨大,你撑伞去。”

“师父…这可不是寻常的伞……”易情摸着那纸伞,讪笑道,“这不是您那宝贝伞剑么?您莫非是吃多了酒,醉昏了头,才把您这神剑交予我?”

天穿道长被世人誉为三洞剑尊,凭的便是这柄手上神兵“定风波”。此时一入手,易情只觉那皮棉纸玉雕似的,滑凉柔顺,灵气氤氲涌动,五灵光华流转。

“别磨蹭,下雨便要撑伞。你拿好了,速去速回。”天穿道长面无表情地道,脸上却浮起酩酊的红云。易情见她酒醉,也不好违师命,便道了声谢,转身撑开纸伞。

他往暴雨里奔去,在井吊杆旁拾了只木桶,将里头的雨水倾尽。

月黑雨急,夜色寒凉,易情抬头一看,却见得远方雷轰电击,仿佛有神喧鬼哗。寂寂深林中,好像有幢幢鬼影攒动,隐约可闻人声。可他再一眨眼,那群鬼影却又忽地不见。

这破落地儿怎会有人在雨夜前来谒访?若是水鬼,他却也是不怕的。天穿道长是三洞剑尊,鬼神在她之前也只得俯首称臣。

易情多望了一眼夜幕,担忧忽而爬上他的心尖。

师弟呢?

祝阴未带伞,若是如今还在山径上行路,怕是已然被浇得湿透了。

但转念一想,祝阴是天廷灵鬼官,大风大浪尚且见过,哪怕人间这点小小烟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拾了木桶,易情急匆匆地往回跑。不知怎的,堂屋里的灯火忽而歇了,眼前一片凄然昏黑。约莫是直棂窗未关好,飘风急雨入了屋,将黄蜡烛火打湿。

易情心里暗责这伙人怎地如此粗心,净光顾着吃好饭好菜,倒忘了下雨的事儿。他先一步踏上石阶,推开竹栅门,道:“桶来啦,一只够么?”

微言道人在屋里头叫道:“不够,不够,这里四面漏风透水,是个敞篷的地儿!”

仔细一听,耳边尽是汩汩水声,仿佛有无数注雨水自天穹倾下。无奈之下,易情只得放下手里木桶,又冒雨跑到土井旁,臂弯里挽两只桶,两手拎起四只,用脖颈夹着伞柄,又跑回堂屋里去。

可就在迈过槛木的一刹间,一种无由的惊惧爬上他的脊背。

堂屋里静悄悄的,只余流水倾泻声。眼前黑暗犹如巨大帷帐,将他整个遮起。易情的心突而怦怦作响,不安分地撞着胸膛。这团黑暗里仿佛没了人息,像一座安寂的坟茔。

“道爷,我将桶带来啦,足带了六只,你瞧够使么?”易情问了一声。

门洞大开着,像一只巨口,将所有回音吞灭。易情不见回响,又叫了几声,“道爷,道人?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微言道人?”

寒意从脚底升腾,他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师父、迷阵子?”

“秋兰,你们在哪儿?是吃酒吃多了吗,还醒着么?”

没有回应。

易情缓缓地后退,他仅出去了片刻,怎地便人去楼空了呢?他张皇四顾,堂屋只有这一扇竹栅门作出口。是趁着他去井边提水桶时,他们全都溜出来了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是说,他们是在诚心要作怪自己,躲在黑暗里一声不吭,等他入了屋,再高声大叫着惊吓他?

“三足乌,玉兔,你们在屋中么?”易情惶惶不安,再度叫道。

雨音萧瑟,瓦顶间传来淅沥的水珠垂落声。易情放下木桶,蹑着手脚迈进堂屋里,长天里有些烟濛濛的月光。他借着晦暗的月晖,隐约发觉整间堂屋里都在落雨。

瓦顶上的破洞似是不少,雨珠在身旁飕飕而下。雨水漫到了履边,不知怎的,却似是有些温热。

易情挨着墙,小心地走过去。屋中很暗,他踢倒了几张交杌,靠到了水漉漉的窗边。合上直棂窗,滂沱雨水不再泻入屋内,可天顶上还在漏雨。易情忽而觉得不对,定睛一望,却见湿渌渌的窗棂上流淌着雨水。

那雨水是黑色的,像稠黑的墨汁。

黑色的…雨?易情陡然失色。

他忽觉不妙,赶忙抹净了手,摸到台边,从屉子里取出火镰与火石,从桌腿上掰下一小木片,敲燃了后点着。黄蜡烛已然湿透,所幸墙角有些未被溅湿的枯枝,易情把木片扔进枝堆里,生起一簇黯淡的火。

火光映亮了堂屋,易情却如遭雷轰,一颗心沉入了黑暗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屋中已然化为血海。梁木滴着血,与雨珠一齐落进血泊里。

方才正围坐在长桌边胡吃海塞的人们,如今却一个也没坐着,全数瘫卧在地。只一会儿的工夫,他们便变为尸躯,泯灭了生气。

非但如此,瞧那凄惨的模样,那已不能称作“人”。易情从衣饰的残骸中勉强辨出了几个,那雪纱裙是天穿道长的,那宽厚鹤氅是微言道人的,还有迷阵子的袴褶、秋兰的鹅黄衫子…易情从地上拾起三足乌与玉兔,发觉它们身上开了几只森然血洞。鲜血淌满了双手,易情悚然战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个噩梦,可这噩梦又太过真实,教他如陷泥沼。

所有人如蜂窝一般溃烂的尸体,此时正摆在他眼前。

第四十七章杀意何纷纷

暗惨惨的堂屋内血流成河,火光摇曳,映出妖魔一般狂舞的影子。

易情魂惊魄惕,半晌难以动弹。他撑着纸伞,小心地趟过血泊,颤着手摸过所有人溃烂的手腕,皆没察觉到一声脉搏。

众人死相极惨,简直可称面目全非。秋兰白净的脸庞已然变成一片坑洼烂泥,仿佛被万亿只小虫咬噬过一般,黑森森的血洞遍布身躯。他几乎寻不到有哪一具躯体仍成人形。

是谁于片刻间将一室人尽皆杀死?

易情仓皇四顾,可暗灯烁烁,仿佛四处都潜伏着鬼魅幽影。他忽又觉得不对,抬头一望,黑雨正从瓦顶隙间垂落。

他犹豫稍许,试探着将手伸出伞缘,以掌心接住低坠的黑雨。

一刹间,剧烈痛楚袭来。仿佛有人以剑尖刺破手掌,厉鬼以长獠扎破皮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悚然震惊,他望向自己的手掌,却见得一片血流汩汩。黑雨竟如利刃,将他血肉侵蚀殆尽。

杀害观中众人的——正是这黑雨!

它犹如化骨水,穿透瓦顶,将诸人溶化在漫漫夜幕之中。易情惊疑不定地望向手里攥着的皮棉纸伞,纸面光洁如玉,似泛月辉。那伞仅容一人,却是这滂沱黑雨里最安全之处。

霎时间,易情如醍醐灌顶。这定是某种杀人的宝术,有人以宝术降下了这黑雨。只有他撑开了天穿道长的神伞“定风波”,方才得逃一劫。但伞面上光泽已开始黯淡,天穿道长丧命,失了主人后,纸伞也威力大减。

易情仰头,只见伞面上隐透出一片漆黑,黑雨要渗下来了。

他得抓紧时候奔逃,降下黑雨的罪魁兴许还在这附近。他不知为何那人、亦或是妖要对无为观中人下毒手,但在弄清其真面目之前,他不能随意丧命。

撑着纸伞,易情冲出堂屋。仰面一望,他却几乎心胆俱裂。无垠的黑云笼盖在上空,墨汁般的黑雨骤然倒倾,在山野间几乎汇作汪洋。

突然间,他开始担忧起祝阴。观中诸人已死,但祝阴又在何处?那师弟还活着么?

易情撒腿疾奔,落地的黑雨溅起,将他的腿脚烙出血洞。是谁降下的这场可怖的雨,那人为何要取他们的性命,究竟又藏在何方?无数疑问在他心中盘结,生成宛曲枝蔓。

跑下落雨的山径,易情穿梭于溶溶水雾间,暗了灯火的廊庑寝寮、幽森森的衍庆殿、悄无人息的斋堂,他一路狂奔,张皇四顾,却不见半个人影。降下黑雨的元凶不曾寻见,他却也没见到祝阴的踪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奔到山门边,他只见得千嶂杳冥,万山叆叇,茫茫雨水里竟无一丝人声,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人。

突然间,一阵无边的寂寞与恐惧涌上心头,易情呆呆地撑着伞,立在雨里。

“祝阴…祝阴!”他叫喊出声,“你在哪儿?甭管是死是活,你给我出一声!”

喊声消寂在喧阗雨声里,无人应答。易情缓缓四望,可不管看了几遍,黑夜里仍无半个人影。

黑暗里仿佛浮现出祝阴的笑靥,他似乎又看见了今夜里向他流泪的祝阴,晶玉样的泪珠滑过面颊。那时的祝阴仿佛下定某种决意,毅然转身离去。

他讨厌祝阴,祝阴约莫也是厌恶他的。可既然对他心生厌憎,祝阴为何又会在他面前落泪?他兀然回想起祝阴为他端来的热腾腾的饭食,想起那红衣门生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听他贫嘴时微笑的模样。祝阴好像一直在他身旁打转,不知觉间,他仿佛多了一个影子。

易情徒劳地奔走,最终只得疲累地挨在槐树旁,长长吁气,仰头望天。

可这一望,他的视界里却忽而闯入一抹鲜红。但见高耸的山门间,中门的石匾上挂着一道赤红的绫带,像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绫带上悬着个人影。有人被高高挂起,了无生气,浑身沐浴在决河似的黑雨中。

易情惊心骇神,手里的纸伞险些持不稳。他望见了那一袭红艳如火的道袍,系带上悬着的枣木牌摇摇曳曳,已然被骤雨打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闯入雨中,叫道:“祝阴!”

祝阴被吊在雨里,安静地阖着眼,睡着了一般。有红玛瑙珠子似的水滴从他脚尖垂落,在地上洇开一片鲜红,像开出了一朵朵胭脂花儿。

“喂,祝阴!你怎地了,听得见我的话么?祝阴!”

易情一迭声地叫他的名,他却始终不应。祝阴是天廷的灵鬼官,有横折千万强敌之力,究竟是谁将他吊在了这里?他又为何不应自己的声?

一时间,易情心跳如擂鼓,他在山门间焦急地踱步。思来想去片刻,他着实没法子了,便只能运起“形诸笔墨”的宝术来。他在石柱上画出一柄尖利小石刀,剥下一块石料,脱手掷出。

石刀疾飞而出,划破雨幕,将那红绫割断。祝阴的身躯坠了下来,易情忙用颊夹紧纸伞,飞奔上前,拼足气力接住这师弟。他先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在黑水里,趔趄几步方才站稳。接住祝阴之时,他心里猛地一沉,因为那身体凉如坚冰。

“师弟,醒醒…师弟!”

易情摇着他的身体,颤声喊道。

但他没等到祝阴转醒,因为只轻轻地一晃,祝阴便在他手里裂散了。两截身躯砸落在雨花里,易情望着满手的猩红,惊心破胆,久久无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祝阴被利刃拦腰斩断,血肉模糊地掉在他脚下。这师弟的心口处开了个碗口大的血洞,似是有人将其心脏剜出。

呼吸忽而变得粗重,易情望着眼前惨景,如鲠在喉。头顶传来沙沙淅淅的雨声,他抬头一看,却见纸伞被黑雨浸透,可怖的雨水将要渗落下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无为观中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皆会丧命于今夜?易情颤抖着干笑,无人来解答他的满心疑窦,因为观中此时已无一生人。

片刻之前,他们还围坐在堂屋中,你争我抢,吃着一桌寒碜的饭菜。天坛山上日子清贫,连今夜的饭钱也是微言道人咬着牙从钱袋子里抠出来的。他们连着吃了几顿霉米稀粥、刺槐花饭,才东拼西凑成这一桌小菜。所有人都十分尽兴,就连天穿道长也饮了些水酒。

可转眼间,众人尽数死于他眼前,他如坠五里雾中,仿佛在一个漆黑的噩梦里彷徨。

易情干瘪地发笑,死寂的山野里,仿佛只有他在呼吸。群山犹如连蜷的囚笼,将他监困。

“算了,独活也没甚么生趣。”易情咬咬牙,嘟囔道。他环顾漆黑的四野,索性放声高喝。

“…杀人的凶犯!”

密雨霖霖,雨声犹如白喜时的丧鼓,嘈切作响。易情对着黑夜,厉声道:

“给我出来!”

他唾了几口吐沫,果然不见寂寂深林里有任何动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种露面么?你个杀千刀狗入的腌臜玩意儿!”

易情喊得声嘶力竭,喉口肿痛火辣,不知过了许久,四处还是只有他孤寂的回音。于是他咬牙切齿道:

“我不知道你躲在哪儿,又是为了甚么而杀了咱们观中人。下回再见时,你说不准已忘了此事,可我会永远切记在心,刻在骨里!”

黑魆魆的树影轻轻曳动,夜幕里仿佛藏着千百只鬼魂,在静静地聆听着他怒不可遏的吼叫。

众人溃烂分裂的尸躯,弥漫的血海…种种凄惨的光景在脑海中拂掠,他想起天穿道长暖热的怀抱,想起微言道人古怪的俏皮话,仿佛望见祝阴在月下向他泣涕涟涟的模样,一切都如梦似幻,化作泡影,似有一团炽烈的火在心头灼烧。

如今一切已无可挽回,他只能借死还生。

“我是睚眦必报之人,是最厉害、却也是最无情的神仙。”

“下一回,我定会找到你。然后…”

易情嘶声道,眼里血丝遍布。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雷轰电掣,树影飘摇,天坛山上风雨凄迷。他倏然丢下了纸伞,只身走进了漫天黑雨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四十八章杀意何纷纷

眼前忽而水墨漫溢,世界倏然黑白分明。长天、远山,世上的一切化作浅浅淡墨,唯有流淌的鲜血依然艳红如火。

易情猛然得知,他已死了。他垂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尸首躺在身后,浸在黑雨里,溃烂如泥。祝阴倒在他身旁,神色依然安谧,仿佛只是入梦了一般。

他又死了一回。在他面前,血水忽而开始涌动,天书宛如斜阳,在血泊里冉冉而出。纸页碎裂如蝶,渐渐堆积成人形。与上回一般,易情眼前如蒙白翳,看不清天书形成的那影子。

“你又来了。”天书道。

易情对它无甚好感,叉着手笑道:“是啊,许久不见你这老伴儿,我来瞧瞧你了。”

天书说:“我是着实欢喜你来的,可你约莫心里不愿见我。”这话虽说得狎昵,影子的口气却自然而平实。易情听了,也笑道:“死了方才能见,那还是不如不见。”

平日里他虽能召出天书,在其上写画,可若是要涉及起死回生之事时,他才会见到这人形的天书。它究竟是甚么呢?是寄宿于天书的魂灵么?易情对此不得而知。

静谧的黑白世界里,他们分立两侧,黑雨凝结于空,光阴的流逝在此止步。

“你知道么?你死得愈多、愈快,那便愈好。”天书说,“你的魂神被抽离于尘世,岂不是更近神灵一步?何况尘世有诸多苦痛,你在那里留驻越久,就越会教自己遍体鳞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若无其事道:“那有甚么干系?活着本来就是要受伤的。照你的说辞,难道这世上所有人统统死了,就不会受苦,方才算快活?”

天书道:“你的歪理倒是挺多,但如今我也不愿同你辩驳。你不是赶着投胎么?身上的一件物事,拿来罢。”

冷汗忽而从额边淌下,易情抱住身子,道,“你想拿甚么?”

每回动用天书,他皆会失去魂神的一枚碎片,亦或是加诸身躯的痛苦再加一层。上上回复生,他失去了嗅觉,上回则被头痛所扰。他心里早有打算,若是再死一回,他就拿味觉来交换。反正不过是再尝不得美味珍馐,丢了也不可惜。

碎纸堆成的人形仿佛在咧嘴嘲笑,“你是不是想拿味觉来换?”

易情愣住了。

天书说:“我知道你又欲耍些小聪明,鼓捣些小技俩,想先挑些无关紧要之处牺牲。可我偏不会教你得逞,这回要取走甚么,全凭我说了算。”

“这…还有这等事?”易情愣了半晌,跺脚叫道。“这不公允!”

“有甚么不公允的?我是掌你生死的神祇,若你有疑议,那便将我从神位上踢下,自个儿做神去。”天书说,纸屑堆成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易情的面庞。“总之,这一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天廷灵鬼官之首龙驹,向来冷面无情,身披十数神铸兵刃,剑下所斩妖魔有流沙之数。非但三界妖鬼怕他,连霄宫众仙遇了他,也要抖上三抖。若非在神龛里瞧见了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的牌位,易情几乎要以为祝阴供奉的神君大人便是这位龙驹。

果不其然,祝阴听了龙驹的名字,浑身不可抑止的一颤。他缓缓撑起身子,从易情身上离开,背过他迂缓地下了榻。

踏着革靴在石洞中徐徐踱步半晌,祝阴咬着牙,似是心焦意燥。他忽而顿足,转身望向易情,苦笑道,“师兄真是…总教祝某意扰心烦。”

“师兄说得算是不错,却也算是秕言谬说。祝某想杀您,又不愿杀您。正因不知如何是好,才在这夜半时分在此踌躇。”

易情想了想,得意洋洋地信口胡说,“是不是不杀我,会惹得你心里不快,又会教你们灵鬼官被天宫其余人戳脊梁骨,说你们连一只妖怪也不敢杀,给仙班蒙羞?”

他不过随口一扯,祝阴却浑身如遭电劈,背着易情静立了许久,他才僵硬地转身。

“师兄果真心智近妖,祝某所思皆被您瞧得一清二楚。”

“废话,我本来就是只快活小妖。”易情说。

祝阴踱步回来,又在榻沿坐下。他拈起红绫带缘,徐缓地抽开。易情只觉那绫带如蛇虺一般在身上游动,火辣里又透着一丝滑凉。片刻后,身上的禁锢皆松,易情躺在散落的红绫里,频频喘气,只觉死里逃生。祝阴垂着脸,翻玩着手中绫带,道:

“您猜得不错,祝某的确是在忧心此事。师兄提到了灵鬼官之首龙驹,祝某忧心之事也正恰与他有关。”

易情猛然翻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盘着腿,好奇地望向祝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疑问在他心里翻涌。为何上一世他最后见到祝阴时,祝阴泪落涟涟?那时的祝阴又为何离去,又在其后心口被剜,死在了那场滂沱黑雨里?易情隐隐觉得,他会在今夜寻到答案。

“师兄可知…七日杀鬼令?”

祝阴陡然问道。

易情愣了一愣,这个词儿听来耳熟。他似是在一月前与祝阴前往大梁城,被从天而降的灵鬼官白石踩在脚下时,听得他与祝阴的私语里提到过这个词。

“隐约知道,但不甚清楚。”于是他道。

月色如寒潮般流在两人身上,红衣少年神色静肃如霜。他说:

“七日杀鬼令,意即——见鬼七日不杀,神与鬼同罪当诛。”

他的声音平静淡冷,直教易情打了个寒颤。

“这是灵鬼官中定下的规矩。千百年来,这道金规铁律不曾易改,无人能违。”祝阴露齿一笑,那笑里似透着几分酸楚,“师兄,你瞧我俩究竟共处了多少天?这些日子算来,想必已够祝某入刀山地狱十回了罢。”

“可…我入门之后,不是已近三月了么?”易情冷汗直流,道,“照杀鬼令的意思,七日便该将妖鬼刈灭,为何我还活到了现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朦胧间,他想起这大梁城中那个凄迷而惨烈的雨夜。要动用杀鬼令的条件是甚么呢?白石说,需定了妖体、鬼名,照常理来说,白石见了他后,七日内是要将他杀灭的。

祝阴只是微笑,说:

“师兄能活到如今,是因为祝某还未对你发狠动手啊。”

第四十九章杀意何纷纷

死一般的寂静。空中的渺渺浮尘像被冻在霜一样的月光里。

良久,易情才艰难地开口:“为何…不对我动手?”

“是啊,为何祝某没对师兄动手呢?”祝阴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喃喃道,仰起面。

他分明是望不见物事的,却似在眺望沉夜里的一弯银月。月亮被铅云啃得只余一道微茫的白边儿,暗影一点点咬噬月盘,一切都陷入黑暗里。

“兴许是因为师兄是…好人罢。”沉默了许久,祝阴说。

易情摇头,他盘坐起来,两手撑在脚踝处。“我才不是好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是只好妖。”他想了想,又道。

祝阴因他的话笑了起来,指尖抚上腰间的枣木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怅然地道,“师兄若是恶人的话,世上恐怕便无良善之辈了…您知云峰宫否?”

见易情犹豫着点头,祝阴说,“云峰宫便是灵鬼官所在之处。那处祥云杳霭,素气堆垒如峰。云块宛若巉岩般坚硬,只有百炼的降妖剑可在其上留下刻痕。”

“灵鬼官将常世诸恶刻在云朵上,凡世的种种恶端,祝某已在其上看过许多,人人尔虞我诈,相互厮杀。祝某所杀之精怪亦是杀人无数,恶贯满盈。灵鬼官之首龙驹教导祝某,凡为秽恶,定当斩除于世。”祝阴缓缓叙说,每一个字却咬得斩钉截铁。

“但师兄却不同。”

易情愕然抬首,祝阴困惑地道,“师兄为何不作大恶呢?为何不冲祝某撒火呢?即便祝某要杀师兄,师兄也没有以牙还牙的心思,这是为何?”

他歪着脑袋,容色里浮现出几分孩童似的稚气。易情听了,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在劝我多犯些事?若不是怙恶不悛,还配不上教你动手,是么?”

祝阴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师兄素来只小偷小窃,过后又时常将窃物归还。祝某欲提剑杀您,却时而觉得于心不安。”

陡然间,他话锋一转,笑意徐徐褪去,如水的哀凉淌在颊边。“何况,您助灵鬼官杀了鬼王弓磐荼。哪怕您身为妖物,便是照功过相抵的道理,灵鬼官也需对您礼遇有加,如今却要杀您,祝某…觉得不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看来这厮还是个正道人物,见他犯的过错少了,还不愿随意动手杀他。易情听了祝阴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小子几乎将他形容成了个大善人。

说到话尾,声音渐渐低弱。易情见祝阴低垂着头,几乎要将颈子弯到脚底,也浑不自在,枕着两臂,咧嘴笑道:

“纠结甚么,如今你就是这处的山大王,我还能跑过你么?要杀便杀罢。反正你就当我是只狸精,有九条命,一回二回的死不了。”

祝阴看起来颇为无奈:“师兄,你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灵鬼官中虽有定鬼名、妖体而后杀的规矩,可若是鬼名迟迟不定,那妖邪又有为祸世间之患,灵鬼官便也得自己拿主,将其杀死。”

他站起身来,打着了火,点亮铜锭里的黄烛。黑暗被灯火抚去,岩壁隙间的暗影像细密的衣褶,随着摇曳烛火潺流。易情恍然发觉,在千沟万壑的星君神像边,正以捣碎的红赭粉涂画着犹如阴司的惨然光景。

石壁上画着的是持剑杀戮的灵鬼官。龙驹身形伟岸,黄金面如泛寒芒。朱裳的灵鬼官们挥舞着降妖剑,在血海里奔腾。无数恶鬼凄声惨叫,被割开咽喉。可最教易情心惊的却是壁画的一角,浑身浴血的灵鬼官被缚魔链紧锁,万剑穿心,推入虿盆。

灵鬼官明明是降妖除魔之神,却也会对同侪痛下杀手。易情将那些画看在眼里,心仿佛悬在了嗓子眼处。

祝阴指着那些壁画,说,“师兄,您大略看明白了么?灵鬼官不但杀鬼,也会弑神,这是七日杀鬼令的规矩。定鬼名后七日,龙驹率领的灵鬼官众会降下凡世,将神鬼一齐刈杀。”

“他们要来杀人了。”祝阴转向易情,眉心像拧起了一个小小的结,“…杀我和师兄。”

夜风清寒,石穴中风声呜啸。易情汗湿衣袍,却依然执拗地发问,“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既然是叫‘七日杀鬼令’,我同你也处了这么长时间,为何直到如今才来杀?”

祝阴却上前一步,将手里灯盘递近了些,示意道:“不是时至今日方才来杀,而是早已降世,如今才寻到此处。天坛山被微言道人的幻法符围裹,寻常人找不到此地。师兄请看。”

抬眼望去,易情只觉如遭晴空霹雳。赭赤的线条在石壁上如蛇般扭动,像是微漪的水面。这面壁画是活的!他望见灵鬼官们蜂拥而至,铁靴踏过染血的原野。九州无处不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手中提着结串的妖鬼头颅,如繁密蘡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灵鬼官们的步履踩践中夏,从天山横越北土,自琼崖渡来中原。铁履经行之处血流成溪,他们走过大梁,行至朝歌。来到天坛山脚下,高望云雾缭绕的太行之脊。

他们带着煞烈杀气而来,即将取走妖鬼的性命。

“龙驹已至,就在天坛山脚。”祝阴淡然地道。

“他杀过千万妖鬼,亦弑杀过戴罪神明。哪怕是身为同僚的祝某,他也能决然将剑挥落。”

易情寒毛卓竖,难以置信地望向祝阴。

石钟乳低垂,在岩壁上投下剑一般的影子。仿若有千百把利剑高悬于他们头顶,随时会沉沉坠下。

妖冶的火光里,祝阴的笑容却宛如暖日。“师兄,您怕了么?”他问道。

“他还要杀你呢,你怕了么?”易情反问。

沉默片刻,他摇头。“我不怕。”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怕师弟,也自然不会怕他们。”

祝阴一笑,在石桌上搁下灯盘,背着手向他不紧不慢地踅来:“那便好。今夜祝某会与他们相会。然后…师兄猜祝某会做何事?”

“要杀了我,然后向他们邀功请赏?”祝阴的影子飘到眼前来了,像一朵乌云一般罩着他,压得易情喘不过气。

“不。”祝阴迈进一步,在他耳侧低语。吐息像拂面的烟柳风丝,轻轻拨弄着心弦。易情侧脸,望见他浅浅的笑涡,像盈满了醉人的纯酿。

“我要给师兄,”祝阴宛然一笑,轻声道,“求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两人踩着月光出了石洞。天色窅窅悠悠,像一荡暗色的水,月牙儿如舟,在云海里穿梭。

下了山,进了堂屋,一切都与上一世一样。众人围在桌旁吃酒笑闹,一样的食点,一样的喧杂,唯一不同的便是坐在身旁的祝阴。

祝阴这回没走,只坐在条凳上,端着瓷碗小口地啜酒。每吃一口酒,他便被辣得咝咝抽气,齿缝里露出一点红梅苞似的舌尖。不知怎地,见了他坐在身旁,易情只觉安心。

酒过三巡,天穿道长素面发红,颊上滚热。纵使神色依然清淡,但说起话来却有些酒意了。易情正专心地抓着三足乌的脖颈,从这鸟儿爪底抢被藏起的蛋,却听得她道:

“大弟子,上回我吩咐你办的事儿,你办妥了么?”

易情愣了半晌,方才发觉是天穿道长在对他说话。他懵懂地问,“甚么事?”

天穿道长面无表情地打了个酒嗝,“就是在天书上画红线的事,你都替那伙姑娘将姻缘结上了么?”

“都是甚么时候的事儿了,师父,您没睡醒么?”易情颇为无奈,这大抵是十天半月前的事了罢。

“不是没睡醒,是喝醉了。”白衣女子顶着一张红脸,淡声道,“不过醉了更好,你便会将我所说统统当作醉话。文易情,我忘了与你说一事。”

易情沉默了片刻,心里觉得不妙,“何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天穿道长干笑了几声,凑过来与他悄声说话,“其实呀,在天书上画出红线,将她们的姻缘画出,也是要付代价的。”

她醉了,眸子里像缭绕着雨烟,指尖悄悄落在易情的掌心里,在掌纹上反复摩挲,仿佛这样便会将命纹摩断。天穿道长说,“代价便是,断缘。”

易情听得张口结舌。他替那些蝉衫荆钗的女子们在天书上画出红线,将命格连上她们的意中郎君时,天穿道长可没说过此话。她只说了,“没有代价”。

“结的是心上人的姻,断的是身旁人的缘。天书就是这么一回事,有果必有因,有得必有失。”

天穿道长平静地道,拈着瓷瓶,不紧不慢地斟酒。

喉咙里像哽进了一粒石子,易情费了许久,方才能开口叫道,“师父!你先前没与我说过这话……”

他想起那日在月老殿中,女客们望见他在天书上绘出如血红线,人人围着他欢笑欣喜,扑得铅白的粉面如绽桃花。

她们觉得自己已同意中郞结下良缘,从此得永结同心,殊不知这是以断缘作为代价。欲得一段情缘,便需斩断一份尘缘。

易情不知谁会被斩断尘缘,兴许是她们的姊妹,甚而是她们的爹娘。他忽而如芒在背,是他替她们画下的红线,他亦有一份罪责。

“所以我方才也说了,就当是为师的醉话罢。不过,你大抵不必觉得自责。斩断缘分,也不一定是件恶事。”

天穿道长搁下瓷杯,似是在轻缓地叹息。羽睫低垂着,被烛火一映,细细的影子像垂在眼边的泪痕。

“这世上有些缘,本应当断即断。”

第五十章杀意何纷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父说的许多话,易情都难以明白。她说的话仿佛都有几层意思,他时常觉得自己驽钝,不解其中真意。

天穿道长又说:“倘若说,你在外头借了许多银子,要被人取羊羔儿息,被人拿木棍追着打,这难道不是段恶缘么?要是将它断了,倒也不坏。”

易情再望向她时,只见她脸上方才的哀婉之色已不见了。

“嗯,听来倒是不坏。”易情心中略舒,“若真如此,那群女客既得了良姻,又断了恶缘,可真是大大地走运了。”

他不知这话是不是天穿道长特意要说给他听,免得他良心不安的。可转念一想,他连心都没有,才没甚么良心。

身旁忽而传来一声惊叫,易情扭头,却发觉秋兰已从马扎上登地起身,跑到微言道人身旁,叫道:“道人爷爷,你怎地啦!”

微言道人不知怎地已将浑圆的身躯蜷起,两手扒拉着咽喉,吊死鬼似的吐着长舌,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外吐着白沫。易情忽地想起上一回众人惨死屋中的凄惨光景,心头一紧,也赶忙奔过去,抚着微言道人的背,叫道:

“喂,胖老头儿,你怎么了?是吃花生米卡着颈子了么?”

他重活一世,得处处留心异变才成。上回众人死得不明不白,而他也未能揪出幕后黑手。

胖老头脸胀得血红,虚虚地呼气:“不…不是……”

微言道人颤巍巍地抬手,指向滚落在地的药蒲芦,香杉木塞子落在一旁。微言道人汗湿重衣,忽而开始大口干呕,将十根枝头狼狈地塞进口里,口齿不清地叫道。

“老…老夫吃多了酒,不、不慎将那…葫芦里的玩意儿……当酒吃下去了!”

易情将那葫芦拾起来,转过来一看,上头贴着缚神咒、秽迹符,正是微言道人用来盛凶魂的封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是罢,蠢老头儿。”易情将那葫芦翻来覆去地瞧看,他还记得里头盛着个曾夺过他一回性命的凶魂。他几乎无言以对,“你真将这一葫芦鬼怪给饮下去了?”

微言道人在地上直打滚,两条腿扑腾个不停,像被浪打到河滩上的鱼儿。他哭丧着脸,叫唤道:

“是呀,是呀,老夫就是个迷瞪蠢蛋!吃得一时兴起,嘴里仍嫌寡淡,便想再就几口前些日子新得来的三白酒,不想揭错了葫芦,吃错了酒!”

易情将木塞一盖,将葫芦塞回他腰里,拍了拍,便站起身来,向堂屋外走去。

微言道人趴在地上,眼巴巴地叫唤:“易小子,喂,你要去哪儿?易小子!你不理会老夫了么?”

“是呀,就是不理你了。长这么大个儿了,吃一两个鬼怪也不打紧罢。”易情朝他咧嘴一笑,“谁叫你前些时候老往我身上贴秽迹符,还偷吃我的饭食,你害了我,我就偏不要理你。”

说着,便对屋中的祝阴招手道,“师弟,出来罢。咱们出去走几步,消消食。”

祝阴听话地放下瓷碗,跨过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微言道人,跟着他走出堂屋。月牙像小小的角弓,渐渐被黑云盖遮,从云层里泻下的光只有微明的一点。穿过细草掩映的石阶,袍角掠过草尖涟涟水露,在衣上落下了泪痕似的水迹。天坛山里很暗,易情和祝阴站在墨色的夜幕里,彼此望不清对方。但奇的是,易情仿佛觉得祝阴在笑。

“师兄,您真不理微言道人了么?祝某瞧他误吃了鬼怪入肚,当真是难受得厉害。”

“我还有要事要办,没空理他耍宝。”易情将两臂枕在脑后,“那老头儿是自己造孽,自讨苦吃。这世上哪里有会将自个儿捉来的妖怪吞吃的糊涂蛋?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堂屋里忽而传来条凳、方桌倾翻的裂响,遮牅户的草席里隐约透出微言道人手舞足蹈的影子。那老头吃了一葫芦的妖魔后,忽而狂性大发,将襟衽扯裂,秋兰吓得大叫,三足乌和玉兔满屋子蹿动,像是一场闹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无奈,说:“走罢,师弟。反正师父在堂屋里,不会闹出甚么大事。伞剑‘定风波’在她手中,天底下无论甚么妖邪都奈何不得她。”

祝阴笑着背手,跟上来几步,问:“那我们去何处?师兄说的‘要事’,可需祝某也一同去办?”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在黧黑的夜幕里会心一笑。易情咧嘴笑道:

“去山门处巡一周,去给那群要来杀咱们的灵鬼官接风洗尘。”

风萧月黯,虫鸣切切。两人围着无为观绕了一周,却不见半个人影。含雨乌云堆在头顶,凄冽凉风裹遍天坛山。

易情一面走,一面理着乱如蓬麻的心绪,他猜上一世众人是死在了灵鬼官手里。照祝阴说辞,七日之期一至,灵鬼官定要除去已定了鬼名的妖鬼。他不知祝阴为何迟迟留他不杀,明明这小子成日在自己身旁转悠,却总似犹豫着没有动手。莫非是想将自己养肥了,再好好杀他?

总之,祝阴留了他逾七日不杀,这事儿若是不向灵鬼官禀报,恐怕也无人会知晓。可大抵事情便坏在他与祝阴下山除三尸鬼的那次,等着他俩的不是食人精气的三尸鬼,而是漫天细蠛与凶暴的大力鬼王弓槃荼。在那时,灵鬼官白石奉命下界,正恰撞见了他俩。

有第二位灵鬼官在场,恐怕祝阴留他不杀的事过后便传遍了天廷。

易情愈想愈怕,寒意涌遍周身,一切的源头约莫在于他撞见了白石。他本不该下山,应该在上一回死时便与天书通好气,在天穿道长要他下山之时活过来,回绝这个要求。

耳旁忽而传来一声轻唤,像蝶羽般轻轻搔动着听户。

“师兄,您在想甚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猛然侧首,却见潮润的夜烟里,祝阴正含笑望着他。

“您是不是在想…究竟是哪位灵鬼官知道了此事,又会是谁来杀我们?”

这小子简直是会读心的妖法,易情点头,祝阴凭借流风得知了他的动作,一面踏着石阶,一面道:

“白石是祝某交好的同侪,先时也是他告知祝某七日杀鬼令时限的事,自然不会出卖祝某。至于今夜前来杀我二人的,恐怕便是灵鬼官之首——龙驹。”

易情听了,又点点头,“果真是他。”

祝阴有些愕然,静默了稍许,道,“师兄果真不怕他?龙驹大人可是在天廷中教众仙闻风丧胆的杀神,这天底下不论仙与妖,皆是惧他的。”

“我可是最厉害的神仙。”易情又自负地吹嘘道,“要是他不来,其余灵鬼官还不配杀我。”

祝阴早听惯他这般揄扬自己,倒也不以为意,又说,“其实,祝某知这回是龙驹前来,倒还有一个原因。”

“甚么原因?”

“那面祝某石室中的壁画,是以神血所绘的。师兄可还记得么?它是一面活着的画,能映照出天底下的万象。祝某在其中看到了龙驹的影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倏地想起那面妖冶而诡异的画壁,那是以血绘就的么?仔细想来,那红不同于辰砂、赭石,倒像是血凝结后的黑红。可即便是神,身躯中怎会能流出这么多血?一时间,他只余胆寒心悸。

祝阴勾唇微笑,笑意里带着缱绻之情,“那是神君大人画下的。”

易情张了张口,半晌无言。空里传来隆隆的雷声,像有千乘车驾声势浩大地经行。有纷纷雨丝飘落了下来,拂在头颈上。

“师兄小心。”祝阴忽而上前一步,将他拦在身后,“灵鬼官多使降魔雷法,人间亦有神霄、清微等派仿习。落雷的时候多半是他们动用宝术,不知他们是否便在左近。”

望见这雨,易情忽而想起一事,向祝阴发问,“说起来,你们灵鬼官里有人是会操使雨的么?”

“雨?”祝阴皱眉。

“对,黑色的雨。”易情问,“有没有灵鬼官的宝术…是会降下能湮灭一切的黑雨?”

上次众人丧命于堂屋中,尸体犹如蜂巢般尽是孔洞,约莫就是被这黑雨淋了满头满脸。天穿道长将神伞交予了他,也死在那场无边的黑雨之中。

易情猜那是灵鬼官的宝术,有人杀死无为观中诸人,剜出祝阴心脏,将尸首吊在山门处。不是只有鬼怪才有这般险恶心思,神灵往往比妖鬼行事更为惨绝。

电火劈开夜幕,天地在一刹间落入茫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的面庞也如雪般惨白,他抿着口,似在犹豫,却始终不发一言。

绵绵细雨里,易情忽而觉得肉跳心惊,他猛地伸手,捉住祝阴手腕,紧忙道,“还有,我还想问一事。你们灵鬼官被剜出心脏后,便会死么?”

这回祝阴总算启齿了,沉默片刻,他说:“不会。”

“灵鬼官是神官,魂神寄在九霄,不会因降于凡间的肉身被灭便死去。不过祝某不同,祝某如今也是凡人,不必剜心也会死。”说到后来,他露齿一笑。

“剜出人的心,究竟有甚么涵义?这是某种术法、仪式么?”

祝阴缓缓道,“‘心平神和,而道可冀。’人心是…成仙之本。精气、宝术、人之根本皆在于心。还有一说,是觉得心可作为礼祀之物。”

“礼祀?”

“就是祭天。”祝阴说,嗓音低沉而森然,“将人作为祭品,送上祭天台,殷商时便已有此等做法。将人心剖出,头颅以十数摆列,尸躯推下祭坑。”

易情瞠目结舌,“这是为了甚么?杀了这么多人,便会教上天动容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是为了请古时的神灵。”祝阴低声道,“师兄不曾想过么?神灵的传说在人间流传的时候,往往是不尽相同的。用古时的祭祀礼法,才能请下古时的神明。”

这些话教易情听得一头雾水。他先前总觉得祝阴被剜心这一事有些蹊跷,还隐隐猜测过,是不是要将心剖出,才能彻底杀死灵鬼官。可祝阴却同他说,这是古时祭天用的仪法。若真是灵鬼官杀了祝阴,又为何要特地替他剖肝?

疑问如迷雾般聚拢在心头,易情甩甩脑袋,用袍袖抹了抹水漉漉的发丝。他俩已在雨里站了些时候,身上已湿了许多。

算了,他如今还是有许多事儿不曾弄清,就在这里想想如何对付灵鬼官龙驹罢。

天坛山中风雨凄迷,缭绕烟水似带来销骨寒意。雨声渐急,豆子似的迸落在肩头,微微的发疼。易情抹了抹头脸,只摸到一手的凉水,所幸这不是那夜噬人血肉的黑雨。

他正低头踱步,一抬头,却见祝阴安静地站在雨里,身子立得似是有些僵硬。

易情说,“喂,师弟,虽说这时候是个大夏天,可你若觉得寒冻,还是回屋去拿件大氅盖在身上罢。反正现在,你的那群好同僚都不曾来,咱们还有时间。”

祝阴却在喘气。他的声音短促,仿佛被人攥住了脖颈。他艰难地摇头:

“不,他们…已来了。”

电光犹如凛冽的剑锋,刺破黑暗。骤风倏然穿过繁密的枝桠,狂舞的枝杈如同无数高伸的利爪。茫茫雨色里,易情倏然望见祝阴胸前一片血红,那红不同于道袍的赤红,像一块补丁,突兀地缀在胸口。

祝阴在流血,不知何时,一把银剑已没入他胸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才在白电横空的一刻,有人将银剑猛地掷出,趁着他们在电光中失神的一刹偷袭得手。那是灵鬼官的银鎏金剑,饰着剑璏,寒光在其上潺流,像凝着紫霄的星辉。

“师弟!”易情心头狂震,倏然惊叫。

祝阴齿缝溢血,却仍在虚弱地冷笑:“祝某如今…是凡人,竟衰弱到……连一柄小小的降妖剑…都难以躲过……”

易情往山门处瞥去,这一瞥却教他如遭五雷轰顶。

不知何时,长阶之下,黑色的影子已将无为观围得密密匝匝。灵鬼官们头戴铸银面,身着玄衣朱裳,无数支剑戟背负在他们身上,密密层层。墨黑的影子铺天盖地,夜色里仿佛伏着百万雄兵。

暴雨之中,灵鬼官们缄默伫立,唯有杀气如骤风狂澜,卷向石阶上的两人。

而就在他们身前,有一人英姿神勇,头顶粲然金冠,黄金面生光夺目,身负错金銎内戈,左手握鲨皮软鞘。

仔细一瞧——那鞘中已无剑的踪影。那人右手向前直伸,两指仍保持着拈剑的姿势。他率着灵鬼官登上天坛山石阶,于惊电一闪间将其中降妖剑掷出,直刺祝阴胸膛。

那人不是龙驹。他摘下黄金面,雨水滑过那年轻而光洁的面庞。那是易情和祝阴曾见过的一张脸,前一回见时,那张脸上写满恭谨,像条跟在祝阴身后的叭儿狗,如今却煞气四溢,宛如阎罗恶鬼。

白石站在黑压压的灵鬼官前,抱拳揖了一揖。

他露出一口森然白牙,亲热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大人,还有祝大人的师兄,白石来送你们复归尘土了!”

第五十一章杀意何纷纷

天廷,云峰宫。

金光明照,虹霓万道。神宫白玉砌阶,绵纸作幂,绡縠般的云气漫入静雅的书斋之内,玄衣神官正坐于圈椅中,手持书卷,低头沉吟。

“龙驹大人!”

有灵鬼官踩过绵软的祥云,快步踏入雅斋中,屈膝伏跪:

“属下来迟,敢问您寻在下是有何吩咐?”

白石跪在地上,一颗心跳得极快,仿佛要跃出喉口。白玉砖凉,天风凄寒,在这男人跟前,他从来只感受到无尽的寒意。

端坐在圈椅上的黑衣男人缓缓抬脸。他容色肃穆,眉眼如刀削斧凿,坚重有若磐石。即便坐在椅上,他却也不解身负的法器,无数金刀、银鎏金剑、铁尺、旌节捆负在他精实的脊背上,仅是坐在那处,便教人觉得有若泰山压顶,惶惶不安。

“白石。”龙驹缓声道,“祝阴在何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属下…不知。”白石伏着首,汗珠从鼻尖垂落。他撒了谎,在这个神鬼皆惧的男人面前。

男人从背上抽出长戈,丢至他脚底,“上回你杀鬼王,法器铭文磨损,神力耗尽,如今我再给你一柄。”

白石惴惴不安地捡起长戈,那戈错金流云,握在手里时凉得如一块坚冰。他不知男人为何要给他这样一柄戈,龙驹从来不会做出毫无缘由的举动。

果不其然,龙驹沉冷地道:

“拿起它,去杀了祝阴。”

莫大的震愕笼罩周身,白石浑身抖簌,禁不住抬头道,“龙…龙驹大人,为何要杀祝大人?他助在下杀了鬼王,本是大功一件!”

龙驹翻着书页,眼皮也不曾抬一回,“高明眼观人世,看得他上天坛山无为观,十年来未候得他要杀的那位罪人,却与一只妖鬼同流合污。七日已过,他却迟迟不对妖鬼动手,显是有了恻隐之心。不杀鬼的灵鬼官只会成为天宫心腹之患,当斩草除根。”

“可……”白石还要争辩,却听龙驹冷声道。

“你也见了那妖鬼,却未将其就地祓除。你再仔细算一算,自见那妖鬼之后,时至今日,究竟过了几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天廷的时节与人间全然不同,时而日抵凡尘一年,时而光阴去如箭。白石掐指一算,当即几乎胆裂魂飞,颤声禀道,“回龙驹大人,是…六……六日。”

龙驹以手支颐,“七日之内不杀鬼,你说,你是不是该将性命双手呈上?”

白石几是汗流至踵,闭了眼,将额重重往地上一磕。

“领命罢,白石。去杀了祝阴和那妖物。”龙驹将书卷一放,仔细一瞧,他看的是罪人名册,竟是倒着看的。男人神色漠然,冻霭满面,冷得如昆仑虚上不化的寒冰。

“不然,七日杀鬼令要夺去的,便是你的性命。”

——

夜黑雨紧,雷奔云谲。天坛山上骤雨倾泻,山门处黑影重重。

白石站在灵鬼官众之前,平素静冷的面上挂着僵硬笑容,微扬的嘴角却在栗栗发战。

易情与祝阴两人皆震愕不已,凉雨打在肩头,仿佛直淋落心间。

“白…石?”祝阴捂着心口,艰难开口,“为何…是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大人是在惊奇为何是在下么?是呀,在下心中也正纳闷。”白石垂头,苦笑道,“为何会是在下来杀祝大人呢?”

祝阴聆听着风声,细察着白石的脸孔。他听到了苦闷的回响,白石虽紧抿着唇,却似在叹息。

“在下与祝大人共事已久,祝大人便是在下延颈企踵、最为景仰之人。祝大人除魔卫道,素来铁手无情,不论再凶暴的妖魔,也定会败在您的宝术与利刃之下。您护卫着天廷的铁矩,从不逾雷池半步。”

白石平静地道,可说到后来,嗓音竟有几丝扭颤,“但您变了。您自应了少司命的赌局后,竟要抛却灵鬼官之身,甘做凡人!在下本觉您是为除人间秽厄,自甘献身,可您却对那妖物纵容至此。”

他重重地抱拳,雨水自颊边淌下,像连珠的泪点。

“是故,白石禀云峰宫之令,前来送祝大人超脱人世劬劳。”

每一个字都念得杀气横溢,却又饱蕴无限哀凉。祝阴静静地聆听,仿佛见到了久远的往昔。那时云峰宫上飘云如玉,风清似纱,他初任灵鬼官不久,除厄而归,提着滴血的剑步上长阶,众仙对他斜睨而退,掩面窃议。唯有一个朱裳少年欣喜地翻出窗牅,鹞子似的轻捷落在他面前,热切地执起他染血的手,唤道:“祝大人,恭祝您凯旋!”

这世上没有甚么物事能永续不断,可关于他的非议却从来绵延无绝。祝阴自知哪怕在天廷之中,他也算得异类,不为仙班所容,可白石却始终与他寸步不离,对他崇敬万分,从不将蜚语放在心上。

转瞬之间,煦暖过往尽成云烟,唯有胸口刺着的剑刃寒凉砭骨。

白石道:“何况,在下若不杀祝大人。依七日杀鬼令的规矩,在下上回见过了您师兄,龙驹大人也是要拿在下问罪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从背上缓缓抽戈,错金卷云的戈身舞出迤逦寒光。白石猛踏一步,雨花在脚下碎裂,他如离弦之箭般直射而出。

“对不住了,祝大人,有未竟之事仍待在下去做。”白石说,“在下也想活。”

刹那间,漫天冷雨迸溅,如盛绽的烟火。金戈狂舞,仿若龙蛇。祝阴咬牙后退,挥手卷起烈风,可白石的身影化为如霜电光,一刹间便踏至祝阴面前。

情急之下,易情在空中画出降妖剑的模样,墨迹在手中凝聚,刺在祝阴伤处的剑锋沉甸甸地落进了他掌心里。他低吼一声,拼尽全力将剑挥出。锋刃抵住戈尖,他以为自己的两臂被巨岳倏然压垮。

“蚍蜉撼树。”白石向着易情,冷冷地吐字。剑刃一轻,易情一个趔趄,戈尖便飞电般刺穿了祝阴的身体!

易情被倏然撞飞,周身打旋,撞在山门石柱之上。骨裂声清晰可闻,他像烂泥一样缓缓落下,摔进一地污雨里。玄衣灵鬼官们飞奔而上,擒住他颈上铁链,用缚魔链将他捆缚起。

白石握着金戈,血如游蛇,从戈头流下。刃尖穿透了祝阴的身躯,祝阴如今是肉体凡胎,比不得神官星速,他急促呼喘,口齿间鲜血流溢。

“祝大人,您不是说您会自有分寸的么?”白石凑近他,咬牙切齿道,“那为何留待那妖物不杀?降魔除恶乃灵鬼官本分,不杀妖魔,乃是违悖天理!”

祝阴却忽而伸手紧握戈柄,喘息着道,“那祝某问你,何为妖魔?”

“生而有异,食人精血,长恶靡悛,是为妖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祝某再问你,祝某的师兄…究竟作了甚么恶?”

白石忽而似是被噎住了一般。祝阴又道,“他不食人血肉,只吃蔬果瓜菜,这是恶么?”

“不…不是。”

“他在观中替善男信女画消灾法箓,这是恶么?”

“不是。”

祝阴声音渐厉,“那他豁出性命,助灵鬼官杀大力鬼王弓槃荼,这是恶么?”

“不…是!”

“既然如此,那他何罪之有?”祝阴忽而疾声厉色道,猛地抓住戈柄,反上前一步。锋刃入体更深,顷刻间,血如泉涌。仿佛是被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吓着了一般,白石反畏退一步。

白石脸色煞白,像被寒雨浸透的薄纸。犹豫半晌,他忽而高声出口,“他的罪…便是身为妖鬼!龙驹大人曾教导我们,妖鬼为人世所不容,是自秽暗中生出的异物!有了它们,凡人便无立锥之地,它们会侵害黎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喝声在风雨间回荡,死寂犹如浊氛般在山间盘桓。

白石望着祝阴,眼中也带着哀凄。“祝大人,在下景仰的是恪守天廷铁律的您,您不论身处龙潭虎穴、亦或是遭逢明枪暗箭,都能对妖魔毫不容情。可如今若您留情,那白石——也无法再崇敬您。”

祝阴只是道,“哪怕你真有一日碰上了…一个又蠢、又弱,可心地还算得良善的妖鬼?”

易情听了,浑不是滋味。他方想开口叫唤,却被灵鬼官众狠狠按在泥水里。

年轻的灵鬼官将黄金面缓缓覆上。商时的驱鬼祭仪里,逐疫的神巫会头戴鼓目两角的黄金面,仿效他们的威仪。那是一副可怖的鬼相,一旦戴上,便仿若厉鬼。

“凡为鬼怪,”白石斩钉截铁道,“格杀勿论!”

长戈倏然抽出,带出大片血花。祝阴痛哼一声,却并未拔出腰间降妖剑。他踉跄了几步,竟缓缓地跪了下去。

白石注视着他,眼里盈了一丝愕然。

“你在做甚么,祝大人?”

祝阴将头渐渐低下,像被霜打的禾苗。他两手交按,缓慢地叩首,稽留许久,道:“祝某在求你。”

他这辈子少有低头的时候。在九霄时,他独来独往,几可称肆意横行。一袭红衣穿梭于万千鬼怪间,手起剑落,身浴血雨。而如今他却在向自己的后生低头,在连绵阴雨间蜷身。

“为了一只妖鬼,向在下求情么?”白石冷声道,“还是您自知以凡躯难以闯出灵鬼官众的包围,想苟且偷生?”

祝阴说:“两者兼有。白石,若说你的正道便是笃守天廷规矩,那祝某还是与你道不相同。祝某只杀恶稔贯盈之妖,十恶不赦之人。”他仰起覆着红绫的脸,明明是沾了泥污的面庞,却如润泽琢玉一般,似泛微光。“说到苟且偷生一事,这倒还算得是祝某向师兄学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白石在叹息:“祝大人,您变了。”

“祝某如今是凡人,人本就是会变的。”祝阴说,又将头低垂而下,额头磕在泥水里。“若是想一成不变,无心无情,那便还是一直做神仙的好。”

“您觉得,白石会放过您么?”

“那要凭你心意了。”

白石望向脚边的祝阴,寒意销骨断魂,从头顶浇下,自脚边涌起。他所崇敬的祝大人为何会变成这等模样呢?若是为一只妖物破了规矩,那天廷之律还有何等信用可言?

玄衣的灵鬼官如幽魂般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从易情手上夺下的降妖剑。白石将剑持在手中,高高举起,剑芒犹如流霜。

“这便是白石的心意,祝大人。”他说。

手起,剑落。血如赤色的朱槿,开满了一地。易情倏然抬头,却见祝阴的头颅落了下来,掉进了雨洼里。\x01

第五十二章杀意何纷纷

天昏雾暗,严风冷雨。

易情被按在泥塘子里,口齿间被勒上细链,张合不得。他望着祝阴的头颅自降妖剑下滚落,目眦尽裂,眼中尽是血丝。

祝阴自知身为凡人之躯,且在重伤之时,难以与众灵鬼官匹敌。在如此情势之下,他才甘愿低头为易情求情。他低头之时,想必是全心向白石仰求,可不想白石却如此铁石心肠,真将他首级斩落。

白石收了剑,缓步走向易情。灵鬼官们按着易情手脚,抓住他颈中铁链,迫他仰首。白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从这只妖鬼眼中看出了燎原不息的火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是在怪罪在下杀了祝大人…同类相残么?”白石冷声道,“人尚且能杀人,神为何不得杀神?”

易情将铁链咬得格格作响,像野兽一样挣动。

“若是不杀祝大人,死的便会是在下。”白石说,“天廷本就不信任灵鬼官,因而灵鬼官向来格守降魔本分,为的便是得在天宫有一席之地。坏了规矩的,便是残枝败叶,应当减除,哪怕是祝大人也不例外。”

“我们中的每一位,初时做灵鬼官时总怀抱着一个心愿,这心愿不尽相同。祝大人的愿望是再见他往昔所侍奉的神君,而在下也有一个心愿。在夙愿未成之前,在下决不能死。”

白石望着倾泻的雨幕,叹息如雨雾般散在风里,他喃喃道,“所以哪怕是对不起祝大人,在下也要苟且偷生。”

林黑雨急,风如拔山,玄衣的灵鬼官们将祝阴的尸首摆齐,放在水洼里。覆眼的红绫散了,像一道滑落的血丝,徐徐游散在雨里。易情一眼望去,却见祝阴死未瞑目,雨丝落在金琉璃样的眼瞳上,又如泪般淌出眼眶。

祝阴,祝阴。易情忽而想嘶声叫喊,他已经许多次看到祝阴丧命于自己眼前。他的师弟一点儿也不厉害,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凡人,且死而不得复生。

他忽而如醍醐灌顶,想通了许多事,上一世为何祝阴会流着泪与自己辞别,为何又会被人剜心后高吊在山门?恐怕是祝阴那时决定只身前来面对声势浩大的灵鬼官众,自知有去无回,也曾如今夜一般向他们跪地求情。

上一回祝阴也是如今夜这般丧命,而他对此毫不知情。

心里像有十数把小刀子在绞割,身上被糙石划破,心里却痛得更甚。

“虽说在下对你心怀诸多疑问,可有七日杀鬼令在,今日不得不将你送往阴府。”

白石望着挣扎的易情,神色冷冽。他扭头向身旁的灵鬼官道,“劳驾,借在下一柄降妖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您不是有么?”那灵鬼官不解道,却也动手从系带上解下皮鞘,递给白石。

白石抽出降妖剑,明镜似的锋刃映出他漠然的两眼:

“方才那剑沾了祝大人的血,不可再教妖鬼的血污了剑刃。”

灵鬼官们将易情架起,用缚魔链将他捆在山门边的石柱旁。系在口中的铁链一松,易情当即破口大骂。

“狼心狗肺的鸟厮!”

易情朝他胡乱蹬腿,“我本以为你暂算条围着祝阴打转的京巴狗,如今倒觉得你是只贪生怕死的王八!”

白石猛地一扯他颈中铁链,颈骨上仿佛传来裂痛,易情气喘连连,骂辞不得不咽回肚中,再不成声。

“今日是第七日,离子时还有些时候,正恰能将你审上一审。”白石冷酷地道,降妖剑刃已然贴向他面颊,“你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祝大人身旁?”

锋刃缓缓下移,仿佛蛇虺的毒獠,划过脖颈、琵琶骨,移至心口。

“还有,你莫非是用了甚么妖魅之术,教祝大人被迷了两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嘴里被磕破了,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他将血唾往白石脸上吐去,冷笑道,“我要是会那术法,如今还不就地将你迷个神魂颠倒,要你从此做个提鞋小厮儿?”

白石被他一唾,当即大怒,喝道,“胡言乱语!”说着,便拿剑柄往他头脸处重重一磕,打了个耳括子。易情被打得眼前天昏地暗,金星迸溅,痛得哎哟叫唤。

白石又斜睨着他,说,“既然你这么讨打,在下便卸了你的手脚,割开你的皮肉,将你五脏六腑重排一遍。这样走过一遭,你还有甚么秘密不愿吐露的么?”

说着,他却退到一旁,对左右道,“上‘鱼鳞割’!”

灵鬼官们提起降妖剑,沉默地上前。他们一掌重拍,打在易情心口,易情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胸闷欲呕。降妖剑抵在胸口,若是按凌迟的规矩,那便会先挖出谢天肉,再用数百刀分别割除手脚血肉,其间痛苦难以言说。

刀刃入肉,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易情先时还能咬牙忍受,后来剧痛如巨浪拍岸,几乎要教他消溶。一浪接一浪的痛楚间,他忽而听得白石对旁人道:

“…去无为观中,杀观中子弟,一个不留。”

白石的口吻冰冷无情。易情倏然睁眼,腔子里如烧起熊熊怒火,他对白石低吼道,“你说甚么?”

“在下说,杀死无为观中全数弟子。”白石平静地道,“自然,弟子要杀,师父也不例外。”

他语调平平,口气轻易,仿佛在说碾死一群蝼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何要杀他们?与他们有甚么关系!灵鬼官不是只除恶鬼的么?如此杀人,又和凶犯有何分别?”易情披头散发,双目血红,恨声道。

“自然有干系。他们收容你,予你衣食,便是养虎留患,遗害世间。他们死的原因不为何,正是因为你啊,小妖物。”白石抱着手,立在凄凄风雨里。他形容庄肃,坚石一般的脸庞上似有苛责之意,“正因你与他们关系匪浅,这才教灵鬼官不得不疑心你们之间是否有祸心勾连。”

易情冷笑,“全都是——胡说八道!你要杀,便冲我来杀好了,要剜钱肉、用盐巾子蘸我伤口,也尽管来便是,杀伤无辜,还算得甚么为民除害的灵鬼官?”

此时行刑的灵鬼官们对他加快了动作,有神官取来玉盆盛着的盐池水,将降妖剑浸在水中,一刀一顿,仿佛有烈焰在伤处灼烧。易情痛得几将臼齿咬裂,断续的呜咽从齿间泻出。

极痛之中,他想通了一事,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灵鬼官。是灵鬼官杀尽观中诸人!

“如何?你如今愿回答方才在下的提问了么?”白石蹙眉望向被捆在石柱上的那妖物。易情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浸透,呼吸紧促,面白如纸,虚弱至极。

易情颤着唇,勉力挤出一个微笑。“还…不够……痛快。”

“甚么?”

“我说…还不够…痛快。”易情气喘吁吁,从湿漉漉的发丝间抬眼,他对正在他臂上一刀刀剜下血肉的灵鬼官道,“喂,你们不曾试过…弹琵琶么?”

灵鬼官们微微怔愣,摇了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痛得直打颤,却仍倔强地撑着身子,笑道,“就是拿刀在琵琶骨上奏响儿。力道不同,打出来的声响也不尽相同,要试试么?”

白石冷眼相看,“他要试,便试罢!瞧他稍后会不会杀猪样的惨叫,痛得涕泪横流?”

于是灵鬼官们沉默地持起降妖剑,放在易情琵琶骨处。若要狠狠割下去,且不止一刀,那确不是常人能忍的剧痛。易情却摇头,说,“剑举得还不够高。”

灵鬼官闻言,恼他指手画脚,挥掌狠打了他一记。易情口角淌血,面颊红肿,却仍笑着道,“若是举得不够高,弹出来的‘响儿’也不好听。”

刃尖微抬了些,易情却又道,“不够,还不够,再高些。”

待锋刃抵到了咽喉处,他忽而向白石扯开一个笑容。那笑容被雨水浸透,又混了血水脏污,看着极为凄惨。可白石却恍然一惊,竟觉似被日光曜目,像阳焰般璀璨,当即心中惶然。

如晦风雨里,易情笑得十分和煦,眼里却似含霜冰。

“我记住你了。”易情对白石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就在不久之后。”

白石冷漠地道,“你今夜将会丧命于此,何谈再见二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说,“因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过我已是妖鬼了,这话听来也算得句废话。总之,你记得我曾说过这话便是了。”

“白小弟,抹干净脖子等着我罢。”

说罢,他龇牙一笑,朝白石瞪眼吐舌,扮了个鬼脸。白石先是皱眉,旋即觉得不对,欲张口阻拦时,却见他将头往后仰,再狠狠往前一撞!刃尖刺破了喉颈,血花喷溅,血雨浇了灵鬼官满头满身。

易情软瘫了下来,浑身似被倏地抽去了骨头。白石猛然上前一步,揪起他额发,却见他喉中血流如注。白石一惊,喝道,“替他止血!”旋即抽开铁链子,惊见易情如烂泥般摔倒在地,微张的双目里光华渐黯。

灵鬼官们将他翻过来,发觉易情已然断了呼吸。他的心口处也在流血,松开链子的一刻,流溢的水墨将铁链化作利刃,将他心口刺穿。

淅沥的雨声里,仿佛还留着易情冷冽的声音。明明是在温煦地笑,吐字却冷酷而寡情。

“下回再见时,我会要你…如数奉还。”\x01

第五十三章杀意何纷纷

墨迹水润,勾勒出悠悠天地。

凄暗山河化作浓稠墨画,雨针凝结,光阴停滞在这一刻。

天空里下起的不再是寒雨,而是纷扬的白棉纸屑,碎片堆叠在一起,化作张敞的天书。墨迹化为云烟,易情盘坐在地,支颐沉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纸屑积成人形,天书的样貌依然像一团氤氲的墨迹,看不大清。它望着易情,似是颇为无奈:

“怎地只去了一日,便又回来了?”

易情隔着朦胧的雾烟,远眺着人世的光景。在那个骤雨倾盆的暗夜,他被灵鬼官们擒住。祝阴惨遭斫首,观中众人被围攻,而他也不得不自戕而死。

“你先前不是说,心里欢喜我来的么?”易情如魂游九天,喃喃道。

天书缓声说,“我自然欢喜,可你来得太快,我也不大欢喜。”

易情静坐了一会儿,扭过身来瞧它,“你怎地回事?莫非你是个闺房姑娘,每回见我前,都需精心梳理一番?”

闻言,天书反而笑了一声,“你看起来不大沮丧了。”

它观过世间百相,见过有人因钱利亏败而大动肝火,因朝堂失意而一蹶不振,更遑论死生大事了。可易情死了数回,却全然不见他颓丧。

易情哼了一声,在地上躺了下来,“我哪儿是沮丧,我这是生闷气。”

“是气那叫白石的灵鬼官将你杀死么?”天书似在叹息,“他用的是凌迟手段,你这回倒死对了,若是再耽搁上几分,怕是心志便会受重创。毕竟少有人能熬过极刑苦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是在气他滥杀,杀我便算了,连坐旁人又算是怎么回事?”易情闷声道,忽而一转头,对天书说,“奇了怪了,你居然还关心我么?我要是疯了,死了,你岂不是更高兴?”

天书笑道,“我是盼你死了,来与我说说话,可却不盼你疯了。同疯子说话,驴唇不对马嘴,着实无趣。”

易情听了,心里却生出些古怪滋味来。他翻身坐起,直盯着那纸页堆成的人形。他对这天书说话时,总觉自己不似同有灵智之人交谈,倒像是对着一面镜子,中间有道无法逾越的藩篱。

“喂,说起来我未曾问过你,你究竟是谁?”于是他问道。

天书说,“我与你初见时不是说了么?我是司命的神祇。准确说来,是少司命叫我守在此处。”

少司命…又是少司命。易情几不可察地皱眉,他听白石说过,祝阴是与少司命立下了赌约,方才以凡人之躯入了红尘。

少司命是司掌新生的神祇,繁育、子嗣。凡涉生之事,都由她掌理,如此一想,他回回依靠天书回生,倒也不算件奇事了。

“嗯,算啦,你是哪方牛鬼蛇神,我如今都已不奇怪啦。”易情撑着脸,往雨雾迷蒙的空里吁气。“总之,我要活过来,去想法子对付那群灵鬼官,你要我身上的甚么玩意儿?尽管拿去罢。”

他仰起脸,望着洁白飞散的纸屑。碎屑悠悠落进他掌心里,像开出了一朵白绒花儿。

如今他时而觉得头痛欲裂,夜中时常难寐,嗅觉尽丧,左眼已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回是不是要取走我的另一只眼了?”易情问天书道,神色却意外地坦然,“还是要心肝脾肺?你喜欢哪件,便拿去罢。”

淡墨横溢,山河犹如纱中幽影。渺渺烟雨中,天书沉默无言。

良久,它道:

“我要你的味觉。”

易情反而十分惊愕:“怎的了?上回不是嫌我小气得紧,夺了我一只眼么?这回却又手下留情了?”

世人常道神灵喜怒无常,若天书也算得神灵中的一支,易情想,天书心海底针,这话大抵是不错的。

比起丧失手脚脏腑,这回的代价可谓轻得过分。天书并未回他的话,却话锋一转,笑道:“可惜,可惜!你以为味觉便不紧要么?我取了你舌尖滋味,往后若是有哪位你心仪的姑娘给你送饭食,其中好滋好味,你也约莫是尝不出来的啦!”

易情吐舌:“死都死过几回了,还眷恋那人间滋味作甚?别废话啦,要拿甚么,尽管拿去罢。”

纸屑化作狰然利爪,搭上他的面颊,往他口里一点。易情忽觉眼前十色五光迸现,刹那间,魂神似被大力撕扯。有一片仿若从舌尖溜去,倏忽不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纸屑化作狂庞烈风,将他往远处推搡。墨画似的世界开始松动,墨痕从山影中洇出。易情只觉手脚正在溶散,低头一看,指尖已然化作点点墨迹。

他仿佛在穿过一张透明的壁障,天书在离他远去。他回首一望,只觉墨色的天地悄然消弭,他似在水中望月,镜里看花。

天书在他身后再度问道:“你要改易甚么命理,又要在何时活过来?”

这似乎已成了每回死时的惯例了,天书总会问询他将会去往何处。易情思忖片刻,道,“在我杀死鬼王,下山归来之后活过来罢。”

他想,前一次约莫是回溯的时候太近,因而即便他得知了杀死观中诸人的幕后黑手,却已无力回天,若是返回下山回观的那个时刻,又好歹不必再经受一次降妖剑穿胸之苦。

正待着天书将他送去那个时刻时,易情却听得天书窃笑:“文易情,你快死啦。”

“甚么意思?”易情蹙眉,没好气地望向它。“我不是已死过许多回么?为何又说我快死了?”

天书说:“你的肉身几度息灭,却还能凭着我回生,可魂神却不行。神气疲累,心中伤挫,你猜,你还能支持到几时?”

易情眼见着周遭水雾愈发浓厚,天书的影子渐浅,禁不住开口讥刺道:“既然你这么盼着我心灰意冷,这样罢,不如你跟着我到人间瞧瞧,看我究竟能熬到甚么时候?”

漫天纸屑忽如疾风骤雨般浇下,眼前仿佛被密密茫白摆上了一道厚屏。天书在雨里向他低笑,说:

“不,我就在此处等你。”

“——因为你,很快又要到这处来了。”

刹那间,地转天旋,易情跌入了一片黑暗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五十四章红线两人牵

夕晖金澄,晚霞似醺然酡颜,红艳艳地铺在天边。

螽斯滴溜溜地叫个不停,茅屋里四处皆是孔洞,风声交织,像有人在轻声吹鼓叶笛。

易情艰难地睁眼,只觉胸口裂痛非常。低头一望,只见松垮的襟口里裹着层层厚布,鲜血洇红了裹伤的布条,正往外汩汩淌出。

他倏然想起,这是他下山后归来的那一日。他下山之后,为杀大力鬼王弓槃荼,降妖剑曾透体而过。如今他方才被祝阴背回观中,用疗伤金津与刀尖药暂且吊着些儿命。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易情猛地抬头,却见空里有个透明的影子,依稀可见是个人的模样。可那人却生得古怪,身子似是用纸屑堆作的,并无眼耳口鼻,正是天书。

天书蹲身下来,饶有兴味地望着他,“如你所愿,我送你回来了。”

易情没想到先前自己随口一说,却真引得它入了凡世来,却也不惊,只是道:“你先前不是说,要在那死后的世界里待到我再回去么?怎地,如今肯出你闺房啦?”

人影只是格格地笑,“我来瞧瞧你这一世会活成甚么样子,瞧得闷了,自然会回去。”

柴扉上忽而传来轻轻的叩响。易情扭头望去,天书在他身后道,“这该是你的好师弟来给你送饭食和药了,如何?你如今要怎么做?”

那声音犹如唧唧暗虫声,听来森冷而教人意乱。易情蹙眉,想挥手将它赶去,此时又听得天书缓声道:

“你那师弟将你视作妖物,心里愁闷,欲将你祓除。但他又记挂着你恩情,觉得不可杀死恩人,因而他会向灵鬼官众求情,可如此一来,反而却害了他性命。”

纸屑积聚成的手臂似是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教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背后回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文易情,我知你重活一次,便是为了救他与观中之人,如今你要如何救他?是杀了灵鬼官众,还是逃到天涯海角?给我瞧瞧你的手段罢。”

易情从袍袖边撕下一道布带,系在已瞧不见物事的左眼上。天书忽见他余下的右眼里闪着淡漠的寒光,那仿佛是冻野上的凝霜。

他忽而往后一样,倒在了茅草堆里,任凭叩门声一声叠一声地响起。望着透光的茅顶,易情漠然地道:

“这便是我的手段。”

祝阴在门外立了许久。他一手捧着木托,木托里盛着生肌散剂与槐花汤。彩瓷碟里装盛着小葱羊肉烩面,一只金黄外皮的厚肉鸡腿,这些都是师兄爱吃的菜。他大清早起来,便到山下怀庆镇里寻了些胡荽,又去挖了些黄姜,在后厨里熬药,忙活许久,方才备好易情的饭食。可不知怎地,等到了易情的茅屋跟前,屋里头那人一声儿也不应了。

易情在下山归来之后,伤势虽重,却也有说有笑,聒噪不已,今日却变成了只塞嘴闷葫芦,教祝阴颇为纳闷。

“不对,不对,师兄伤重如此,定是不能起身开门的。祝某怎就忘了呢?”祝阴在心中暗自嘀咕,略定了几分,便又伸手叩了叩柴扉,道,“师兄,祝某要进来了。”

他伸手一推柴门,却惊觉那门扉被从里头锁住了。风儿从门隙里一探,祝阴发觉已扣上了插销。

看来是易情自个儿拖着伤爬起来,在屋中将门锁住的。祝阴愈发困惑,再叩了叩门,道,“师兄,您将门锁着,祝某无法入屋啦。”

莫非易情是已昏过去了么?祝阴心里忽而涌起一股难言的焦乱。他望了一眼木托上的槐花汤,兴许是他在后厨里耽搁了许多时候,师兄伤势渐重,难以支持。

门后忽而传来一道冷峭的声音:

“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祝阴愣了一愣,凑到门旁轻声道:“师兄,您醒了么?祝某可是吵着您了?”

隔着柴门,他听得易情的声音微茫飘来。那声音如塞川冰雪,带着终年不化的寒意:“你听不见么?我叫你——滚。”

门外渐没了响动,晚霞落进柴扉的隙里,一丝丝泻落在地。易情仰躺在茅堆之中,望着茅顶上的透光孔洞,星子隐缀在鼠鼻红的天幕上,像一粒晶泪。

门外那人沉默了片刻,道:“祝某将饭食与药送来了。”

易情一动也不动,对他所言置若罔闻。

“师兄,您需记得吃药汤。若是伤口痛得紧了,这儿有祝某放的闹羊花剂,您可用着些,但留神别使得多了。”祝阴絮絮地道,“祝某还用松膏、猪油熬了些止血的细末,也都放在这里……”

易情捂起了耳朵,翻了个身,任伤口传来撕裂似的痛楚。

约莫等了盏茶时分,祝阴才缓缓弯身,将木托放在地上。静立片刻,他回身往石阶下走去。

艳红的身影渐渐消弭在朦胧水雾间,柔润霞光里,天坛山复归一片冷寂。

低狭的茅屋之中,天书的淡影悬在空里。金沙似的浮尘之间,它在轻轻地叹息:“你这是在做甚么?要避开你的师弟,还是要叫他死心?”

它垂头望向易情,却见他默不作声,余下的那只未被白布束起的眼瞳暗沉犹如残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那师弟定是十分困惑,明明前一日还同他笑闹,怎么今儿却转了个性子?文易情,你究竟想要做甚么?”

易情仰着面,喃喃道,“上一世,师父同我说过,‘有些缘…当断即断’。”

缥缈霞光里,暗沉的夜幕悄然垂临。

“祝阴为我向灵鬼官求情而死,他对我生出怜悯,反而断送了他性命。”

他说着,脑海间浮现出往昔的种种光景。狭暗的茅屋中,祝阴将盛着饭食的木托放在他身旁,笑盈盈地向着他。祝阴提着降妖剑,将前来侵袭的水鬼斩于剑下,微笑着向他许诺,将会还一命予他。还有那洒满月光的石室,澄暖的烛光,被扫得纤尘不染的神龛,上辈子的祝阴向他吐露了许多心里话,而他那时不曾发觉。

易情闭上眼,黑暗仿佛盖满了整个世界。

“所以我要断我与他之间的缘。如此一来,他便不会被我害死。”

第五十五章红线两人牵

祝阴走后,易情颤着身爬起来,艰难地挨到门边。

他打开插销,却见木托被放在柴扉前,其上是一碟羊肉烩面,一碗槐花汤,一只厚皮鸡腿,皆泛着鲜活色泽。他缓缓蹲身,抓起那卤鸡腿塞进口里,肉嫩滑且软,却全无滋味。

易情呆望着那一木托的吃食良久,才将肉艰涩下咽。天书夺去了舌尖滋味,却叫他心里尝到了一片苦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天书在他身后窃笑,笑声细细碎碎,像趯趯虫鸣。

“你笑甚么?”易情冷眼望去。

“我笑你糊涂。”天书继续笑道,“你后悔么?”

“后悔甚么?”

“后悔将味觉给我。你瞧,你如今甚么也尝不出,山肴野蔌,美味佳肴,酸甜苦辣,你一样也吃不到口。”

天书说着,被纸屑堆作的人影忽而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如今有一样却是尝得到的。”

易情对它怒目而视,它却嘻嘻笑道,“是不是很苦?我猜你的心里,如今比吃了黄连还苦。”

夜色如墨,扶疏的槐枝间洒满星沙,尖尖的月牙儿像他心口裂开的一道伤痕。

易情没再理天书的絮语,咬着牙换了沾血的厚布,吃力地上了药,又裹着茅草入睡。噩梦如飞掠的鸹鸟,拂过他的脑海,他头痛欲裂,辗转反侧。

梦里皆是些凄惨的光景。时而是他被凶魂、鬼王踏践而死,天坛山浸在沉沉黑雨之中;时而是众人尸首面目全非,祝阴被碾成血泥,拦腰截断,或是头颅落地。

易情时而自梦魇中惊醒,醒来后不见血雨,只见一片如霜月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一面浑噩入睡,一面思忖着下步将如何落子。他先是须断了与祝阴的缘,要那傻师弟莫在靠近自己,好教灵鬼官众不会将其列为包庇妖鬼的罪人,也将祝阴诛灭,其次便是须得想出个法子来,对付灵鬼官众。

心绪交葛,他如陷泥沼。他宝术被封了大半,“形诸笔墨”只得发挥些许威力。如今更是身躯残缺,对付起神威凛凛的灵鬼官来简直可谓力不从心。

睡到后半夜,密林里渐传来沙沙声响,茅顶上的孔洞里飘进发凉的雨毫,天坛山上下雨了。

易情先前还能闷着头睡,后来雨势渐大,像豆子一般砸落在脸上。他只得睁眼,将茅草抱到屋角,避开水洼。经过窗牅时,他不经意地抬眼一望,却在凄迷寒雨里望见了一抹鲜红。

有人冒雨登上石阶,却未带伞,举袂匆匆而来。易情一惊,眨了眨眼,缓缓蹲身,身影藏进土壁的影子里。

那人是祝阴。他冒雨而来,口中轻喘,在茅屋门前停下。雨水沾湿了红衣,肩上似是缀了玉红的料子。

易情悄悄探头望去,只见祝阴弯身,郑重地从怀里取出一物,放在门前。

那似是一只油纸包,祝阴见它未湿,如释重负地吁气。

片刻后,祝阴站起身,犹豫着迈前一步。易情望见他迟疑地抬手,悬在柴扉之前。沉默许久,又将手放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晦暗的寒夜之中,祝阴似是有些惴惴不安,轻声唤道,“…师兄?”

“师兄,祝某将都梁的药丸子带来了,是治您的头痛的。”祝阴说,声音渐弱,似是要在雨声里湮没。“祝某听师父说,您夜中时而头痛,夜不成寐,所以…”

过了许久,他又开口问道:“师兄?”

“您醒着么?祝某可是吵着您了么?”

岂止是吵,简直要比外头不歇的雨声还要教他意乱。易情捂着耳,慢慢倒在茅堆上,缩进蓬草里。

祝阴仍在门外低语,“祝某不知您为何忽而生气,约莫是您初上山的那时,祝某对您捉弄得紧了罢。说实在话,祝某见您是妖鬼,名姓又曾在降妖剑脊上留下,初时对您十分厌恶…”

他说了一会儿,又顿了片刻,似在摇头,“不对,如今也不得说已全然释怀…”

昏黯的夜色里,祝阴立在茅屋之前,秀眉缓缓蹙紧,似是意乱之极。他是灵鬼官,身兼降妖除魔之职。师兄是妖物,且又是赌约里神灵叫他杀死的罪人,他本该十分欣喜,径直将易情除去。

可易情并非罪大恶极之妖,还豁出性命替灵鬼官将大力鬼王除去。若说降妖剑只斩邪佞,又怎斩得了善人?祝阴近日来愁思九曲,便是为这缘故。

祝阴叹息着道,“但师兄不是恶人,祝某已然知晓。如今祝某为自己先前的无礼向师兄赔罪,还请师兄海涵。”

他蹲身下来,将头低垂。骤雨之间,水珠滑过乌发,沾湿了净白的面颊,他恳切地低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兄,您莫要再生祝某的气了。身子要紧,还是早些用药罢。”

茅屋中全无动静,仿佛空无一人。

祝阴静待了片刻,忽而一咬牙,站起身来。流风裹上他的指尖,他将手伸出,欲要以风掀开柴扉。

可就在手触及门页的一刹,他突而如遭霹雳,猛地将手缩回。低头一望,只见指尖如遭烈火灼烧,已然变得焦黑。清风畏怯地后退,回到他身旁打着旋儿。插销处竟是贴了副秽迹符!

祝阴被秽迹符灼伤,惊愕不已,捧着手愣了半晌。旋即又一狠心,再度叩上门扉,“…师兄!”

秽迹符化作烈火,绵延的火蛇从柴扉隙里游出,将他的手灼痛。

叩门声接连响起,像飘落的雨点,时而骤急,时而轻微,可过了一会儿,终究是歇了。

易情用血在布片上画了只眼睛,弹指将布片儿掸向窗外。布片像只蝴蝶般翩舞,落在积水的墙脚。借着那只画出的眼睛,他得一窥窗外动静。祝阴在茅屋之前茫然地立着,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良久,他似是终于死心了,低下身来摆弄了好一会儿,将纸包叠齐整了,郑重地放在门前。

“祝某走了,明儿早会再来,给师兄送药。”祝阴低着脸,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布片上的眼睛望着他,看他迷茫地踏进雨里,漫天雨珠子欢喜地劈头降落,将他淋得浑身水漉,雨雾将他的身影遮掩。

易情伸手往虚空里一抓,布片上的血痕散了。他阖上眼,却一夜无眠。

——

初日东升,袅袅苍烟中金鳞万点。

微言道人正猫在鼎炉边烧火,他行的是服饵之道,心中最盼一事,便是炼得能生死人、肉白骨、得仙道的还丹,可如今易情重伤回观,他便不得不改炼救急的太一神精丹。

迷阵子站在一旁,往丹炉里倾朱砂、朴青,呵欠连天。他眯着眼将雌黄倒进炉里,捂着鼻道:“道人,大师兄如今怎样了?”

胖老头儿吹着火筒,忿忿道:“怎样?他还能怎样?若是他四体康健了,还轮得着咱们给他烧这些破烂玩意儿吃?”

“道人,您也说您烧的是破烂玩意儿了,多半是不起效的。”迷阵子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仿佛要撑掉下巴,“不如咱们便随便烧块炭渣,给大师兄吃了罢。反正他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但我却急着要睡觉。”

微言道人大恼,往他头上敲了个爆栗:“腰杆挺直了!今儿不把神精丹炼出来,你便睡进炉里去罢!”

迷阵子勉强直起腰,小声嘟哝着将带着土腥味的磁石丢进炉里,仔细一听,这厮在低声地骂骂咧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师兄虽没个正形儿,却好歹是咱们这处的大弟子,靠着升天入霄宫给咱们挣了不少名气。如今又因杀鬼王身负重伤,咱们不多照料着他些,老夫都要怕他被气跑啦!”微言道人絮絮叨叨道,又鼓起双颊呼呼往柴薪间吹气。

过了一会儿,微言道人又抬起灰土遍布的胖脸,“不过,这话你可别同他说,老夫怕他听了得意忘形,从此便会横着走路……”

“他本性不坏,别嫌弃他,知道了么?”微言道人一巴掌拍在昏昏欲睡的迷阵子头上,叫道。

迷阵子敷衍地点头。

微言道人恼道:“你又在窃说些甚么闲话儿?咕咕哝哝的,吵死人啦!”

睡眼惺忪的弟子道:“不,我没有…”

“既然没有,怎地像有一团乌蝇在老夫耳旁吵闹?”微言道人气道,却忽觉不对。自方才起,他耳旁便有喁喁低语,抬头一望,却见松影摇曳,一只水獭模样的影子分林拨叶而来,缓缓爬到眼前。

一只水鬼正撑着身子,站在他们身后。

腐败的头颅顶着潮腥藻荇,漆黑肢干犹如炭条。水鬼乌黑的面上裂开一道缝儿,似是在朝他们狞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微言道人一屁墩滚在丹炉旁,又因被火燎到,烫得蹦了起来。“哎唷,老夫的娘亲诶!”

迷阵子也被吓了一跳,吹的鼻涕泡破了,赶忙拖着步子躲到微言道人身后,“道人,您娘亲生成这样呀?”

又疑惑道,“这天坛山上怎地会有水鬼,咱们不是布过阵法,贴好了幻法符和秽迹符,不教鬼怪入内来么?”

“没眼力的蠢崽子!你道爷生得这般白净,怎地会是从它肚里钻出来的?”微言道人朝他唾了一口,却也纳闷非常。若是秽迹符仍在,寻常妖魔不得入内。莫非是有人存心破坏?

耳旁传来枝叶簌簌摇动声,两人抬头一望,却见鬼影重重,像土墙般围着他俩。

微言道人汗流至踵,赶紧拍着迷阵子道:“快,快!去看灵官殿便的秽迹符是否还在!”

这时却听得一旁有人道:“不必去看了。”

两人扭头一看,却见苍松下倚着一人。着一件破烂脏污的白袍,厚布裹着一只眼,正叉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俩。

易情倚在树边,两指挟着一枚塌软的黄符。那符咒正是秽迹符,拿在手里时犹如烙铁,将他指腹灼得一片焦黑,可他却仿佛毫无所感。

微言道人大骇:“易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又望望易情手中的符箓,浑然摸不着头脑,“你…你手里那符,是将灵官殿旁的秽迹符撕下来了?为何要如此做?”

灵官殿的秽迹符镇守着天坛山,若有法箓,便不会教邪秽入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白袍少年忽而笑了。那笑容被微言道人瞧在眼里,竟有些心惊肉跳。分明是平和的微笑,却似杂了分邪气。

“不为什么,”易情说,“我只是觉得,好玩儿。”

第五十六章红线两人牵

自那日以后,天坛山里便似是多了个混世魔王。

易情跑遍了山头,将秽迹符都撕了,撇在地上,任水鬼上岸横行,怨魂四下游荡。他还扛起手斧,哼着小曲儿,将石阶旁的细弱桃木砍了,桃枝捆进后厨灶里烧火。一时间,天坛山上鬼气森森,魅影重重。

众人不知他是犯了甚么病,下了山归来后便性子大转。明明是重伤之躯,却比猿猴还善上窜下蹦,终日里逮他不着。有时却能在药庐望见胖老头撵着一个脏兮兮的白影,大叫:

“易小子,将老夫的大金丸子还来,还来!”

若是定睛一看,便能望见那人影是个清瘦的小道士。着一身布泥点子的满素布单襦,素裈扎着裤腿,赤着足飞奔。易情散着发,嘴里叼着只落灰包子,灵巧地攀着槐枝翻了个筋斗,两腿一夹,倒悬在树梢,口齿不清道:

“甚么大金丸子?我在你丹炉里掏了半日,只寻到只你藏起来的肉包子!”

微言道人一路追着他,气喘吁吁,禁不住哇哇恼叫。这小子变坏后,便时而来偷他饭食,他偷藏的酱萝卜、白面蒸饺,常被易情咬了去。

非但如此,这厮还愈发变本加厉。如云的女客虔心而来,用靛白的帕子掩着羞红的面,入了月老殿进香。天穿道长在那处立着,吩咐易情为她们在天书上画红线,从而为观里挣几个子儿作饭钱。可易情却只摊开天书,笑吟吟地道:“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连心上人的面都羞见,怎地能有缘?”

说着,便用指头一抹,指尖弥散出如烟水墨,竟在那本就浅淡的缘线上狠画一记,将缘分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女客哭天抢地,有人甚而似噬人瘈狗,将他破口大骂,欲撕扯他衣裳,将他按在地上揍个鼻青脸肿。幸而易情脚底抹油了似的,跑得极快,一溜烟便没了影儿,只余香客们对他瞪眼龇牙,却也无可奈何。

这段时日里,这厮画了许多鬼画符,符肚里画的都是一张鬼脸,密字像一团麻线。画罢了竟还肆意张贴,搅得众人心神不宁。迷阵子下山建醮,他跟在后头,将已羽化的修士的棺椁掘开。行科教时,他亦寻来椒浆劣肉,大吃大喝,将蒙在欲开光的法像上的红布扯下,当作被儿盖在身上,烂醉如泥,呼呼大睡。

微言道人与迷阵子因发疯了似的这厮叫苦不迭,天穿道长虽面色不改,却也悄然蹙起一对秀眉。

祝阴却对易情的这些行径无一置喙,他还是同往时那般,每日早起劈柴,烧火,熬药,切菜,将盛着粥菜与药汤的木托放在易情的茅屋前。

易情回回只啃掉了半只鸡腿,将药碗倒扣在地上,发苦的药汁流进土里。祝阴见了后,只是默默地捡回,到了正午时分,又会盛一碗新的药汤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回见他,易情都对他无甚好脸色,甚而恶语相向。叫他“滚”,“到一边去”,祝阴却也没反驳,抿着唇,像是被缝上了嘴巴。

清风拂过翠嶂碧峭,天坛山中云气渺渺。

松林旁有一小池,映照苍穹,收蕴天光,宛若一只静静凝望穹宇的眸子。一片败花衰草间,有个单弱的人影正垂头冥思,唇间衔着樟木叶,断断续续地吐着气音。

那时断时续的虚音连在一块儿,竟也织成一曲请神调。只是这调子稀奇古怪,时而有步虚声,时而似诵经音,但不变的却是其中凄婉哀思,听来如针砭骨,似坠冰渊。

易情静静地吹罢一曲,四下里林叶簌簌而落,风送清寒。

虚影在他身后浮现,纸屑如星如点飘舞,汇作人形。天书道:“你不去想怎地对付灵鬼官,反来这儿闲坐,有甚么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话说得刻薄,可易情却隐听出了其中焦意。天书这厮竟在关切着他举动。

易情笑道:“你不知道么?方才我吹的是什么曲子。”

天书说:“我才不关心这事儿,若是你死了,还能听丧歌听个饱,如今白费这些时候吹这些靡靡之乐作甚?”

易情反而点头,两眉弯如新月,似盈满了欣喜:“对啦,便是丧歌!”

他垂下头,指腹摩挲着樟木叶缘,淡声道,“这是引魂用的,孤魂游于山泽、芜野,需听引路的叶笛声方能归乡。”

“然后呢,你吹这玩意儿来引魂作甚?”天书问。

易情笑意更深,脸上漾起浅浅的梨涡,他抬起手,指向山林之间。“我要引它们过来。”

天书举首,却愕然无言。只见得眼前暗影重重,低沉吟哦声不绝。它望见了漫山遍野的水鬼,一只只漆黑如炭,从池水、山溪间往岸上攀爬。在忧婉的樟叶声间,它们缓步聚在易情跟前。

叶声犹如引路的明灯,教它们前行。天书震愕,叫道:

“…你在操使它们!”

自古以来,只听得修士们与妖鬼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却不曾听过有人胆大包天,敢拿鬼怪作驱使钳奴的。易情却满不在乎,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水鬼也曾是人。天底下水路纷繁,船只如星罗棋布,哪儿有不翻船的时候?人落了水,死了便会变作鬼。我不过是教他们莫要在水中游荡,早日上岸来归乡。”

说着,便又埋头吹起樟木叶来。叶声窸窣,在他唇齿间嘘然作响。

天书默然无言,半晌,似是方才平复惊愕之情,道,“可你若是停下吹木叶,便会被它们袭击,不是么?”

易情却停下口中吹奏,道:“我吹樟木叶,不过是教它们欢聚一堂,接下来才是要教它们服帖的时候。”

他在手掌处忽而猛划一记,指尖流溢的水墨仿佛利刃,将他皮肉切开。血水涓涓流出,淌落在地。水鬼们从仿佛自梦寐中惊醒,欢喜地嘶叫,扑上去围着血滩舔舐。

白袍少年望着这情形,叹道:“我真不愧是最厉害的神仙,血香得过分,鬼怪们嗅了我的味儿便心花怒放。只不过在凡间总挨人嫌弃,只能暂作个猪狗不如的光棍小厮。”

血中蕴人精气,人血、妖血对异族而言尚且珍奇,何况神血?那群水鬼吃了易情的血后,竟变得十分服帖,躬背垂首,仿佛家驯的黄犬。

易情拍拍手,它们便站起身来,眼中虽泛幽幽绿光,对他手上垂落的血珠垂涎欲滴,却也依顺非常。只是天书分明见得易情面上毫无血色,惨白如雪,微敞的襟领里透出层叠的厚布,这些日子易情回回将祝阴送来的药汤打翻,伤大抵是未好的,此时只见他身子摇晃了一瞬,却又很快站好。

天书望着这光景,问:“这里有几只水鬼?”

“约莫两百只。”易情喜气洋洋地答道,“都是我从水道里寻来的鬼怪。天坛山上没有,便去黎阳里寻!”

“你不怕被灵鬼官灭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

天书说,“你一只妖鬼,便已教他们对你戒备之至。如今你倒好,将两百只水鬼聚了起来,那可真要成为灵鬼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易情点头:“噢,我十分乐意。”

对他这副模样,天书无可奈何,“你又吹甚么大话?灵鬼官是天廷武将,每一位都以一当百,是神中精锐。你上回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险些凌迟至死,这些都忘了么?”

又道,“你养的这群水鬼狗腿子,看着有两百只之多,可在灵鬼官面前,可谓是扑火飞蛾,小小蚊蚋,拿手指头便能碾死。”

白衣少年却背着手笑,“你没听过四个字么?”

“甚么四个字?”

“‘藏木于林’。它们是水鬼,我是小妖,咱们可谓血胞同类,臭味相投。哪怕灵鬼官要大开杀戒,也辨不清究竟夺了哪条性命。”

易情笑道,“所以我要把自己——在这群鬼怪中藏起来。”\x01

第五十七章红线两人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罢易情这话,天书反而摇头:“这想法虽好,但总归实现不得。”

易情奇道:“为何?”

纸屑堆成的人面上裂开一道讥嘲似的隙儿,天书道,“灵鬼官个个身经百战,英武非凡,区区两百只水鬼,他们一挥剑便能尽数杀死。”

它又道:“你想想前几世,你那便宜师弟替你守门时,是如何对付那群水鬼的?”

听天书一说,易情想起水鬼上门来袭的那日,他被祝阴扼昏,醒来出门去时却见漫天血雨。精怪残肢落了一地,祝阴提剑伫立于血泊之中,宛如凶煞厉鬼。

灵鬼官确是有这般能耐,举手谈笑间便能将鬼怪开膛破肚。

这几日来,他寝食难安,辗转反侧,便是在思索对付灵鬼官众的办法。可惜天书上关于祝阴的那一页被封住了,否则他便能一笔划去,将他与祝阴之间的缘分画断,不必使这些弯弯绕绕的法子。

天书笑了几声,道,“何况,灵鬼官众来这儿还没这么快,带着这末多水鬼,你要如何过活?你当是养几只方呱呱坠地的小娃仔么?要它们蹲在茅屋外,瞧你吃饭、入睡?”

易情却摇头晃脑道,“我自有计策。”说着,他便手腕一旋,竟像变妖法一般,将一只大药蒲芦拿在手上。蒲芦圆滚滚的肚腹处贴满了秽迹符、缚神咒,略略一晃便听得其中汩汩酒水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不是那…那肥老汉的药葫芦么?”天书惊道,它记得微言道人腰间便别着许多只药葫芦,皆生得同易情手上拿着的那只一模一样,里头不知装的是疗伤金津,还是从市口收来的凶魂。

拔开壶塞,易情将细窄的壶口对着水鬼,笑嘻嘻道,“是呀,我顺手偷来了。这里头如有洞天,能纳千只鬼怪,我暂且将这群小佣仆收了入去,待用着时再放出来。”

若是微言道人发觉他窃了这葫芦,准会气得一蹦三尺高,易情窃笑,随即将药蒲芦上系的红绳叼在口里,结了个扇印,口齿不清地低念道:“随吾驱使,听吾号令。吾奉五灵玄老敕,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毕,群鬼如遭山岳摧压,膝腿断折,猛然跪地。其中一只水鬼被吸了进去,身形如宽面似的抻长,一眨眼便滑入了葫芦里。

可这葫芦只吸了一只水鬼,便不再吸了。易情大为惊愕,摇了几下,又将眼凑去壶口处看,咕哝道,“奇怪,怎地只收了一只鬼,其余的进不去了?”

天书无奈,道,“文易情,你偷葫芦的时候都没仔细瞧过么?这不是那肥老儿用来收鬼怪的葫芦,是用来泡酒的那只。”

易情大惊失色,方才想起微言道人腰间满满当当地捆了十几只葫芦,既有收服精鬼用的,亦有盛缥酒佳酿的,上一世这老头儿便是弄错了葫芦,将装着鬼怪的那只当成壶觞清酌饮了。

他赶忙将葫芦倾过来,可只哗啦啦倒出些用青藤与玉桂酿的酒水。曲蘖澄金,没倒出水鬼,却从壶口滑出一条乌梢蛇来。

那蛇竟还活着,嘶嘶叫着,缠上易情手臂。眼瞳有若翡翠,像水鬼一般泛着碧光。

“泡蛇酒不应该先去了蛇头么?”易情吓得心胆俱裂,“好哇,微言老儿竟养了条活蛇在酒壶里!”

天书说:“他逮的是黑质妖蛇,需得活着用米酒浸着才行。如此一来,酿出来的酒吃了方才能治瘘疠。还有,你方才用集神咒收进去的水鬼附在了妖蛇身上,若不赶出来,怕是会狂性大发,要咬你身子。”

正说着话,那蛇忽而一张口,血盆似的大口里吐出一抹碧烟。易情赶忙抬袖捂鼻,却不慎吸了些入内,顿感眼花缭乱,面前明星煌煌。这蛇会喷吐毒烟,教人头昏脑涨。

易情颇为无奈,伸手压着蛇头,丢下葫芦,另一只手擒着蛇颈,方才将它捉在手里。念了几句紫虚箓中的咒,方才将水鬼的魂儿从妖蛇体上剥开。他将妖蛇塞回葫芦里,至于这盛酒的葫芦,却断然是不敢再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瞧你这蠢相,”天书嘲弄他,“一条蛇、一只水鬼都能欺侮你,你要怎地对付龙驹率领的灵鬼官众?”

“呸!”易情唾它,“闭上你的纸片嘴巴,等着看你老子大发神威罢!”

——

月老殿前,槐叶如盖。

树荫青茂,枝梢挂满如瀑红线。粉红笺子犹如朵朵桃花,点缀其间。

祝阴站在树荫里,伸手去抚那一张张笺子,有的是细滑竹片,刻着相思辞句,有的却是美质华笺,染着笔墨清香。他看不见笺子上的字迹,却似能摸到沉甸甸的思情。

槐树上挂的笺子多了,他时常要解下来一些,收在别殿里。日日有如云的香客前来,又如飘风一般离去,日复一日,不曾有变。

他伸手欲解下一张纸笺,却忽而顿了一下。他摸到那笺子上结着红绳,系了个同心方胜的模样。风儿送来纸上残留的芬芳,那是萧曼的兰花香气,清冽如泉。

这是秋兰身上的气息,祝阴还记得。那女孩儿虽是个山村里长大的野丫头,却极爱洁净,一日要在山溪里梳洗个三四回,还会把捡来的花瓣儿放进桃心佩帏里。

祝阴不自觉地蹙眉,解下那纸笺。迷阵子正恰拖着土锹经过,他扭头叫道,“迷阵子,过来。”

迷阵子懒洋洋地踅过来,祝阴把笺子递给他,问:“这上头写着甚么字?”

“没写字。”迷阵子的眼皮都快黏在一块儿了,“画了幅极丑的画,上头是一只脖栓狗链的小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噢,原来画的是大师兄。”祝阴冷冷地道。

睡眼惺忪的弟子顿了一顿,将笺子递回来,“这人没画脸,我也不知是谁。”说罢,便又拖着土锹走了,独留祝阴站在一地碧荫里。

祝阴捏着那笺子,眉关紧锁,又缓缓地将它系了回去。他在树下意乱地踱步,听着满树笺子遭风拂动时的哗哗声响,只觉心焦。于是他猛地抽出降妖剑,对准那秋兰系的同心方胜,一剑划去。

一个从山下救下的小妮儿,怎地就忽然如此熟络,成日围在易情身边打转?

他正要划断那绳结,却听得有人在身后喝道:“别动!”

红衣门生愕然回首,只觉一风尘肮脏的人影立在眼前。

易情抱着手,冷声道,“不许剪。”说着,便上前一步,横在他与那同心方胜之间。

祝阴愣道:“师…师兄?”

方从山林里出来,易情满头满身尽是草叶,他撇过眼,扭身理了理系在槐枝上的红线,道。“这是秋兰师妹画与我的,你凭甚么能剪?”

“师兄,那女子对您殷勤得过分,祝某疑心…”

“有甚么好疑心的?”易情兀地打断他,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我救她性命,她心里同我亲近,这不寻常么?哪怕她是妖物,我也是只小妖,你就当咱们是破锅配烂盖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祝阴的头埋下去了,眉心几乎能拧成结,白皙的面庞更无血色,像覆了冰寒的雪。纸笺在风里摇曳,方才被他攥在手里,捏出了一道道皱痕,“师兄,您不会对她…”

易情叉着腰,说,“对呀,我就是对她怦然心动,一见倾心了,怎么着?”

风儿倏尔变得很大,萧萧风声落入耳中,漫天落叶聚散,像下起了凄零的雨。祝阴抿口无言,红绫如蛇飞舞,明明他只字未言,脸上却似写满了千言万语。易情也怔神了,他存心要激一激祝阴,可没想到这厮竟是这等反应。

他总觉得祝阴这厮约莫是厌恶身为妖鬼的他的,可约莫是见他杀死了鬼王,祝阴心里却有所改观了。易情十分头疼,脑袋上似有一柄小锤在锲而不舍地重敲。

他们立在风里,一个身影轻盈地跑下石阶,在他们身边驻足。那是个着鹅黄衫子的姑娘,圆脸蛋上嵌着一对杏眼,正是秋兰。秋兰正挎着一只柳篮,篮里装满了用来染指甲的金凤花儿。

秋兰跑到他们身边,好奇地发问:“咦,道士哥哥,你们怎地杵这儿不动啦?”

易情的脸反而变得煞白。他方才在祝阴面前扯了谎,说他心悦于秋兰。

女孩儿在他俩间左瞧右望,忽而看得树上的纸笺皱巴巴地随风舞着,定睛一望,发现上头是自己画的歪扭小人。系结的红绳断了一截,可怜地飘垂着,再一看祝阴手中提着的降妖剑,她霎时明白发生了何事。

“啊,你割断了我与情哥哥间牵的红线!”秋兰手里的柳篮掉在了地上,她杏眼圆睁,指着祝阴叫道。

祝阴冷冷道,“割断了,又怎样?”

秋兰跺脚,“你这人小肚鸡肠,专败我同情哥哥的好事儿!”她的一张脸胀得晚霞似的红,约莫是想起了先前在船上,祝阴说要乘易情昏睡时推她下水的事了。她像野猫儿一般扑上去,龇牙咧嘴,要挠祝阴,却被易情眼疾手快地捉住臂膀,抱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女孩在怀里挣动,易情胸前伤口裂痛,疼得频抽寒气。他白着脸问秋兰,“…情哥哥?那是谁?”

“就是你呀。”秋兰突而不闹了,仰着头望他,眼里像落了天河中的粲星。她咧嘴笑道,“我方才洗脸时想到啦,你不是叫文易情么?往后我便叫你情哥哥!”

瞧她浓情蜜意的模样,祝阴脸上像布满了阴惨惨的乌云。易情也无言以对,半晌出不得声。秋兰又扭过头,在易情的臂弯里张牙舞爪,气鼓鼓地叫道:

“哼,你剪了我同情哥哥的缘分,你便抻着脖子等着罢,我要寻个时候向你出气,狠狠作弄你!”

第五十八章红线两人牵

秋兰气恼地跑走了,易情也回到了松林的小池边。用血作饵引水鬼走动几日后,他遣它们在天坛山周徘徊。灵鬼官迟早要到天坛山来,可若是满山妖魔遍布,他们也一时难寻到易情所在。易情在心里打着算盘,从微言道人房中摸了沓幻法符,成日在山中闲晃,意欲寻个地儿布下陷阱。

他同观中众人渐疏远了,偌大的山林里,他时而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他在变成独身一人。

如此便好。易情叼着稗子草,默默地想。他如今是只卑贱小妖,留在何处都会连累人。

但微言道人仍不死心,见着他便会挥着拂尘、提着宽和裆袴气喘吁吁地奔来,要逮住他,往他嘴里灌治伤的神精丹。易情每回都攀着槐枝翻上树,朝老头儿大扮鬼脸,又跳到另一棵松树上溜走。

水鬼的影子在身旁浮现,吃了易情的血数日后,它们渐变得服帖,像形影不离的随侍。易情用缚神咒捆住它们,用水墨绘作的利刃点开魂心,往上面细细篆字。祝阴曾用降妖剑于凶魂魂心上刺字,他也可效仿此法,向水鬼下令。

刺罢字后,易情捏着诀,念道:“九天有敕,卫我九重,去!”于是水鬼们摇摇晃晃地启程,往山林中钻去,枯柴似的影子汇入暗处,再也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踏着冥冥细雨,穿过茫白云雾,易情哼着曲儿,行遍了天坛山。他往树上贴了许多叠黄纸,画好了防鬼咒。他要将天坛山造成一座围城,只有山门处得入,而他就在那处应敌。

天书在他身后不屑地哼气,冷嘲热讽:“你以为这样便能拦住灵鬼官?”

易情朝它龇牙,“不试试看,又怎地知道我是否在以卵击石?”

转眼间,光阴如箭飞逝,三清殿外幽霭重重,溪瀑清泠。殿中灯火袅袅,烛红幌翠,壁上绘满云鹤山水。

胸前的伤已然半好,这段时日里,易情以血饲育水鬼,画符做科仪,也不去理旁人,独来独往。众人似是也习惯了他这清静性子,再不理他。于是他在殿中垂头擦拭法器,欲设摆阵法,迎候灵鬼官众。

他等待着上一世灵鬼官众来到天坛山时的那个日子,那日子眼看着一天天近了。天书心急如焚,可他却若无其事。

擦过范铜的钟磬,点上返风香,清净的香气氤氲在宝殿中,白烟袅袅,仿佛汇成朵朵祥云。易情正埋头用巾子擦净铙铛,却忽见得在胧胧香烟里,有人踏过槛木,走入殿中。

“…师兄。”来人低低地唤他。易情倏然抬头,发现是阔别已久的祝阴。

为了不让他俩间有过多牵连,易情时而避着他。此时一抬眼,望见祝阴的模样,竟觉恍如隔世。许久未见,祝阴却与常时不大一样,散着发,面色苍白,未缚覆眼红绫,只闭着一双眼。只是那眼下泛着一片乌青,似是有些憔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来这儿作甚?”易情不客气地问,略显出几分敌意。

祝阴垂着头上前,伸手拿起手铃,吹了吹其上的灰,道,“师父吩咐祝某来此处洒扫,祝某也不曾想过师兄会在这里。”

易情别过脸,只觉得同这小子同处一室十分别扭。他抿口无言,执着巾子擦过一件件供器,天光从门缝里泻进来,雪白的光流了一地,风里有兰桂的芳香,光阴仿佛凝结在了此刻。

“师兄…”祝阴在他身后轻轻地开口。“您的眼怎么了?”

“在石阶上翻了个筋斗,不小心磕着了。”易情冷淡地回答。天书取走了他的一只眼,而这小子约莫是透过流风察觉到自己眼上包了层布。

祝阴含糊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再没说话。

黑亮的返风香在香炉里绽开,香气一朵朵升腾而起,静凉的殿室里烟笼雾迷,犹如梦幻。易情擦着铜镜,忽而在镜里望见祝阴带着疲色的面庞,禁不住问道:“…没睡好?”

似是没料到他会发话,祝阴一惊,又转过脸去,说,“是。”

沉默了一会儿,祝阴又轻声道,“兴许是山中精魅作怪,近来祝某石室中遭了贼,神龛中供物散落。祝某亦体不安席,夜不能寐,耳旁似常有窃窃细语。哪怕是睡着了,也常有梦魇缠身……”

易情随口应道:“噢。你那地儿幽森森的,说不准不是遭了贼窃,而是夜游时将供物不慎打跌……”他心里想,他头痛时,还恨不得将脑壳子敲开。祝阴这小子转侧不安,又与他何干?

他不过信口一说,一抬眼,却见祝阴暗着脸向着他。许久,又低下头去,擦起坛场中的铁罐了,道,“祝某听闻师兄道术一绝,占梦、解字技艺炉火纯青,冒昧求问您,可能替祝某将近来缠身噩梦解上一解?”

“呸,你听谁说的这话?”易情正理着幢幡,听了这话,大吐舌头,忍不住扭身看向祝阴,“我学艺不精,师父常拿这事拿纸伞抽我呢!”

祝阴扬唇一笑,脸上总算多了一丝血色。他笑起来时如落沉枷,二人间僵冷之气稍减。祝阴上前一步,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兄莫要自谦,坊间常传您占术高明,您能替祝某占一占夜梦么?”

易情巴不得与他撇清干系,一口回绝,“不要。”

红衣门生却不依不饶,凑近前来,显有相央之意。“天廷灵鬼官都如此求您了。师兄,您连听上一听,都不肯么?”

他愈是近前,易情便只能后退。不知觉间,后腰已撞上了八仙桌沿,脊背上烧灼似的发痛。易情浑身觳觫,低头一望,却见桌上密密地刻着些符图,是驱鬼的天心正法。

左右尽是法剑、令旗,多篆着秽迹咒。易情看得头皮发麻,他这只小妖若是碰了,多半是会被烧成灰烬。祝阴将两手撑在他身旁,两臂犹如囚笼,将易情锁住。红衣门生盈盈一笑,压着声儿道:

“师兄,求你了。”

易情头昏脑胀,这一世他分明打定主意要与这师弟划清界限,怎地这小子却如牛皮糖似的黏上来了,比上几世都要难缠?

祝阴的指尖在落灰的供桌上打圈,“这段时日,祝某常梦见天坛峰突地飞起,不知何踪…”

“突地飞起?”易情只觉莫名其妙。

“是,就是整座山头腾空而起,倏地不见了。”祝阴认真点头道。“师兄,在您看来,应作何解?”

若是这梦频频于夜中出现,说不准真是神灵谕诏。易情摩挲着下巴好一会儿,神明的心思反复无常,他也有些猜不透,便索性信口胡诌。“我猜,这古怪梦是不是同灵鹫峰有甚么勾连?若是按解字的法子,那便是‘峯与山绝,辵路疾行’,合在一起,便是一个‘逢’字。”

祝阴愣愣地道:“‘逢’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艰难地扭过身,小心地避开桌上的天心正法纹,摆好沙盘、乩笔,语气平淡:“约莫是你…近日会同旧人重逢罢?”

“旧人?不知是哪一位?”

“我怎地知道?”易情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皓齿,“兴许是你的哪位老相好,也许是龙驹、白石,又或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神君大人……”

听到后四个字,祝阴忽而如霹雳降顶,猛地一颤,手里的手铃突而落地,迸出一串颤心的铃音。

铃声有若冰玉崩断,易情亦觉心惊。举头一看,却见祝阴面白如雪,口唇战栗。良久,他艰难地道:

“你…您怎么知道……”

易情后知后觉,这一世他不曾入过祝阴的石室,未见到这小子供奉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的神龛。望见祝阴忧思劳顿的模样,不知觉间,他竟忘了要同这厮断缘的事儿,对祝阴道,“我随口说的,别挂心上。算啦,我替你降卜一场罢。”

祝阴脸上依然写满疑惑,却松了撑在桌上的两手。易情松了口气,拿起桃木乩笔,要祝阴也握着笔柄。笔尖悬在沙盘上,易情说,“有甚么想问的事儿,尽管问罢,咱们请神灵解答。”

扶乩本需设好乩坛,念颂辞、敬请神明,易情如今却将这些琐节全省了,他心想,反正他也是神仙,用不着降神,他早不请自来。就当是给这小子吃一剂定心丸。

桃木笔削得有些短,祝阴的手覆上来了,滑凉如冰,惹得易情颤了一颤。

“师兄,您果真要替祝某解梦啦,早听过您辨乩文是极准的,能通达神音,仿佛神灵降世。”祝阴笑道,“祝某问甚么都成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甚么都成。”易情暗想,这小子胡乱拍马屁,他自个儿不就是灵鬼官么?有甚么听神音的必要?不过他仍不动声色地点头,“不论是解梦、解惑,神灵都会通过乩文明示。”

“第一问。”祝阴静默了许久,仿佛下定了决心,低垂的眼睫犹如鸦羽,“祝某曾在九霄侍过一位神君,祝某如今想问,那位神君大人,可还存活于世?”

易情想起他石室神龛中敬奉的神像,被万鬼簇拥,周身、面目如遭千刀万剐。犹豫了一会儿,他手里微微使力,在沙盘里徐徐写下几字:

“尚存于世。”

红衣门生心里读出沙盘中字样,欣喜若狂,笑容爬上脸庞,笑靥明媚烂漫,又问道:“第二问,方才师兄的解梦,是真是假?”

易情心中暗忖,管它是真是假,暂先打发了这厮再说。于是握着笔,径直写道:真。

“第三问。”

祝阴抬头,竟缓缓睁开了双眼,直视易情。

“师兄究竟…是何人?”

这是易情第一回看到祝阴主动睁眼。

没了红绫遮覆,那对眼瞳灿如金珠,玲珑生光。仿佛灼灼明日从九霄坠下,落进了眼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阴盯着易情,目光细细游走,仿佛在轻挲他的面庞。不知怎的,易情心如擂鼓,竟有些慌忙。师弟虽自称瞽人,却不是瞎子,约莫是出于术法的缘由,平日遮着双目。兴许是不曾与祝阴在这极近之处对视,易情冷汗涔涔,只觉动魄惊心。

桃木笔轻轻曳动,在沙盘中划出笔痕。祝阴垂头一看,却见盘中现出几字,写的是:

文易情。

话不必说,这自然是易情动着笔杆,自己写出来的字儿。此时他肩上如压巨岳,汗湿重衣。祝阴那鎏金似的两眼犹如明鉴,明光映进了他心底。

滑凉的指尖忽而探上面庞,祝阴在缓缓抚摸着他。易情僵住了,竟不敢有所动作。祝阴睁着眼,向他莞尔一笑,那笑容艳如桃李,却又带着诚谨的素净:

“祝某还是第一回…这样看着师兄。”

易情怔住了,他总觉得平日祝阴红绫覆眼,是难读懂其情绪的,可今日同其对视,反而觉得那目光更为难解,一对澄净的眸子里仿佛藏着纠葛心思。

此时又听得红衣门生笑道:“方才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师兄莫要介怀。祝某怕乩文太短,不成体统,便将方才那问题拿来凑个数。”

说着,又款款地一躬身,“今日师兄能替祝某解梦,祝某对您着实感激不尽。”

蛋黄似的日头坠下去了,群山浴在霞光间。祝阴向他道了谢,擦净法器后便走了。偌大的三清殿里,只听得呜咽的晚风掠过破子棂窗。

天书的影子在身后浮现,“明日便是灵鬼官众来的日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正望着天边的薄云出神,听它出声,仰过头颈来看它。天书又窸窸窣窣地笑起来了,问道:

“文易情,你做好下黄泉的准备了么?”

暮色被窗格割成零散的碎片,血一样地缀在易情脸上,天书望见他眼里烁动着寒冷的光。

“管他来的是鬼是神。”

易情说,“生与死的准备,都已做好了。”

——

朝日初升时,祝阴去了后厨。

今日是天穿道长吩咐过的迎新弟子入观的喜日,一是庆贺文易情阔别十年后回到无为观来,二是欢迎秋兰做了天坛山中的新弟子。微言道人老早便爬起来劈柴吹火,迷阵子懒洋洋地搬来马扎,让天穿道长坐在上头削山药。他熬起糖稀,要秋兰烧热油锅,欲做一桌好菜,夜里贺庆一番。

微言道人摇着一身肥膘去竹笼边捉鸡,在咯咯鸡声里忽而迸出一声惨叫。祝阴本来正挽着袖和面,听了惨叫声神色一凛,撑着土台跳出窗去。只见一地鸡毛间,一只长毛水鬼爬了过来,浑身湿淋淋的,眼露凶光,朝着微言道人嚎叫。

胖老头叫得比水鬼更响:“救命,救命!”

水鬼的利爪划破了他的手臂,血滑下胳臂,在地上落作一小洼。祝阴箭步上前,猛地抬手,以风攥住它的咽喉,降妖剑铮然出鞘,利落地斩破它的魂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鬼怪凄厉嘶叫,在剑刃下断了气,身躯像炭灰一般散落。祝阴低下身,以剑拨开它的毛发,面色凝重。微言道人在他身后惊魂未定,叫道:“老…老夫不过想捉只鸡来杀,不想它爬了过来,要将老夫作了早膳!”

祝阴淡淡道:“道人,您可是祝某师父,怎地接二连三的要让弟子救急?”

微言道人扑腾着手脚爬起来,拍了拍大氅上的灰,清了清嗓,正色道,“方才的事,你全忘掉。”

红衣门生没理他,他便拎着鸡脖屁滚尿流地跑走了。祝阴的剑尖在灰堆里探了一阵,触到了水鬼的魂心。鬼怪虽死,魂心却如一团将熄的火焰,仍在静静燃烧。

魂心上似是刻有字,祝阴以剑刃探去,辨出了其中字眼。

刹那间,他怔住了,蹲在一地鸡羽间,久久无言。

天色渐黑,月牙儿荡出霞海,挂在了枝梢。堂屋里已摆了烧好的一桌饭菜,烛光透过濛濛幽霭,落进了在石阶上徘徊的易情眼里。

他在屋外彷徨了许久,便是为了等候灵鬼官来杀他的这个夜晚。今夜会下起一场寒雨,在这场杀机四伏的雨中,白石会领着灵鬼官众登上天坛山,取他性命,杀尽观中众人。

但他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吁了口气,回身望着烛火明煌的堂屋。他余下的那只眼里望见了众人围坐在桌边的影子,师父、微言道人、祝阴、迷阵子、秋兰、三足乌与玉兔,它们此时约莫正在桌旁笑闹,争抢吃食,浑然不觉今夜死厄将至。

“师兄?”

耳旁突而传来一声呼唤,易情抬头,却见祝阴匆匆踏出槛木,向他走来。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今夜祝某替您备好了饭菜……”祝阴问,烛火在他脸上惴惴不安地跃动。

易情笑了一笑,“我去去就回。”

疏枝摇曳,云雾重重,易情走下石阶。黑绸子似的夜色铺满了世界,他独身走进黑暗里。

凄然的夜虫声如海潮四起,不知何时,夜风已然消息。易情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走,仿佛走入了一座巨大的坟茔。

飘在他身后的天书忽而出声:“我劝你——莫要再走了。”

“为何?”易情没有回头。

“前面便是死路,你一只被捆上缚魔链、宝术尽失的小妖,对上敌手有何胜算?”

“可我若不去,师父他们便会死。”

“你去了,也活不了多少时候。”天书说,“再走两步便回头罢,文易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暗雾飘涌,眼前浑噩不清。易情执拗地摇头,“不,我已做好迎候灵鬼官的准备,哪怕凶多吉少,也须一试。”

他踩着落叶往下走,黑魆魆的山林里仿佛回荡着鬼怪的息声。草叶绊住步子,仿佛在对他挽留。

“一。”

“二。”

天书在他身后数数,可易情依旧往前走去。天书的声音渐远,似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文易情,我说过,你很快便会死的。”

“三。”它数道。

刹那间,林中鸹鸟扑簌簌惊起。凉风扑面而来,几点寒雨如针,扎上他的额面。扶疏槐枝如妖魔狂舞,落叶打着旋,像引路的冥蝶般在他身旁逗留。

一股尖锐杀气犹如利箭,猛然射来。易情霎时神惊魂惧,突地打了个激灵。眼前很黑,看不清物事,他像被黑布蒙住了头脸,被囚困在这幽黑的山野里。

胸前的伤痛得愈甚,仿佛要将腔子撕裂开来一般。易情想,自己出发前服了汤剂,伤约莫快好了,怎地疼得如此之甚?他伸手摸去,却摸了一手温热的血。

低头一看,一点寒芒现在胸前。

正如那夜祝阴被刺时一般,不知何时,一柄利剑已穿膛而过,刺在他胸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五十九章红线两人牵

易情跌下了石阶。

天旋地转,胸前创深痛剧。杀气如刀,割得肌肤生疼,却不知是从身前还是身后而来。他竭力抬头,眼前一片漆黑,欲要回首,却也无力撑起身躯。

他猛咳一声,血水如泉涌出,洒满身下青石。身旁似是有人驻足,易情眼前昏花,看不大清。那人缓缓弯身,握上剑柄,将剑刃从他血肉中抽出。

那人似是在说话。易情的神识如坠水中,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面,朦胧传来,仿佛有人在遥远之处细语。

剧痛攫住心神,他不由得吃痛闭眼,再一睁眼时,眼前再无漆黑夜幕,而是淡影流溢的水墨世界。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他竟被人杀死在山路之上!

易情的魂神剥离身躯,化作在空里游荡的幽火。他知道自己死了,再一次回到了那水墨里的世界。他突地爬起身来,四下张望。四周空空寥寥,只有浅淡的墨痕。于是他叫道:“天书,天书!”

无数纸屑如雪纷飞,在他面前汇成人形。天书抱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纸片擦磨,发出令人不快的窃笑:“怎么了?急着寻我,是有甚么事么?”

“把我送回人世间去!”易情脸色红胀,几乎嘶吼出声,“你要我身上的甚么东西,尽管挑选。利索些,让我回去!”

“回去?”天书奇道,“回去又有甚么用?是想再被就地宰杀一回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它想了想,道:“也好,若能教你心死,我确是巴不得送你回去十回八回。”

纸屑汇作的人形打了个响指,易情脚下的墨点如鱼般游作一块,化成一个深邃黑洞。他落入洞中,如坠深渊。

从死寂之中,他忽而听得淅沥的雨声。冷雨纷纷而落,胸前裂痛难当,他掉进尘世中,双膝跪入一地血泊里。

天书没叫他付出代价,却让他短暂地重归人世,不知打的是甚么算盘。易情艰难抬头,欲看清持剑刺他的人的模样。是龙驹?还是白石?

漆黑的夜幕里,暗雾于眼前翻涌,头颅似有千斤沉重。哪怕只是翻过脸,都似有登天之难。他在雨水中痛苦挣扎,还没仰起头,却又被踩回泥塘里。

那人踏着他肩脊,像一块纹风不动的磐石,缓慢地吐字。易情已然落入生死间隙,只听得模糊的几字,说的似是:

“…杀……”

这字只在他耳旁盘桓了一瞬,又突而在铺天的风雨里被打散了。那人究竟想说甚么话?易情垂下眼帘,再也无法探究。此时他身上鲜血长流,眼不视,耳不闻,口难言,死亡的黑暗如丧衣般将他裹起。

不知过了许久,眼前隐现熹微明光。易情兀然睁眼,却发觉自己正四仰八叉地倒在烟墨缭绕的世界之中。飞旋的纸片黏连,天书现出人形,蹲在他身侧阴笑。

“如何?我不是说过了么,你回去不过是白费力气,很快便会死回来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摸了摸身子,却发觉哪儿也没少。他仰面问天书:“你没取走我身上的一部分?”

天书道:“为何要取?你以为我真稀罕你的手脚五内么?我是想教你死心,教你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事,是你复生千百来回皆无可奈何。”

它桀桀低笑,像有砂石在喉中滚动。易情却直视它,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道,“再来!”

“甚么再来?”天书惊愕。

易情抬着下巴,向它蔑笑:“再把我送回去。”

他的眼眸漆亮,如泛电光。天书还不曾见过这样的人,死得愈多,心志却如得磨砺,愈发坚凝。

“你疯了么?”天书冷冷道,“特地回去,便是要再被多杀几回?”

“死了几回的人,难免是会疯的。你不是乐见我死心,这回连代价都懒得索了么?干脆就让我死个痛快,如何?”

天书冷笑:“文易情,你如今便如油锅中的蝼蚁,如何挣扎也脱不出这监牢。”

易情朝它龇牙咧嘴地笑,“我这蝼蚁发力爬上一爬,说不准还能挣出油锅。”

再磨破嘴皮同这厮纠缠也无益。天书也只得冷哼一声,“既然你自寻死路,那我便好事做到底,将你送上一程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它笑道,“是送往西天。”

话音落毕,天书将纸臂一伸,在黑白的世界里点开一阵烈风。渺然云气犹如千万天马,呼啸而过。易情只觉头重脚轻,天翻地覆,落入一片莹光之中。他从弯弯的月钩里往下坠,落入了凡世的冷雨里。

千万纸屑飞舞,为他拼接起一幅幅图景。易情仿佛在看着一卷卷连环图,他看见了无数个在雨夜里奔走的自己。时而是步至山门,被一剑穿心;时而是在堂屋中死守,却被黑雨融化肉躯;他奔去灵官殿,头颅却在途中兀然坠落;在茅屋里布阵,却被无形利爪撕扯,身躯四分五裂。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被残忍杀死在那场雨夜里。狂风掠过山间,风声暴乱,犹如虎啸龙吟。他从血泊中挣扎伸手,却无法挣脱这死亡的困境。

疼痛与惊惧交织,幻景环环相扣,最后他发觉自己死路难逃,徒然地跪倒在泥水里。

眼睛一睁一闭,易情又倏然置身于水墨环溢的死后世界之中。他呆呆地躺着,任由墨痕如流星一般自天穹中掠过。

天书抱着臂,嘲弄地看着他,说:“死了这么多回,找到出路了么?”

易情翻了个身,将臂撑在地上,蜷起身子,“你说得不错,出路不曾寻着,死路倒是摆在眼前。”

他被杀了数十、说不准已有数百回。每一回的死法大同小异,却又有些分别。不变的便是乱箭攒身一般的痛楚,魂神仿佛要被撕扯破裂。剑刃抹过脖颈、穿透身躯,黑雨融化四肢的痛楚依然残存,仿佛有利刃在缓缓割开血肉,铁钎刺入身中搅动。

“所以你明白了么?你注定要死于今夜。”天书坐了下来,语气忽而轻缓,“一位灵鬼官尚且能将你杀个落花流水,若是龙驹率灵鬼官而来,你岂非永世不得翻身?你弱敌强,你如今便似在螳臂当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要如何是好?”易情又将身子翻过来了,定定地望着天书。

天书仿佛在笑,“依我看,你便留在这儿罢。”

留在这处?易情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又见得天书张臂,仿佛在环抱这水墨苍苍的世界。墨溪横流,他们仿佛在其中游荡。

“不错,留在此处。只要你安心阖眼,此世便既无生,亦无死。你不必遭受苦厄,其余人亦能逃脱死难。”

“然后呢?留在这儿以后,我要做何事?与你说体己话,陪你解闷么?”易情翘起了二郎腿,讥嘲道。

天书笑道:“是呀,若是你愿意,我能永远陪着你。这里便是你的雨棚、泊港,你能安心入眠,不必再理会尘世喧嚣。”

易情却跳了起来,朝它啐了一口,“呸,你错了,这儿才不是甚么雨棚和泊港。”

“那是甚么?”

“是监牢。”易情抱着手,吐舌道,“你是不是想永远困着我,不教我脱身?我早已看穿你诡计啦,你就蹲在这儿,瞧着你这些墨字墨画解闷去罢!永远、一直待在这里!”

天地仿佛于那一瞬凝结了。苍阴阴的山壁上,墨团如山石滚落,流淌的墨痕像断了流,干涸在一片苍白麻纸上。纷零的纸屑蔫蔫地落下,天书无言以对,却又见易情走到他面前,脸上咧开一抹冷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不让我走么?”易情嗤笑了一声,“你想在这里呆愣到何时?”

“走?走去哪儿?”

易情歪过脑袋,“让我回去。”

“你还要回去?你还未死心?”天书反而有些恼了,纸屑从它身上剥离,在空里扭曲旋舞,犹如丛簇的烈焰。

白袍少年张开手让它看,“你瞧,我如今手脚还在,眼耳口鼻尚存,心肝脾肺俱全,你却叫我死心?”

他脸上绽开的笑容教天书咬牙切齿,恨得心急。挫败仿佛没在他面庞上留下一丝印痕,他笑如饴蜜,仿佛明珠生辉。

天书长长地吐气:“待我将你的手脚、脏腑拿尽,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话?命理教你陷入泥沼,愈是挣动,便会陷得愈深。终有一日你会号咷大哭,难看地向我跪地求饶——”

这话还未说完,就被易情笑嘻嘻地打断了。

易情朝它扮了个鬼脸,吐舌道,“才不会有那种事儿,甚么狗屁命理?这是哪个神仙定下的事?”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你听见我的心在跳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听见了。”天书说。

它听见易情的心仍在有力地搏动,仍旧生机盎然,死亡的藤蔓尚未缠上它。

“是呀,你好好听着,往后也得一直听下去。你若听得烦了,有本事便来掐灭它。”

白袍少年忽而猛进一步,伸手狠掐住天书的手臂。天书惊愕不已,却被抓了个正着,无处挣脱。纸屑从指缝中流泄,人形在他手下一点点溃散。

花白的纸片散落满空,又倏然落下,像一场骤雨。烟墨山水之间,墨痕如枯藤一般迤逦蜿蜒,渐渐失了初时的形状。世界像被敲裂的冰面,裂痕如蛛网般漫散,明光一片片被剥离,露出底下的黑暗。

“只要我的心仍在跳,我就绝不会屈从于你与命理。”

易情朝它威胁似的一笑,露出森然利齿,说。

“你给我…记住了。”

第六十章红线两人牵

入门比试过后三月,无为观中的一切都复归寻常。观里多了一个文易情,似乎对众人的生活无甚影响。天穿道长起先派他与祝阴一齐下山除三尸鬼,不想这俩倒霉蛋碰上了鬼王。易情重伤而归,祝阴亦为未能护好师兄周全颇为自责,日日为给易情熬药、备饭食而奔波劳顿。

无为观在朝歌仙门之中虽小有名气,却不算得正儿八经修道的宗派,只因观中众人连糊口都难,甚么仙法、神通都不得闲去修,能学成辟谷之术已成他们头号大事。

在这段时日里,天穿道长叫迷阵子发力耕好观田,将观中十亩瓜果照料妥当,又将其余人召集而来,会了几位绅士校尉,向他们乞了些修葺神像的资费。

待手里有了些银钱后,天穿道长摸着袖中荷囊,忽而道:“今夜咱们摆一桌好菜,庆贺一番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秋兰正坐在槛木上,拿择来的草药合着土搓泥丸子。她身旁已摆了十几只药泥丸子,拿去廛市里卖,一颗能换两文钱。入了门后,她没修到道法,倒学了手好和泥的功夫。听到今夜有好饭菜,她开心地仰头问道:“师父,有甚么好事值得庆贺呀?”

她嘴甜,入了天坛山后像牛皮糖一般黏在天穿道长身边,“漂亮姐姐”、“神仙师父”地叫。不知怎地,天穿道长似是也愿收她作徒。

天穿道长低头看她,“你是新弟子,文易情也从天上跌回来了,这算得两件喜事。双喜临门,难道不值得贺上一贺么?”

微言道人在喜滋滋地点数着从乡绅那儿讨来的银子,罢了,他掏出汗巾子,细细地将银子裹上,打了三个结,小心地收在胸前,道:

“要怎地贺都成!嘿嘿,老夫先前在祖殿前的松树下偷埋了一坛巴山清酒,一直舍不得吃,就是怕遭天穿念叨。若是今夜摆桌席,老夫这便将它挖出来!”

白衣女子收了纸伞,抽了一记他的屁股,说,“吃酒误事。贪恋杯中物,便成人下人。若是在平时,我是断然不许的,不过今夜…”

胖老头儿眉花眼笑地问:“今夜如何?”

天穿道长神色无变,唇角却微勾,微略的笑意如冰泮雪融一般浮现,“…今夜允你小酌上一杯。”

微言道人欢天喜地,立马提着土锹去祖殿旁挖陶坛子去了,祝阴随着迷阵子去给寺田里的椒豆耕土。秋兰搓好了土药丸子,去寮房里寻裹丸子的油纸。众人如鸟兽状散,只留下在槐树下驻足的白衣女子。

寒阴白雾像帐纱一般垂在山间,石阶上传来雨落般的足音。天穿道长抬头,正恰望见有人登上石阶,胧胧雾水里现出一片薄影。

易情拄着青藜杖,缓缓踩上青石板。

那寿杖是从微言道人那儿窃来的,他撑着杖条,脚步不稳,像一个学步的孩童。今日他如改头换面了一般,束好了发,洗净了面,蹬着飞凫云履,着素袖羽服,一道白绫将左眼缚起,浑身净白如雪。日光落在他身上,映得人如无瑕美玉,倒有几分神仙模样。

只是他余下的那只眼暗沉无光,像翻涌着浓浓漆墨。待踉跄着踩上石阶,走到天穿道人跟前,他才揖了一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弟子叩见师父。”

天穿道长面不改色道:“既然说是‘叩见’,怎地不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

若是在常日,她说这样的话,定是会引得易情挤眉弄眼,道上几句俏皮话的,但今日不知为何,易情只略略颔首,面色如霜,低声道,“弟子在山路上跌了一跤,腿脚不便,还望师父海涵。”

白衣女子打量着他。她这弟子回观后十分古怪,动不动便往身上添伤,先时喊着头痛,后来又磕到了眼,如今却将腿脚给崴了。

“痛得厉害么?要不要微言道人为你开剂疗伤金津?”她问。

易情摇头:“不必劳烦微言师父,皮肉小伤罢了,不足挂齿。”

天穿道长沉吟片刻,转身往草丛里踢出一支笤帚,道:

“你今儿若是身子无碍,又得闲,便将咱们观内的寝寮给扫了,每一人的都不要落下。虽说还未到年关,可今夜咱们要摆席你与秋兰入观,今日便算得你们正经入无为观第一日,天坛山里总归是要有个新气象的。”

白袍少年弯身捡起笤帚,淡淡地点了点头,将青藜与笤帚攥在手里,一瘸一拐地回身欲走。

“文易情。”天穿道长忽而出声唤他。

易情回头,天穿道长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道:“你今日怎地…”她沉默稍许,总算从脑海中拣得一个词儿,“…不同寻常?”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不过,还是有美中不足之处。”

白袍少年摇头晃脑地道,似是有些醺醉。

“甚么美中不足之处?”

祝阴问道。欢声仿佛在离他们远去,外头喑喑的虫鸣流入二人耳中。杯中酒液琥珀似的发亮,他又啜了一口,喉间似有火焰灼烧。

易情笑盈盈地道:

“要是你…今夜不杀我就好了。”

他的话音极轻,却如平地惊雷,訇然在心头震响。

一刹间,世界仿佛落入了一片死寂。

祝阴愣了一愣,喧声杂耳,他的心忽而疯了似的鼓噪。他问道:“甚么?”

易情转过身来,两肘撑着桌面,定定地望着祝阴。眼瞳漆黑如渊,森冷无光。

即便如此,他却仍在笑。笑容犹如刀锋,在脸上划开一个凛冽的弧度。

“…是你杀的我罢,杀了几十次、上百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么,祝阴?”

第六十一章红线两人牵

烛盘中,灯花荜拨一响。

易情的脸有半面浸在阴影里。他勾着唇,笑容诡黠。替祝阴斟上酒之后,他悠悠地起身,走到八仙桌对面,跨过条凳坐下,与祝阴相对而视。

祝阴起先是愕然的,脸如薄纸般苍白,可直到后来,笑意一点点填满了脸庞。在摇曳的火光里,他沉静地微笑,像已固了形的沉冷石刻。两眼虽覆着红绫,却似隐露森然寒光,如一条觊觎着猎物的险诈毒蛇。

其余人依然在笑闹拌嘴,似是无人察觉他俩之间已然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你不否认么?”易情问。

红衣门生微笑道:“祝某是诚实人。未做过的事,是断然不会认的。”

易情撑着脸,向他笑道:“可你却未驳我方才的话。这便是说,若是做过的事,你便不会打诳不认,不是么?”

祝阴莞尔一笑,“师兄是聪明人。”

“我想你也是。”易情说,“不然也不会杀了我上百回,却教我无力回天。”

两人畅快地笑了起来,在旁人眼里看来,这不过是师兄弟在夜宴之上的一场欢谈,可这时的他俩一人眼光冷冽如冰,一人悄然将手搭上降妖剑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掀开酒壶盖,往里面看了一眼,酒已倾了大半。他向祝阴提起壶把,口气平淡,问,“还要再来一杯么?”

祝阴摇头,“多谢师兄,祝某已吃酒吃得够了。”

“是呀,我也吃够了。”易情说,“我尝了这酒约莫有八十二回了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愿再碰一滴了。”

红衣门生说:“师兄的意思是,您是死了有上百回,才像今夜一般坐在祝某面前么?”

“是你提的杀人剑,你不比我清楚么?”易情反问。

祝阴浅笑着颔首。磨镰似的月牙儿从墨云里钻出来了,破子棂窗里盈满了皎皎月色,月光像清泉般流过他的脸庞。他不答易情的问,却问道,“师兄是何时察觉到——祝某便是杀您的凶手的呢?”

易情说:“开始有些隐隐怀疑,却不愿多想。可到头来我发觉,最坏的猜想往往是真的。”他从怀里取出一封尺牍,丢在桌上。

“这是白石写给你的信。”易情拿责难的口吻道,“你怎地就不烧去,只夹在了书间呢,莫非是要等我去将它寻出来,好看看你俩一对儿奸猾小人是怎地合谋诓骗我的么?”

那封尺书是白石写给祝阴的谢罪书,上面提到了“手浸膻腥,横夺尊命”八字,说的便是要取祝阴的命。恐怕是祝阴出于某种缘由,要白石杀了自己,可白石极为尊奉祝阴,这命令怎能遵从?于是那贛头小子便书了封尺素来,向祝阴表明忠意,并且拒绝了这天方夜谭似的提议。

祝阴低低地叹息,“白石颇为执拗,不愿回心转意。他怕祝某忿怒,撕碎素书,于是便用了神木浆造的纸。此纸能经火炼,刀枪不坏。祝某无可奈何,便只得藏于书斋之中。”

“藏木于林,将一封小小鱼素藏于浩如烟海的书籍之中,本是最难教人发觉的。可谁曾想师兄行了大运,竟将其翻出。”祝阴轻侧过脑袋,微醺的面上露出笑意,像桃瓣轻绽。“您真是厉害呀,师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冷冷地道:“厉害的不是我,而是你。说实在话,连我也要被你那漂亮壳子给蒙骗了过去。我最先对你疑心时,倒不是因为这尺素。”

“那是为了甚么?”笑意飞上了祝阴的面颊,他撑着颊,有如天真孩童一般发问。

白袍少年冷笑愈甚:“正是因为你太过殷勤,成日绕在我身旁打转,才叫我疑心。我所识得的那位灵鬼官祝阴嫉恶如仇,断然不会对一只妖鬼有恻隐之心。”

他一面说,祝阴便一面点头。瞧着这厮清浅微笑的模样,任谁心里窝了多熊烈的忿火,苗头也顿时会被熄灭。易情道:

“所以我猜,你是不是……”

易情顿了一顿,道,“…在试探我究竟活了几次?”

祝阴的笑容突而敛收了,他像张獠毒兽,奸险地在猎物身旁逡巡,伺机而发。

白衣少年一扬手,将桌上的杯盏倾翻,蜜珀似的酒液淌在木桌上。

“你与常人一般经历日月年岁,可我却不同。寻常人的一日,于我而言兴许是百载光阴。”易情苦笑道,“我能一次又一次地复生,且保有记忆。所以你一直在试探我——究竟复生了几回。”

复生之后,一切都会复归原貌,所以照情理而言,祝阴也该是对他颇为疏离的。可这厮非但不淡漠,反而愈发亲近,因而易情想,约莫祝阴是察觉了他的宝术,得知他可回溯光阴,于是便态度摇摆不定,以此来探察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祝阴和着他的话,笑道,“微言道人曾向祝某描述过师兄的宝术,他说,师兄看世中万物便如看书中字画。因而祝某想,师兄那‘形诸笔墨’的宝术,莫非不仅是如马良神笔一般,还有更深、更厉害的用途?”

说这话时,他两肘支在桌上,朝易情缓缓靠近。笑涡里似盈满琼浆,教人如酩酊般昏沉。

“所以呢?”易情笑吟吟地望着他,墨色的瞳眸里映出他渐近的身影,“你寻到答案了么?”

祝阴撑着下巴,向他甜甜蜜蜜地笑,“已寻到了。祝某一开始便在想,师兄颈上既然被套上了缚魔链,能被天廷灵鬼官亲手擒拿,那便定是个了不得的妖鬼。”

易情摇头,心里却似沉甸甸地压上了一块巨石,“你抬举我了。”

“怎会是抬举呢?灵鬼官以天火淬炼的缚魔链能锁住一切术法。”祝阴笑道,“可师兄的指尖仍能凭空画出墨痕,画饼充饥,动用些微宝术,那便是说,哪怕是能伏震一切的缚魔链尚且锁不得您的宝术。您怕是有通天之能,能教万鬼拱服,不是么?”

白袍少年对他这话并未置喙。

“而这通天之能…祝某猜测,约莫是‘起死回生’。”

祝阴伸指蘸了些蜜珀似的酒液,在八仙桌上缓缓画出一个圆,水渍晶亮,仿若珠光。他道,“师兄可知祝某为何在画这个圆?”

易情摇头。他在祝阴的石室中看到过千百个这样的圆圈,在壁上紧密地排布着,仿若悬天星斗。亲眼所见时,他只觉震怖。他从这细密却沉深的刻痕中看出了执刃人的疯狂。

祝阴笑容盈腮,“因为祝某在通过这圆来猜测——师兄究竟在何时死了,又在何时活过来。”

烛光一曳,堂屋土壁上黑影闪烁,仿佛妖鬼起舞。

隔着昏黄的烛火,易情凝视着祝阴,只觉如同在看着一只腹中藏剑的妖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既然师兄的宝术将尘世视作书页,复生一回便似将书翻过一页,那么在翻动书页之时,总会留下一些间隙。”

易情也隐隐察觉到了,每回复生,他总觉得世界有些微妙的变化。第一回祝阴为救他而死,第二回他们遇上白石,合力将鬼王杀灭,天坛山众人因黑雨而死,第三回祝阴被白石所杀,他在灵鬼官前自戕而亡。

世界在他回溯光阴之时会有些微的误差,便如同将一只酒盏拿起后,想要放回原处时,无论如何放都会偏离原位。

“这间隙…约莫是一种‘断层’,祝某无法经历如师兄一样的光阴,但还是能够察觉的。”祝阴低头,螺纹样的水迹在他指下浮现,“师兄约莫未曾发现,您在死而复生之时,光阴会出现一道裂纹。而降妖剑能破术法,逼世上一切妄幻现出原形,若是以降妖剑刻下深痕,光阴中的裂隙便会现于刃下。”

将麻纸撕裂,再用鱼鳔胶粘起,哪怕粘得再好,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打破的瓷瓶、断裂的木盒,不论何等器物,一旦曾经打破过,便无法完全复归原貌。

“哪怕师兄的宝术再如何高妙,在能斩破万法的降妖剑下依然会有所现形,降妖剑会划开光阴的裂隙。祝某若用降妖剑在石壁上刻圆,当师兄回溯往昔的那一刻,画下的痕迹便会有所断裂。”

“祝某在师兄回观的那一日起,便用降妖剑在石壁上、地上画着螺纹。果然,在某一刻时,降妖剑画下的轨迹断了。祝某那时十分震愕,因为祝某始终稳稳持着剑,绝无痕迹断裂的道理。”

冷汗从额边淌下,隐隐约约间,易情察觉到了他的说辞里藏着件不得了的事儿。

“所以祝某发觉了,刻痕断裂之时,便是师兄动用宝术、起死回生的那一刻。”祝阴沉静地叙说,将一切娓娓道来。

沉默忽而降临在二人之间。旁人的欢笑声分明便在耳旁如浪翻涌,可他俩只觉四面一片死寂。似有一只冰寒彻骨的手拂过他俩的脊背,在周身摩挲游走。

易情颤着唇:“…你就是用着这种法子,杀了我上百回?”

祝阴莞尔而笑,“甚么上百回?在祝某眼里,祝某虽怀抱杀心,却不曾杀过师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白袍少年猛地一拍桌,一声巨响,壶盏倾翻,堂屋中的众人愕然变色,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胡说八道!”一股可怖的深寒自心中涌起,易情冷声道,“你是想说,你曾害过我百来回——这些事儿你都统统不认账么?”

红衣门生笑道,“是呀,师兄。在您的记忆里,祝某杀了您百回,可于祝某而言,直至如今,祝某不曾对您动过手。所以,您要如何教训祝某呢?祝某对您甚么也没做过——”

他托着面颊,露出玉茭子似的白齿,酒醉的晕红浮上面颊,他看起来仿佛垂落枝头的海棠花儿。祝阴俯身向前,笑意盎然,对他低低窃语。

“——您忍心…杀了祝某么?”

第六十二章红线两人牵

祝阴虽未曾对易情下过杀手,可他却从降妖剑在石壁中刻出的断痕中察觉到,易情将光阴回溯了一百零二次,他也约莫已杀过易情一百零二回。

这于易情而言是难以置信之事,祝阴并未与他经历相同的光阴,可却对杀他数次这一事心知肚明。

红烛泪深,火光摇荡,他们相对而坐,在喧闹的堂屋中久久无言。

易情冷声道,“我还有一事不甚明白。”

祝阴微笑颔首,“师兄请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说的是…降妖剑能除破万法,若是用降妖剑画下痕迹,其刻痕在中途若有断裂,便是我动用了一回起死回生的宝术。”易情发问,“可我复生的时机不尽相同,时而在清晨,时而在深更半夜,你要怎地知道我甚么时候会发用宝术?”

红衣门生笑道,“师兄的疑惑之事只是这件么?”

“只是这件?”易情又重复了一回,狐疑地盯着祝阴。祝阴说起这事时的口气颇为轻易,仿佛不过易如反掌。

祝阴笑盈盈地道,“说来十分容易。只要祝某一直、间刻不停地用降妖剑刻出痕迹,不便得知师兄是甚么时候动用宝术了么?”

寒意倏尔掠过周身,易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想起祝阴石室中布满半面石壁的圆痕与螺纹,原来如此,祝阴一直在那里用降妖剑划痕。从初日东升到月儿西落,这小子若是得闲,便在那处伏着石壁,以剑刃缓缓划开石壁,一刻也不曾停过。

易情略略一想,却觉不对,摇头道,“可我有几回见你时,你将膳食送入我的茅房中来,手里捧着木托,不曾执过降妖剑。你便不怕我在那时复生,而你无法凭降妖剑刻痕得知我宝术发用的时机么?”

祝阴笑意不减,他淡声道,“若是无暇在石壁上刻,那便在身上刻,不就好了么?”

像有轰雷于耳旁炸开,易情悚然,望着他轻轻卷起袍袖,露出手臂。那赤红的道袍下本应是如雪皓腕,如今却遍布血红深痕。螺纹在臂上蜿蜒,这厮竟用降妖剑在手臂血肉中割刺!

真是个疯子。易情暗忖。

况且,祝阴约莫是发觉了,哪怕突然对自己十分殷勤亲热,他也不觉得唐突。原因是易情已经历过多回反复的光阴,光阴虽然回溯,可情愫却在累积。就如玉兔虽觉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他却已觉得与这小玩意儿是多年的熟稔老友了一般。

倏然间,易情仿佛置身于那个冷雨连绵的寒夜,他在山林中仓皇奔逃,在山门前惶然驻足,一柄利刃忽而自身后穿透胸膛,剧痛自创口迸裂,游诸诸身。有人贴在他身后,轻声细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被我杀过一次的人,为何如今还活在这世上?”

利刃抽出,他如断线的木人儿一般往前跌落,滚下石阶。血泊里映出一个人影,容色昳丽,眼覆红绫,面如寒霜。祝阴早已知道他能够溯回光阴,死而复活,像伏在沙土间的毒虺,伺机伸出毒獠,一击必杀。

陶豆里的火苗一闪,土壁上人影重重。

微言道人与秋兰吃酒醉了,开始嘟囔着说胡话儿。胖老头得意地捧出自己珍藏的梅口倒流壶给众人一观,迷阵子竟十分好奇,撑着睡眼往里头注酒,倒过来竟不漏。众人将脑袋凑在一起,看着酒液从侧嘴流出,连声叫好。

易情与祝阴仍对坐在桌旁,两人各怀心思,绷紧身躯,仿佛箭在弦上。

“既然你要杀我,先前又为何三番五次地救我?”易情问,忽又自嘲似的一笑,“我忘了,这事儿只有我知晓,你是全无记忆的。”

在大梁时,祝阴在市口推开他,自己丧命于鬼王巨掌之下,化成血泥;祝阴背他回天坛山,替他熬药煮饭,将他迎入石室,护他避开水鬼侵袭;祝阴在雨夜里向白石双膝跪下,低眉伏首,央求灵鬼官莫要杀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么?连那在月夜里,祝阴凄哀地笑着,低垂的珠泪洇湿红绫的模样,都是一场幻梦么?

祝阴轻声道,“是么,原来过往的祝某也都救了师兄…”

易情对他这话不甚明白,甚么叫“也都救了”自己?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祝阴轻笑道,“祝某从微言道人那处曾听闻过,师兄如今的名儿是旁人赐的。本名不叫‘易情’,而是经人赐予的一名。”

白袍少年缓缓点头,却不多言。

红衣门生道,“祝某也听闻,赐名皆是有其道理所在,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为他人赐一无用名姓。师兄是究竟为何被赐名为‘易情’的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昏黄的灯火里,沉霭仿佛漫入堂中,祝阴周身似有云气缭绕,将其身影掩得模糊不清。

“祝某猜,是因为师兄有一副慈心,易对旁人垂怜,不是么?”祝阴平静地道,“因此您虽死上百来回,想必也不曾动手杀过一回人。即便是对杀过您多番的祝某,您也不愿手上染血。”

易情不动声色,双拳却微微攥紧。祝阴说得不错,他性子软,看不得人死在他面前,遑论动手杀人。

“缚魔链锁不住您,但若是祝某以性命作枷,却能将您禁锢在这囚牢之中。祝某与您不同,性命只有一条,可在您眼里看来,光阴会永远绵续,您会与祝某相逢千百万回。”

祝阴微微吐气,风儿拂过窗格,似在低低地呜咽,“若是祝某单是将您杀死,您还能重振旗鼓,在下一世里想尽办法脱逃。可祝某要叫您彻底心死,让您的宝术再无用处。祝某是情真意切地救您,却也是要真心实意地害您。您若是杀不了祝某,便会被祝某所杀。”

他支着颐,对易情宁静地微笑:

“师兄,这便是我给你的困局。”

一片死寂。

夜凉如水,槐叶沙沙摇曳,送来缕缕寒风。易情望着他,心里忽而百感交集。

祝阴着实是个疯子,还是个出乎他意料的疯子。祝阴豁出性命,三番五次地救他于危难之中,是想于情义上对他形成牵绊。明知这样做会丧失性命,可为了不同光阴中的自己能困住易情,他不惜生命,以自己的血肉筑起难以翻越的藩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救他的人是祝阴,杀死他上百回的人亦是祝阴,可却不是如今的祝阴。矛盾感如青蔓,缓缓将他缠起。

“你为何…要这样做呢?”易情望着琥珀色的酒液,缓声问。酒水自瓷壶中淌出,明镜似的映着祝阴白皙的面庞。

红衣门生说,“为了再见神君大人。”

易情微微瞪大了眼。

“这一世的祝某未曾同师兄倾诉衷肠罢?不知师兄经历了这么多世,那几世里的祝某可曾与师兄说过自己敬奉的神明?”

“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易情问。他想起那在石室中斑驳的石刻,那玄衣神像腰悬玉琀蝉,万千冥鬼众星拱月一般,将其拥向高处。那石像周身尽是狰然刻痕,仿佛无数可怖疮疤。

祝阴笑道:“看来前百世的祝某已与师兄说过了。是,祝某景仰着那位神君,全心全意,会不择一切手段再度拜于神君大人座下。为此,祝某会依照少司命大人所言,一直、永远与师兄周旋下去,直至您心如死灰。”

“这便是祝某的决意。”他轻笑,伸出一掌,向着易情,“师兄的决意又为何物呢?您常自称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可却又是只秽恶的妖鬼。您回观来是为何事?”

“…您是为了什么而复生百余次仍不死心?”

问题有若连珠炮一般抛出来,易情默然地听着,思绪却似是飞往了久远的往昔。一面面图景犹如仙音烛上的绚烂彩画般在眼前浮现,时而是他在白雾缭绕的天坛山间背起行箧,时而是他立于天廷阆苑之中,看九重弱水,万丈洪涛。他与神明对弈,甘愿以身作棋,落入方圆棋局。

易情说,“不为什么,只是想苟且偷生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望了一眼窗外,云墨昏黑,阴风飒飒,林叶狂舞。

“最后一个问题。”易情问道,眉开眼笑,露出一个温善的笑容。“你觉得…我真不会杀你么?”

祝阴也笑,“这一世的祝某不曾害过您,您若是杀了祝某,不过便是个低劣凶犯罢了。人间律法不许,天廷条规亦不容。”

“看来咱们今夜得作个了结。”易情说。

“我想也是。”祝阴微笑。

两人推开椅凳,默契地站起。微言道人似是察觉到了他们动作,瞪着醉眼叫道,“喂,喂!你俩是要去哪儿么?外头要下雨了!”

他俩踏过槛木,往堂屋外走去。易情活动了一下腕节,向微言道人回头笑道:“酒吃多了,身上燥,去外边吹些凉风。”

屋外风声忽而变得狂烈,骤风夯击着窗页,仿佛要将人耳鼻吹跌。

“还有,要顺带将我这好师弟…”

易情指了指祝阴,眼中隐露寒光,像一头狠戾的恶兽。他笑道。

“……管教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六十三章红线两人牵

万仞崖壁之下,细雨绵绵。

雨针细细麻麻地织在身上,寒凉透过肌肤,刺入心间。两人踩进一地雨花中,相向而立。杀气宛若利刃,割开雨幕,刺向长天。

崖壁接着栈道木梁,天梯向山顶蜿蜒而去,像爬在山壁上的一道伤痕。昔人曾于此攀望宸宇,登上朝天之路,崖壁上还留着仙宫绘图,画的是那碧琉璃的天门、羊脂玉雕的狻猊香鼎,群仙生辉,俯望人间,可惜如今已被碣石掩埋,如一片死寂的墓冢。

而在攀天之路下,正伫立着两位自九霄里跌下来的人。

误入凡尘的天廷灵鬼官与被锁缚魔链的妖鬼,骤雨倾盆,煞气犹如寒霜骤降,笼罩在两人之间。

易情浑身湿透,手里并未执一兵刃。天书的影子如一团朦胧的云气,在他背后浮现,轻声细语: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天书现身之时,光阴仿佛固结在了那一刻,墨点从万物间洇出,又散佚于风雨里。

“为何这么说?”一面紧盯着祝阴,易情一面头也不回地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天书窃笑,笑声如簪梢划过瓷盘,尖尖厉厉。“你听了你那好师弟的说辞,不也知晓了么?你重活一回,便如将拿起的器物放回原处,会教这世间有些微末的偏移。兴许上几回你那便宜师弟是在真心救你,可他后来却改了主意,横下一条心要取你性命。”

易情默然地听着,并未反驳。雨声不绝于耳,愈发喧阗,似有万马在山林里奔腾踏践。

他想,这话约莫是对的。这一世他重入祝阴石室时,神龛中供的再不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而是个被齐放芳花簇拥的女子。

那娇妍女子荷衣蕙带,身形窈窕,长发似瀑。若他没记错,那大抵是古时楚人所奉的少司命,司掌生衍的神明。天书亦是与她结契,候她遣令。祝阴供奉的是她的神像,那便是作了她的信者。

“…吃里扒外的玩意儿。”易情突而道。

天书一愣:“甚么?”

易情说,“他先前供的不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么?祝阴这厮原来还有副花花肠子,如今供起个漂亮姑娘来了!”

他口气忿然,仿佛那女子是他家室一般。天书无奈,道,“你那师弟的肠子生成甚么模样,我不知晓,但却瞧得出来他早对你抱有杀心,你…不曾发觉么?”

白袍少年沉默不语。如今想来,他在法殿里擦拭法器的那一日,祝阴顶着乌青的两眼前来,容色憔悴。约莫是神明托梦,祝阴在梦里反复听了少司命的诏,于纠结苦楚之中打定主意要来杀自己。他又正恰在扶乩时于沙盘中写下自己的名字,让祝阴知道他便是文易情无疑,杀心愈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祝阴在那一日曾说过自己的石室中遭了贼,神龛中供物散落,教他心神不宁,不能安寐。如今再细细一想,却能品出些其中端倪。

秋兰曾在月老殿前看过他俩对峙,发觉祝阴剪坏了她编的同心方胜,恼叫着说要报复这厮。前几世里,这妮子能轻巧避开石室机关,入到洞窟中,想必已是大闹了一番,将书斋里头的书页扯破,翻洒供台上的净水。

而这事也许被算到了易情头上。祝阴是虔信之人,见到自己所敬奉的神像被毁,定然会十分恼怒。

不知觉间,他做的每一事都在将他拖入泥沼深潭,无从脱身。

天书嘻嘻笑道,“你那师弟是身历百战的天廷灵鬼官,神勇无畏的除魔都尉,坐拥两件宝术,能操使九天流风。”

易情点头:“不错。”

“而你被缚魔链锁住,宝术已废大半,瞎了只眼,瘸了条腿,与废人无异。”

“这也不错。”

天书笑得愈发嚣狂,“那你对上他,有几成把握得胜?”

尖锐的笑声里,它忽而听得易情道:

“十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纸屑堆成的人影似是僵住了,轻轻地重复道:“十成?”天书静默了片刻,仿佛着实困惑,问,“为何有十成?为甚么?”

“因为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易情说,一拂袍袖,转身行入骤雨之中。

轰雷滚滚,万壑千嶂之间墨云重重。雨水仿若倒倾天汉,劈头盖脸地扑浇下来。

易情望着祝阴,祝阴向着易情。他们今夜将分定胜负,了结这在翻覆溯回的光阴中结下的怨仇。两人皆神色凝重,心头仿佛压上万钧磐岩。

祝阴伸掌,微笑道:“师兄,请。”

“不必拘礼,师弟。”易情冷笑,“有甚么撒手锏,一齐拿出来罢。”

刹那间,祝阴的身影于风雨间逸散。鲜红绢袍一闪,宛若雷火电光般激射而出。狂风掀起千杆逐浪,拨开万顷松涛,天地间尽是凄厉啸鸣。

易情拖着一条病腿,行动缓迟,忽觉身上阵阵裂痛突来。烈风里似挟杂着铁屑,将他皮肉划开。低头一看,却见是皱缩的槐花瓣。那饱结于枝梢的如玉花簇竟散落在风中,被狂风席卷,像弹子一般朝他打来。

在狂岚之中,草木花叶皆成杀人利刃。易情身上鲜血迸流,他护着头颈,赶忙动起手指,在周身游画。墨迹在雨中浮现,点点灵光如萤火般在身旁游弋,最终画作一副铁铠。

这分明是灵鬼官身披的明光甲,只是去了胸前圆甲板,略显得轻便。飞扬的槐花触及铁甲,便如遭霜打,蔫蔫地垂落下来。祝阴神色骤变,叫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为何……”

易情嬉皮笑脸道:“你是想问,为何我着了一身你们灵鬼官的神甲?我上回见你那熊类长随…是叫白石罢?穿着这玩意儿,我便画出来用用了!”

这叫“形诸笔墨”的宝术是不能由虚化实,凭空画出副新物件的,因而祝阴略略一想,当即明白了:易情这厮约莫是用宝术将白石那副明光甲窃了来,大摇大摆地穿在身上。

即便如此,祝阴还是脸色铁青,脱口斥道,“荒谬!灵鬼官的明光甲,只有神官方才得使,你又怎能披身?”

“你忘了么?”易情趾高气扬地道,“我也是个神仙呀,约莫还是个要比你位高权重的神仙。”

祝阴似是噎住了声,若是并无红绫覆眼,易情此时约莫能望见他恨忿如火的目光。

一刹间,狂风势如拔山,祝阴如离弦之箭,向他袭来。风如利刃,仿佛会割破脸颊,流出汩汩鲜血。易情猛然抬起双臂,护住扑面风势,拼尽全力往旁处一跃。祝阴的影子与他交错,红衣门生扬拳一击,拳上裹满咆哮劲风,撕裂他半身明光铠。

若非易情闪得及时,恐怕如今已被开膛破肚。可说是避开,却也算避得不及,易情只觉半身仿佛被猛兽撕噬一般,利爪划开血肉,鲜血淋漓。

祝阴寒飕飕地微笑,却忽觉易情艰难地转了个身,朝他挤眉弄眼,得逞地微笑。用流风一探,仔细一辨,却发觉易情指间挟着一柄降妖剑。降妖剑竟是被这贼子偷去了第二回!

“真傻呀,师弟。”易情抚着降妖剑上婉蜒的花纹,怜悯地道,“同样的错不可再犯,可你却在我这儿跌了两回跟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是失了破除万法的降妖剑,就不能彻底杀死妖鬼。祝阴登时面白如雪,银牙紧咬。

雨水在脚底漫结成潭,浑浊地倒映着他俩的朦胧身影。黑风飞雨之间,一个幽森森的声音忽而响起。

“师兄说得不错。”

那声音的来源是祝阴。易情转眼望去,却见他仰面朝天,笑容绝丽。面庞瓷白,羽服赤红,在晦暗雨雾中明艳得过分。只是那笑声如唧唧虫鸣,教人骨寒毛竖。

祝阴轻声道:“祝某…不该再犯第二回错。师兄是厉害的妖鬼,不该再对师兄手下容情。师兄是不是…还不曾得知祝某宝术的真名?”

倏然间,易情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忽而毛发耸然,心惊胆跳,黏稠的危险感似从祝阴周身淌出,教他如陷泥沼。这危险感究竟从何而来?易情直觉不妙,却难道出个所以然来。

鼓噪的心跳声中,他突而在想——祝阴的宝术,究竟是甚么呢?

每件宝术都有个独一无二的名儿。他的宝术叫“形诸笔墨”,天穿道长的宝术名为“剑决浮云”,至于秋兰的,他向师父打听了一下,约莫是定作叫“枯木生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可他不曾知晓过祝阴宝术的名字,只知这小子能对九重天的流风操纵自如。市坊传闻这厮有两件宝术,但他并未亲眼见过另一件宝术为何。

而就在下一刻,易情忽如醍醐灌顶,似遭晴天霹雳。

他明白了祝阴的宝术。就在他眼前,祝阴忽而迈动脚步,犹如蝴蝶一般在雨中轻盈起舞,翻飞的红袖犹如羽翼,那是雩祭的舞步,古时的巫祝借此祈雨。

沙沙的落雨里,忽而挟杂了一抹暗沉。暗色越来越重,仿佛漆黑的天幕在他们头顶崩坍。

漆黑的细雨绵绵而落,像天女饱含着怨忿的泪珠。

就是这绵软的黑雨,曾溶噬了无为观众人的血肉,将他们的尸躯侵蚀得如蜂窝般坑洼。祝阴的宝术并非操使流风,而是祈使风雨。

漫天黑雨之中,祝阴款款躬身,颜如朝露,笑意盈盈。

“向师兄介绍一下祝某的宝术——”

他轻声念道。

“——‘风雨是谒’。”

第六十四章红线两人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世界仿佛在眼前破碎。

易情像是坠入了一片黑暗。他摸索着前行,往昔的记忆犹如上元节时街上挂起的春灯般闪闪发亮,一幕幕光景在旋转的转鹭灯上浮现。

他看见了过去的景色。月如鲛珠,堂屋前的槐树像镀了层水银,祝阴散发垂泪,凄凉地与他道别。一转眼,黑雨铺天盖地而来,檐瓦被打得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屋上燃起了炮仗,堂屋中烛火尽熄。暗沉如幕的夜色里,他绝望地一次又一次地迈过槛木,奔入屋中,惊见众人已化作一地血泥。

这突如其来的黑雨是他的一场噩梦。曾有数十回,他被这黑雨溶毁骨肉,犹如烂泥般死在天坛山里。他无数次猜测着这是哪位来捉拿他的灵鬼官的宝术,最终却兀然发觉,杀他的人便是他要救的人之一。

风雨满山,暗寒销骨。

雨水打湿了易情的面颊,他的嘴角凝了霜一般僵硬。

他说:“…原来是你。”

原来他遭逢数十次、蚀噬血肉的黑雨竟是由眼前这师弟降下。

祝阴点头,笑意盎然,如开得烂漫的山花,“不错,正是祝某。”

红衣门生如面拂春风,“师兄,祝某可是对您坦诚以对了呀,连宝术的真名都透露给了你。可接下来,你还是敌不过祝某,你知道为何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冷冷地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我觉得我会嬴。”

一声轻笑自祝阴唇间逸出,他缓缓捋起袍袖,雨珠在刻满血红螺纹的臂上溅跃。此时他虽手无降妖剑,厉风却似在指间凝结,化作新硎锋刃。

“因为祝某是神官。”祝阴笑道,“而且,还是神中的武官。”

祝阴摆出了持剑的起势,旋即双足一蹬,似电蹿出。红影如霞,残影在雨幕里画出一道艳丽的虹彩。易情的眼捕捉不到他的身形,祝阴舞跃轻盈,犹如狂风般骤至他身旁。

啸厉风声之间,易情猛然回头,却忽觉胸腹如遭石击,脏腑翻江倒海一般被搅动。祝阴飞出一脚,革靴狠踹在他身前。易情的身躯正要如落叶般往后凄惨飘零,却被红衣灵鬼官星速神疾地捉住颈中铁链,狠命一扯。

不过是一刹的工夫,易情便被拽住颈中铁链,按跪在地。灵鬼官真不愧为天廷武官,身手皆是一等一的好。祝阴这厮虽生了副净丽素雅的模样,却担得起除魔都尉的名儿,下手狠辣利落。

祝阴扯着缚魔链,左足蹬在他肩头,微笑道:“师兄,您已被祝某踩在脚下,这样还想着嬴么?”

易情挣动了几下,这浑小子踩在他肩头,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肩骨沉甸甸地发痛,连直身都难。顽云之中,浓稠如墨的黑雨簌簌落下,渐渐将世界染成漆黑。祝阴笑意温和,死死踩着易情不放。他要等到黑雨降下,让易情在脚底化成血泥。

雨珠即将降顶的一刻,易情忽而高叫道:“天书!”

如纱的云气在身后氤氲,纸屑堆积而成的人影缓缓浮现。天书问:“何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奇的是,当天书现出身形的一刻,凡世的光阴便流逝得极为缓慢,披头泼溅的雨点凝结于空,仿佛一片莹光烁烁的水晶帘帐。世界忽如纸页般单薄苍白,仿佛绵延群山、骤雨、深林皆是笔墨绘就的一般。

易情一脸坏笑,“无事,不过是随口一叫罢了。”

纸屑堆成的人影莫名其妙,正要发作,却又听得他道,“每回叫你出来,光阴是不是便会逝去得慢些?毕竟我每回见你时,世界都是静止的,只有我前往下一世时,时日才会又开始运转。”

“你是见黑雨将要浇顶,才叫我出来拖延时间?”天书冷声道,“我不会帮你,我走了,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那人影开始飘散,碎纸屑飘舞,宛如下起了一场洁白小雪。世界又重新有了动静,黑雨重往易情头顶坠降。

可易情却已拖延了一瞬的工夫,在这一瞬里,他心念电转,总算想得了避开这黑雨的法子。

祝阴正笑吟吟地踩着易情肩头,等着漆黑雨珠将他彻底吞湮,却忽而发觉易情抬起手,用臂护着头顶。

这是想挡着黑雨,不教那能蚀人血肉的雨珠落在头上么?可这是无用工夫,待吞噬了手臂,黑雨便会将他头顶溶蚀出坑洼孔洞。祝阴心中冷笑,道。

“师兄,别白费力气了。黑雨犹如天降利矢,无一物可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却道,“嘿,你知道我是拿甚么玩意儿来挡的么?”

祝阴心尖一颤,探出一抹流风,惊觉易情举在头顶的——竟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的牌位!

醒酒石雕的光滑底座,纂着老宋体、纤尘不染的牌面,怎地看都是他精心供奉的神君的牌位。祝阴心头狂震,禁不住脱口而出:

“放下!”

文易情这厮先前入他石室打扫,竟顺手将此物窃了来,祝阴几乎忘了此人是个厚颜无耻的小贼,专爱做些鼠偷狗窃之事。他还记得,自己将那牌位仔细地锁在神柜中,每日取出精心掸尘。

易情朝他挤眉弄眼,“我偏不放下,我偷到手的玩意儿,便是我的了。你猜那黑雨是先落到我头上,还是先落到你敬爱的神君的牌位之上?”

说罢,他竟还得意洋洋地将那牌位高举,主动去够在空中降下的黑雨。黑雨犹如一团凝墨,将落叶无情蚀穿。若是落在牌位上,定会将其蚀个一塌糊涂。

祝阴银牙紧咬,手背上青筋暴起,斥道:“卑鄙无耻!”

白袍少年仰起脸,讥嘲地向他道,“我是卑鄙无耻了,可你便就算得光明正大了么?”

易情将手伸得更直了些,忽而敛了嬉笑神色,厉声道,“把黑雨停下!不然我便将这神位抛到雨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忿怒犹如烈火,在胸膛中烧得狂浓。祝阴将臼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刹间浑身狂岚席卷。天地里仿佛只余下无尽的风声,像千万头虎狼发狂嘶吼。

他缓缓伸手,暴风裹上指尖,伸向易情的手腕,欲要凭猛烈气浪碾碎易情握着神位的腕节。可跪在地上的易情突地一抬手,手中持的降妖剑划破罡风,硬生生地将肆虐疾风逼停!

两人沉默着相对,一人沉凝如磐岩,另一人锐气似硎刀,沉寂里隐藏着剑拔弩张。

黑雨确是停下了,凝在半空中,犹如一片晕开的墨迹。

有灭万法的降妖剑在手,祝阴无法以宝术威逼易情。他愈发心焦如焚,猛然往易情肩头一踩,可易情便好似一条泥鳅般,忽地就地一滚,矮了身从他脚下钻出。

祝阴突一抬手,强风大盛,倏地掀起崖顶山石。巨石自头顶隆隆滚落,像铺天雷声,有如一阵急骤暴雨直直压向易情。

眼看着那如雨巨石将要砸破头颅,易情牙关紧咬,指尖流淌出如烟墨痕。水墨将他颈中的缚魔链画长了一截儿,他将缚魔链缠在臂上,猛甩几圈,往一旁的槐树抛去。

缚魔链缠住了槐枝,他发力一拉,将自己整个人都拉了过去,险险从落石下避开。巨石从万仞之崖上砸下,兀然坠落在地,巨响撼天动地,雨花溅得有丈高。迸溅的雨珠织成水帘,一时间,天顶雷声喧阗,地下石落轰然。

朦胧水雾中,一道红影急射而出。祝阴仿若电行蛟龙,箭步蹿至易情身前。他陡然伸手,欲捉住易情手中紧攥的牌位。

易情赶忙将牌位往怀中一藏,祝阴怒火填胸,转而一拳打上他面颊。这小子出手狠辣,易情像个鞠球一般滚了几滚,几乎要被揍跌一颗牙。祝阴飞身而上,对他拳脚交加,易情淤青遍体,浑身火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团雾气在他身旁冒出,天书的影子在雨里浮现,幸灾乐祸地道,“文易情,甚么有十成的把握得胜?你快要被打死了!”

话音落毕,却听得空中雷鸣轰轰,仿佛万鼓齐擂,如雪电光铺满人间。

白袍少年突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降妖剑舞出耀目的光泽,像游杂的龙蛇。祝阴轻盈闪避,却被他乘机伸足一勾,一个趔趄,向后跌去。易情猛进一步,向他袭来。

祝阴忿恨切齿,欲后退一分稳住身形,却忽觉一个影子飘近,一股水墨清香溢入鼻中。

纷飞的寒雨间,唇上突而传来一片温软,像一朵轻柔的云彩飘至唇齿间。祝阴的脑中忽而迸开一片白光,天地似在悠悠旋转,他像是落入了旋涡。

他后知后觉,有人牵住了红绫,将他拉到近前,吻住了他。

一刹间,祝阴昏头转向,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仿佛一道骤降惊雷,将他震得目眩脑热。像有人拨弄脑海,抽去手脚筋髓,将他溺毙在咸池之中。他不由得止住动作,呆怔了一瞬。

不过是一瞬的间隙,祝阴终于难得地露出了破绽。

说这迟那时快,易情目泛寒光,指尖在缚魔链上一拂,将铁链画长。铁链如蛇旋舞,于石火电光之间绞上祝阴脖颈。

被缚魔链锁住后,不论是妖魔精怪,还是天廷神官,皆会法力尽失,再不得动用宝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刹那间,天地中流风尽散,呼啸的山林重归一片死寂,像有人掐灭了一切声息。雨不再下,天河仿佛涸了水。墨云分拨,露出皎白的月盘。

缚魔链将他们两人的脖颈缚起,易情放开了祝阴,祝阴方才从震愕中恢复,颤着指尖摸上唇瓣,那上头仿佛烧起了一簇火,热辣辣的,一直烧到了心底。

易情的唇角像恬然的弯月,他笑盈盈地道:

“是我赢了,师弟。”

第六十五章红线两人牵

夜深云低,轻风送寒。

晚风拂在湿漉衣衫上,寒意入肤。祝阴却抚着唇,只觉那上头热烫得厉害,方才易情的吻仿佛烙铁,在他心中留下不灭的印痕。

他被吻了?

怔愣了许久,祝阴的魂神仿佛飘游在九霄之外,天地如抽了鞭的陀螺一般打转,他头昏目眩,眼帘昏花。易情凑近的面庞,入鼻的水墨清香,红绫紧缚时的勒痛,还有唇瓣上残余的温软,一切都真切十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可他却知道易情吻他时,心中并无温存之意。易情要想办法接近他,要让他露出破绽。若是要将缚魔链缠上他的脖颈,那便得接近他,教他分神,于是易情使了个下作的法子,吻住了他。

羞恼的焰苗从心尖烧到脸上,祝阴的面庞一片赤红,他磨牙凿齿,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你…竟敢……”

易情看起来却满不在乎,“我竟敢甚么?”他牵着缚魔链,脚下一瘸一拐地踱开步子,“竟敢吻你么?你觉得我这叫欺侮了你么?你说甚么玩笑话!”

他拿袍袖用力抹了抹嘴,呸道,“老子才不兴和男人亲嘴呢!我还没怪你玷了我嘴巴的清白,你还在这儿撒甚么火?”

说着,易情又往地上呸了几口,显是十分嫌恶。

“不知羞耻!”祝阴怒喝。谦雅的面具似是从他脸上揭下,他气得直跳脚。

“哼,不知羞耻又如何?”易情撇着嘴角道,“甭管是甚么法子,能治得了你便成。”

他摊开两手,道,“如今你也被缚魔链捆住啦,恭喜你成为和我一样的凡人,师弟。”

祝阴动了动手指,确觉平日里缠绕指间的流风已然散得无影无踪。缚魔链仿佛锁制宝术的沉枷,让他仿佛寸步难行,如今的他确已是个寻常人。

即便如此,祝阴却还是冷笑,再度拧起水漉漉的袍袖,打了个结儿,系在壁上,慢条斯理地道,“师兄以为…若是有缚魔链在,祝某便赢不过你么?”

易情冷哼道,“用不了宝术,你要怎么赢我?”

红衣门生缓缓道,“师兄手无缚鸡之力,软弱无能,弱不禁风,您却还问祝某,要怎样赢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话音落毕,一道疾风突而袭向易情的面门!

那烈风势猛,易情迎面接上,只觉五官仿佛要被吹个七零八落。他颊边逸出血痕,口齿里散出血沫,待反应过来时,却是已被祝阴一拳击打在面上。

那不是山间吹拂的寒风,而是祝阴的拳脚。易情忘了,祝阴这厮是天廷的武官,若论身手,定然是比人间的习武之人要强劲,遑论手足无力的他了。

祝阴猛出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又如狼似虎地直扑而上。被猝不及防地亲吻之后,这小子心中带了怨气,每一拳都似在发力捶鼓,易情被打得嗷嗷直叫,在地上直打滚,生怕身上骨头都被打折。

“你竟敢…污亵祝某,竟敢……抢夺神君大人牌位!”祝阴厉声喝道,“交出牌位!祝某要教你以死谢罪!”

易情兀地一扯颈中缚魔链,水墨绘就的链子紧紧锁住祝阴喉间。祝阴当即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摔去。雨洼里溅开大片水花,祝阴忿恨地抬头,利齿咬着唇,像是欲将他一口咬毙。

白袍少年乘机动用宝术,流溢的水墨将缚魔链画长,蛇一样地缠绕在祝阴周身。祝阴恼怒挣动,却难以脱开这身上的桎梏。

待做罢这一切,易情跳起来,拍拍袖摆,笑道,“我偏不交,你又能奈我何?师弟,你的身手确实不错,可脑瓜子却愚驽。我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先人能以四两拨千斤,我一只快活小妖,也能将天廷灵鬼官打个屁滚尿流!”

他得意洋洋地说毕,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传来。

那笑声像唧唧虫鸣般细碎,教人着实不快。易情蹙眉,低头一看,却发觉那笑声是自祝阴口中泻出的。祝阴以袖掩口,方才的忿怒之色已然消失一空。

易情蹙眉,“你笑甚么?”

祝阴轻笑了几声,道,“祝某在笑师兄见识短浅,连死到临头了也不自知。”

这厮像是突然转了性子,瞧他这般模样,易情面上露出警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红衣门生又缓声道,“师兄可还记得,入门比试的那一日?”

易情蹙眉:“记得,打死我也不会忘。”

他记得自己方摸上天坛山山头,到了无为观后墙边,便被眼前这小子动用宝术,被烈风裹挟着重重撞到石墙上,肋骨不知断了几根。祝阴扯着缚魔链,像牵唤狗儿一般将他拽上石台,踢断了腿骨,还召出凶魂,给他心口开了个血窟窿。

如此想来,祝阴坑害过他数回,他俩之间早该有血海深仇。

祝阴微笑道:“祝某记得,师兄那时可是动用了‘形诸笔墨’的宝术?那时师兄被祝某撞折了肋骨、腿骨,因而用宝术将三个月后的自己‘画’了出来,这才免得拖着一副重伤之躯与祝某对阵。”

易情点头:“不错。”

红衣门生又说:“那师兄想一想,从入门比试那日算起,如今已过了多少时候?”

像有一块沉甸甸的巨岳压在心上,易情如鲠在喉,许久才艰难地道:“三个月。”

祝阴笑靥如花,“三月之期已到,师兄,您觉得您会在今夜变成甚么模样?”

还会变成甚么模样?他用宝术将三个月前的他与今日的他调换了一下,三个月前入门比试时受的伤便会于今夜显现。

身上已开始隐隐作痛,疼痛犹如裂纹般在身躯上绽开。易情冷汗涔涔,对祝阴怒目而视,“你怎地知道我那时用的宝术…是将自己与三个月后的自己对调?我不曾与你说过日期,你又怎知是‘三个月’?”

“方才的话,不过是祝某瞎猜的。”祝阴笑意渐深,“祝某凭观察而得知,师兄的宝术‘形诸笔墨’既然动用时皆要付出代价,那时的伤却能一瞬便好,定然也是付出了甚么代价。于是祝某便捏了个日子,试着套了套师兄的话,不想师兄真如一条咬钩肥鱼,不一时便上了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气得浑身发颤,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喉里似要冒出青烟来。身上愈来愈痛,耳旁似是传来骨裂的清脆声响,墨迹在周身游弋,他在渐渐变成三个月前那个肋骨、腿骨断折的自己。

再过片刻,恐怕他便要成了个行动不便的废人。易情怒视着祝阴,唾道:“卑鄙无耻!”

祝阴仿着易情方才的模样,笑道,“卑鄙无耻又如何?甭管甚么法子,治得了师兄便成。”

他本以为能再看到易情勃然大怒、气急攻心的模样,不想易情却突而咧嘴一笑,斜睨着他,阴阳怪气道:

“你以为我没想过,你会用这法子来害我?”

痛楚犹如闪电,蹿至胸背、腿上。易情一个踉跄,勉强站好。伤势逐渐浮现,他痛得龇牙咧嘴,面色惨白。

即便如此,易情却依然摆出一副稳操胜券的神色,笑嘻嘻地道,“可惜呀,师弟,我可是吉人自有天相,哪怕是身处再难的险境,也会有人来助我。”

祝阴怔愣住了,笑意冻在了脸上。可机不可失,眼见着易情眉心紧蹙,露出痛苦神色,祝阴猛地往槐树上一撞,将肩骨撞脱了臼。

槐叶纷洒,像漫天飞舞的蝴蝶。祝阴从铁链中倏然脱身,如一阵萧索疾风般扑向易情。

月盘放出银辉,圆圆的月轮正恰悬在易情头顶,恰似壁画里神明头后的晕光。易情将手指塞入口中,打了声唿哨,山林里忽而传来振翅的扑扑声,震响彻耳,仿佛山摇地动。一个乌云似的影子急急掠过长空,飞到易情身旁,叼起后襟。

祝阴正扑上前,向着易情猛出一拳,却落了个空。没了缚魔链禁锢,他探出流风,却发觉易情已然飞在空中,闪过了他的拳脚,正嬉笑着朝他扮鬼脸。三足乌叼着后襟,夜风拂起袍袖,他惊觉易情周身贴满了止痛的七字罡字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被三足乌叼着,在半空里朝他挑衅地挤眼,“瞧瞧,这不便有只鸟儿来帮我了么?”

祝阴却不依不饶,喉间发出沉沉的息声。烈风托起他的身躯,他两足一蹬,像弦上之箭般疾射而出,转瞬间闪至易情眼前。

三足乌发出惊惶的嘶鸣,奋力振翅,祝阴却出手似电,一把扭住易情腕节,欲夺下他手上降妖剑。

易情死死抓住降妖剑不放,见此剑难夺,祝阴咬牙切齿,反扭住他手腕,让剑尖一点点向他的胸膛逼近。降妖剑泛出耀目寒芒,像有日轮在锋刃上滚动。眼看着剑尖即将刺入易情胸口,那剑却不动了,任祝阴如何使力,剑刃都无法前进半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易情力大无穷,钳住了他,不教他动弹,而是祝阴自己的手停了下来。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壁障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再进分毫。

祝阴手背上青筋绽露,易情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杀不了。腔子里忽而涌起一股无名的酸楚,像有人攥住了他的心窝。他喝道:

“你究竟使了甚么妖法!”

“甚么妖法?”易情忍着肋骨、腿骨的裂痛,明知故问。

祝阴咬牙切齿道,“为何祝某杀不得你?明明降妖剑将刺你胸前,为何祝某的这只手不听使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话音落毕,他突而明白了缘由。

凄暗的夜色里,易情身后似是缭绕着一团雾气,那是一本书册的影子。

是天书。

易情了然地微笑,抬手唤出天书,莹白的纸页哗哗翻过,萤火似的光点自其中飘散。他翻开了一页,展给祝阴看。那是书写着人命理的纸页,从生到死,吉凶祸福,皆化作蝇头小字写在书上。

祝阴猛然抽下覆眼的绫带,带着燎原怒火睁开双眼。

他望见易情翻开了天书的一页,那上头写着他的名儿。神官的过往在天书上是被封存的,因而易情另起了一页,书上了祝阴的大名。

他还望见自己的名字与另一人的名字相勾连。红线凌乱如麻,将他与那人织起。

他不曾见过如此之多、如此之密的红线,寻常人家只消牵上一条红线,便有了结发婚媾的缘分。如今眼前这红线密密麻麻,犹如洪瀑,若是仔细计数条数,恐怕抵得上悬天星斗。

而与他红线相连的那个名字是——文易情。

祝阴已然陷入震愕,月光流淌在他的面庞上,像落了一片白霜。他颤着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分明对眼前这妖鬼怀抱杀心,恨意犹如利刃,在心窝子里横冲直撞。可颤抖而僵直如石的手却告诉了他这个事实:他杀不得文易情。

牵了红线的两人,便是结了情缘,恩深爱重。他俩之间红线密乱如麻,恐怕是得天长地久、至死不渝,哪儿还能下得了杀手?哪怕是真杀了,祝阴怀疑,在这天书红线的影响下,恐怕他会心头苦闷之极,甚至自戕而死。

“我怕你杀我,所以便在这上头画了些玩意儿。”

冷汗淌过易情的脸颊,剧烈犹如海潮般扑头将他淹没。易情煞白着脸,笑意却险诈而奸滑。他说:

“你看这上头的红线够多么,还要不要我再添几条,师弟?”

第六十六章红线两人牵

话说回数日前。

易情坐在太平宫的槛木上,翘着二郎腿。骤雨洗净了山头,栀子花染香了殿阁。碧云斜斜掠过头顶,而他对着眼前的天书,沉默不语。

摊开的纸面上用朱笔写着两个大字“祝阴”,其下却赫然显出辰砂化作的巨大红印,像一道淋漓的血迹,红印间书着:灵鬼官,封。易情翻开了天书,寻到了祝阴所在的那一页,可天廷灵鬼官已然挣脱命理,他看不到祝阴的身世与吉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喂,破书。”易情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路道,“我怎么看不到我师弟的命理?你有甚么法子让我看看么?”

纸屑如飞花般在他身旁旋舞,人影朦胧地浮现。天书幸灾乐祸地发笑,回音在空荡的殿里层层回荡:

“不能!除非你将你那师弟腰间的降妖剑取来,说不准能破了其上的封梏……”

易情叹气:“算了罢,我哪儿取得来他那剑?他是灵鬼官,在他面前,我便似一只楚楚可怜的鸡崽子,任他宰割。”

他略一思忖,索性另翻一页。指尖一旋,宝术发动,墨迹忽现于指下。他另起一页,在天书上写下了祝阴的名字。一刹间,缘线犹如蛛网般密结,在纸页上游动,最后皆汇作一处,像潺潺流淌的溪河。易情循着那缘线看过去,一时间震愕无言。

与祝阴相连的那个名字,叫作“文易情”。

可他俩之间结的并非寻常缘分,而是深入骨髓的恶缘。普通的缘线浅淡,像初春里飞扬的烟柳细枝。他俩的缘线却漆黑深重,如横亘纸面的沟堑,似刻满了无数恨意怨仇。

易情愕然地望着那纸页,喃喃道:“不想他…这么恨我。”

天书掩口笑道:“那是自然,毕竟他曾同少司命有约,说若是入了凡间,除尽天下妖魔、亦或是夺你性命,便能再回天廷……”说到这儿,它突而噎了声,像是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然后呢?怎地不说了?”易情斜睨着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纸屑堆成的人影反应过来,大为光火,跺着脚,道:“好哇,你想套我的话,是么?我不会再与你说话了,一个字也不会!”

易情低头,望向那几被墨线占满的纸页。他如今总算是得知祝阴为何对他怀抱浓重杀心了,悲哀像一阵浓雾,罩在心头。为了见一个奉侍的、虚无缥缈的神明,祝阴便愿意付出沾染杀业的代价,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他、甚而是无为观中的众人么?

他抬起手,指尖在天书上停留。触碰墨线的一刻,汹涌的恨意像水纹一般在心底漫开。

那一瞬,他突而明白了,祝阴深切地恨着自己,若文易情还活着,祝阴便不能再逢满心挂记着的那位神君。他是绊脚石,是阻碍。

天书没好气地道:“你要做甚?”

易情对它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一个字也不会与我说了么?”

“呸!”天书朝他吐唾,只吐出一片飘飞的纸屑。

“我要画红线。”易情忽而道,“用红线将我和他结起来。”

这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静池中,激起千般波浪。若是有眼与口,天书如今当是瞠目结舌。它道:“结…结红线?”

和自己的师弟结情缘?天书悚然,哪怕是疯子,都不会有这般离奇的念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嬉皮笑脸道,“是呀,我怕他杀我,不若先下手为强,要他将我爱个死去活来。”

“而且,”易情自言自语,“一条红线不成,要十条,一百条,一千条。要让他不能杀我,不敢杀我。”

一人一书之间静默了一瞬,风儿度过林梢,满世界仿佛都是簌簌的叶落声。

“文易情,在天书之上索求任何事儿都需付出代价!”天书厉声道,“你要结红线,便得断一段缘,你要结这么多红线,又哪儿有那么多缘给你断?”

话音落毕,它却听易情在低低地发笑。“不是有么?”易情抬手,指向天书纸页上那浓黑如墨的缘线,狡黠一笑。

“我和师弟之间恶缘深厚,就断了这些缘罢。”

——

祝阴瞋目切齿,心里翻涌着千万般仇怨。

如今他扭着易情手腕,降妖剑锋直抵对方胸膛,锋刃上月华莹莹,映出易情苍白却在微笑的面庞。欲杀的人便在眼前,可他却寸步难进。画在天书上的红线已然绞缠在他心头,他悄然发现自己像是有了些变化:若是一想到要杀文易情,他心中便会浮起一片凄凉,悲哀如泉水般汩汩漫过心头,将他淹没。

易情忍着骨裂剧痛,合起画满红线的天书,嬉笑着朝他贫嘴,“师弟,怎样?如今你瞧我,是不是顺眼了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别说是顺眼了,祝阴如今连打断这厮狗腿的心都有。他狠狠盯着易情,像是要在那张脸上盯出一个洞来。易情还在那儿喋喋不休,道:

“你是不是在生气?有甚么好气的呢?虽说我画了红线,教你同我连枝共冢,永结同心,可这样一来,非但是你杀不得我,我也对你下不得手呀!咱们相安无事,岂不是很好么?”

祝阴怒喝道:“胡说八道!”

冥冥的夜色里,易情的面庞皎如白雪。他微微张口,齿缝里泻出几丝痛苦的呻吟。骨头断了,冷汗像是涨了潮一般,源源不断地自额边滑下。祝阴见降妖剑对他刺不下去,猛然抬手,一拳打上他的脸颊。

易情被打飞了出去,三足乌惊叫一声,也随着他一齐被祝阴拳上的烈风裹卷。祝阴杀不得易情,但却仍可以对他拳脚相加。

红衣门生站在风里,冷冷地道,“既然祝某取不得你性命,便只能灭尽天下妖魔。在那之前,师兄,祝某要拗断你的手脚,要你动弹不得,乖乖地待在天坛山上。”

“你这是要耗死我?”易情抹着嘴角的血迹,扶着背,艰难爬起。

祝阴森然地微笑,眼瞳里像盛开了满园的灿烂花菊。

“不对,怎地能说是‘耗死’呢?”他将指尖点在唇边,作嘘声状,甜蜜地笑道。“应该是,祝某与师兄——白首偕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一瞬间,红衣的灵鬼官如蛟龙般腾跃而上,叶尖上的水露倏然溅开,晶莹的雨花里,他陡地揪起易情的前襟。这一回,祝阴手上裹卷了百十层风流,凌厉的手刀将要把易情四肢劈碎。

易情却倏地从背后取出一只大药葫芦,壶口对准祝阴。他于片刻之间将葫芦上的红绳衔于口里,两手结了个扇印,念道:“随吾驱使,听吾号令!”

祝阴忽觉不妙,陡然刹住脚步。娟娟月辉映白了易情的脸,那上面挂着个险恶的笑容。易情将后半句咒文念出了口:“吾奉五老玄灵敕,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祝阴只觉密云突如丘山压顶,他浑身重似万钧,又像被人捏成了小小的一枚银针,吸入葫芦中。

在被吸入葫芦的前一刻,他幡然醒悟,这是微言道人的洞天葫芦,也不知易情是拿甚么法子窃了来,里头装了千百只厉鬼精怪,堪比阎罗杀场。

红衣门生被吸进了葫芦里,易情眼疾手快地塞上壶塞,还晃了一晃。

三足乌将他放下来,敛了翅,落在他肩头上,奸猾地大笑:“做得好哇!老子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往时他竟还敢将我串在火上烤,烤黑了不少羽毛!”

易情摸着那葫芦,眉开眼笑,对三足乌道,“鸟爹,谢谢您鼎力相助。”

乌鸦啄他:“真是奇事,我觉得你这话儿是在贬损老子!”

要不是这好吃懒做的易情没偷走它的蛋,还拿一只泛着油光的鸡腿向它行贿,它才不会帮这厮。

月光从枝叶间隙流下,落在地上,像一片将融的小雪。易情扶着槐树艰难地坐下,他背上、腿上都断了骨头,像有人钳着烙铁在伤处炙烤。他摸着手上的葫芦,将贴着封咒的那一面转过来看,忽而大惊失色,道:

“这不是微言老儿用来封鬼怪的那只葫芦!”

天书昏朦的影子在月光中浮现,它幽幽地道,“是呀,上回你不就弄错一回了么?这是那老头用来泡酒的葫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一拍脑袋,又被身上的伤痛得龇牙咧嘴。他真是个忘性大的蠢蛋,同一个坑栽了两回。微言道人腰上挂着十几只葫芦,他上回窃错了,这次竟又偷错了一回。

“可我将师弟给吸进这葫芦里了,里头没有鬼怪困着他,我又该如何是好?”易情捂着伤,叫苦不迭,“我动不了啦!他要是从里头挣脱出来,这回我真是块任他宰割的砧上鱼肉!”

“哼,自作自受。”天书低笑,一转眼又没了影儿。

易情捧着那葫芦,不知如何是好。他念的确是封咒,理应是将师弟给封了进去,可这是只酒葫芦,他是要把祝阴腌渍一回么?易情苦思冥想,扭头对三足乌道,“好鸟儿,待会全靠你了。”

“靠我作甚么?”

“我等会儿便将壶盖拔开,我给你喂我的血,你变大后,见着那小子滚出来,就压到他身上去。”易情举起降妖剑,比划道,“然后我就拿这柄剑刺他魂心,要那坏师弟动弹不得。”

三足乌点头。于是易情划破了手腕,给它喂血。三足乌吃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甚而想将他整个人儿啄破了,多尝点血的滋味。易情忐忑地将手放在壶塞处,一咬牙,猛然拔开。

酒葫芦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回事?”易情愣了片刻,将葫芦口慢慢转过来,“怎么一点声也没有?师弟呢?”

话音方落,却听得一道嘶嘶声响。一条鳞光闪闪的乌梢蛇猛然蹿出,狠狠咬向他面颊。那蛇獠牙雪白,眼瞳却金黄,像烁亮的皓日。

“文易情,纳命来!”那蛇竟口出人言,忿恨地嘶叫。

易情方才想起这葫芦里泡了条蛇,先前他拿封咒来收水鬼时,不甚将水鬼附到了蛇身上,要那蛇狂性大发。如今他重蹈覆辙,竟把师弟封进了蛇里。

“见鬼了!”易情大叫,几乎吓得屁滚尿流,“我那师弟被我腌成蛇妖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六十七章红线两人牵

祝阴被封进了酒葫芦里,附在了乌梢蛇身上。易情一掀葫芦嘴,他便如霹雳一般急蹿而出,张着一口长獠,咬向易情。

易情眼疾手快,一把折断了手旁的一枚槐枝。他伸出枝杈,夹住蛇头颈,又伸手牢牢地钳着。祝阴在他手里几近窒息,咝咝吐气,金色的蛇眼扑闪,像两盏璨然的明灯,蛇尾绕到易情臂上,一圈圈地拼力绞起。

“喂,鸟儿,你吃蛇么?”待捉定了祝阴,易情扭头问三足乌道。

三足乌乘机啄了几口祝阴,却作吐逆状,没好气地道,“你以为甚么鸟都吃蛇?况且你这师弟肚里全是坏水,老子若吃了,怕是要闹肚子!”

祝阴听着他俩的话,得知易情竟有将他喂了鸟儿的心思,扭动得更甚,蛇尾拍着易情手背。可兴许是气力渐乏,那尾巴最终像一团棉花,软绵绵垂下了。

易情低头一望,却发觉那蛇竟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

“师弟,师弟?”易情将蛇尾从臂上解下,捏着它脑袋晃了两晃,“你怎地了?总算屈于我淫威了么?”

乌梢蛇打了个嗝儿,飘出一股酒味,它在易情手里像化成了一滩水。

三足乌呱呱大笑:“它吃醉了!这蛇原本浸在清酒里,你那师弟被封了进去,约莫也吃了一肚的酒水,醉得不像话啦!”

祝阴附在那蛇身上,半晌才醒神,酩酊地开口,语气凶暴,却晕乎乎地如飘云端:“哼,师兄,你就…嗝…庆幸一会儿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易情把它提起来,捉着头尾,打了个死结。祝阴蛇浑然不觉,凶恶地打着酒嗝,眯着眼,道:

“反正,嗝,云峰宫灵鬼官…已经来了……”

灵鬼官已来了?易情心里突而一沉,如山崩摧顶。

他想起前几世时白石率灵鬼官众前来的那个雨夜,玄衣黄金面的灵鬼官像浩汤骇浪,从四面八荒而来,涌上天坛山头。那时兴许是白石恨祝阴与妖鬼勾结,奉灵鬼官之首龙驹的令,前来杀无为观中人。亦或是祝阴与白石勾结,设下了一个局,作给他看。

“是你要他们来的,还是他们自告奋勇要前来?”易情问。

祝阴蛇从醺醉里清醒了些,恶毒地磨着牙,“祝某虽只想独自收拾掉师兄,但若是能借些外力,齐心除掉您,那也是极好的。”

它被晃得晕了,口里吐出些酒沫,“嗝,只因师兄前些日子在山头捣蛋,将一众水鬼当作您的小厮儿……你上回碰到的那位灵鬼官…白石看不过去,这才上门来除妖。”

易情倒提着它,道,“白石只是来杀水鬼的,不是来杀我的罢?”

“哼,他是来杀水鬼头子的,”祝阴在他手里猖獗地扭来扭去,简直要翻出一个花结,“谁说杀的不是您,师兄?”

乌梢蛇忽而觉得自己被提起,易情捏住了它的蛇头,笑吟吟道,“师弟,你知道结了千百条红线的两个人,若是有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会怎样么?”

祝阴像电着了一般,在他手心里弹颤了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易情拿怜悯的目光望着他,“真是可怜呀,师弟。若是我被灵鬼官杀了,你便只能去殉情,连做个孤仃仃的鳏夫的日子都无。”

听了这话,祝阴挣动得愈发厉害,蛇身像掀起了狂澜。将打了死结的乌梢蛇抛给三足乌,易情拄着槐枝,一瘸一拐地背身往山路处行去。

“我去会会他们,师弟。”临行之前,易情回眼,唇角弯起,像天边挂着的月钩。

“今夜我若是死了,你便等着…与我同赴黄泉路罢。”

——

一朵墨云从天边飘下,云隙中透出一点金灿光芒,像有人在云上执烛。仔细一望,那却分明是灵鬼官的金覆面上的辉彩。灵鬼官头顶狮虎皮盔,身负刀鋋,一身长胸甲,威风凛凛。墨云化作长阶,众神将缓步而下,落步声像隆隆雷声。

他们去往的方向是凡世里一个名唤‘朝歌’之处,那处有座山,名唤天坛,是常世洞天之首。太上帝曾于人世里掷下一枚石子,石子跌下九天,在层云上碎裂,落到天坛峰顶,便生作一道升天天磴。因而那处若是有妖鬼孳生,魔气便会顺着天磴直入紫微宫。身为云峰宫之首的龙驹便是察觉到了如今天坛山上的异样之处。

龙驹行在灵鬼官众的前头。他一身玄衣,像一抹最深沉的夜色。他未披甲胄,坚实的脊背上捆缚着百十柄精铁剑戟,他就像一座沉稳丘山,背负的刀剑是其上生长着的林木。

白石从神将中走出,碎步趋在他身后。他们踏过浮在空中的碎云,白石低声道:

“龙驹大人,天坛山便在近前。”

男人将头点了一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属下不过是接到祝大人书简,说是天坛山上有水鬼肆虐。水鬼心智稚弱,若是属下前去,除去他们易如反掌,又何必劳您大驾?”白石垂着首,惴惴不安地发问。

他不知他这上官大人是为了甚么缘由,竟要劳动云峰宫数十位灵鬼官入到凡世来。再一看如今的龙驹,只觉他周身风烟凌厉,意气深稳,锋利如铁片子一般的眉头紧紧蹙起。

龙驹说:“是祝阴手书一封,要你助他除去天坛山水鬼?”

白石点头如筛糠,“是…是。”

男人又道,“祝阴是甚么人?”

白石不解他为何如此发问,迟疑着答:“回龙驹大人,是云峰宫除魔都尉。”

“他比之你,如何?”

“属下…拔步难追,与祝大人间有云泥之别。”

龙驹沉声道,漆黑的眼中映出澹澹长空,“不错,连祝阴都尚且除不得的水鬼,怎会是寻常水鬼?”

白石浑身一震,似懂非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要除的不是寻常鬼怪,写封尺素前来,也并非是要寻你,而是要寻我。”说到这处,龙驹嗤笑一声,刀削斧凿的面庞上分云见日似的,露出了些微笑意。

“哼,这小子如今长了能耐,拐弯抹角地要云峰宫替他拾掇烂摊子。”

灵鬼官步声隆隆,铁靴踏过云海,掀起万里烟浪。茫白的雾霭间,天坛峰顶像一柄利剑,直插云天。月光落满山顶,像降了一层霜。

白石脚步顿了一刻,旋即快步赶上龙驹。他的舌头似打了结,如何也捋不直,“大、大人,那便是说…祝大人…在向咱们求援?”

龙驹目不斜视,道:“不错。他一意要见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心陷偏狂,如今做出何等事皆不奇怪。”

他望向渺然的云海,茏葱的树影盖着天坛山头,教他想起咸池边的扶桑树。头戴芳花的女神常在那儿流连,用池水净身,祝阴便是与她立下了赌局,以凡人之躯下了天廷。

“祝大人所侍奉的神君大人,究竟是谁?”白石问。

不少灵鬼官驻足,侧耳倾听。他们中的不少人是后进的灵官,在他们入云峰宫之前,祝阴早已步入凡尘。

遥远的光景在眼前浮现,龙驹回忆起往昔,他仿佛置身于红墙碧瓦的天记府里。卷帙浩繁如烟,书墨清香飘逸,他端坐平榻,面前摆一楸枰。黑白势平,局上正厮杀得难舍难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与他手谈的那人鹤服玉带,玄衣如墨,腰携玉琀蝉,身挎银鎏金剑。分明是个玉质金相的少年,眉眼却似锋镝凌厉,冷冽如霜。

龙驹一闭眼,道,“…是位戴罪之神。”

灵鬼官们踩着云块,一路走到天坛山脚。山中黑魆魆的,像被蒙上了一层漆布罩子。龙驹吩咐兵分三路,分别从不同的石径上山。幽黑的深林里虫声喓喓,似鬼魂的窃语。

眼前的林叶簌簌地摇曳,有灵鬼官忽而出声道:“龙驹大人,是水鬼!”

龙驹简扼地道:“杀!”

水鬼们宛若枯柴般的身躯自山林中爬出,它们伸长如蛇的红舌,佝偻着脊背前进。灵鬼官们拔出腰间降妖剑,斩向它们魂心。剑光惨白,纷飞旋舞,松林中像落起了小雪。

每杀一只水鬼,他们便往天坛山中更进一分。龙驹拔出步槊,左右击刺,血花四溅。水鬼在他面前仿若蓬草,不一会儿便被刈倒一片。

不知觉间,他们已深入天坛山腹。天上又落起了小雨,杳杳冥冥的夜色里,水鬼们缓慢地行进,一只倒下了,另一只依旧往山上爬,像是在给他们引路。龙驹忽而警疑,停下脚步,白石正快步上前,不慎撞到了他脊背上。

“唔…!”白石像撞在了一块巨石上,鼻梁骨嗡嗡震响。他抬头,惶恐地退后,“龙驹大人,对不住,属下无心…!”

男人抬起步槊,拦在他身前,冷冷地道,“我们中计了。这些水鬼在引着我们入天坛山内。”

“中计?”白石几乎汗流至踵,“可水鬼怎会有这般神智,会知晓给咱们设下圈套?”

“水鬼不能,但人却能。”龙驹忽而道,“有贵客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山林空阔,云峰深寒。连绵的小雨像一片纱帘,拂在他们身上。

龙驹抬起眼,青石阶一路向上,在漆黑的松林里戛然而止。一个身影立在断路之处,飞凫云履,素袖羽服,一道白绫将左眼缚起,浑身净白如雪。

那是个道服少年,浑身已被雨水沾湿,正立在石阶上,俯视着灵鬼官众。那模样已然和当初大不相同,可龙驹还认得那眼眸,漆黑凝冷,如一潭无波死水。

灵鬼官们似是也望见了那少年,可无一人敢贸然上前,只因那人威势如山,又煞气腾腾,面色如霜。仿佛再进一步,便会不自觉地跪伏于他脚下。

龙驹忽而笑了。不过震愕了一刻,他心中的波澜便即平复。他本就隐隐疑心此人下了天廷后会重返故地,果真在朝歌里见着了这人身影。

他垂下头,两手重重一揖,道。

“恭见文昌宫第四星神君…”

文易情站在石阶上,松涛阵阵,寒雨纷纷。他冷视着龙驹,听他唤出自己昔日的名号。

龙驹恭敬地垂首,每个字从他口里吐出时,舌尖上像压了沉甸甸的铁块,仿佛掷地有声,重抵千钧。

“…大司命。”

第六十八章红线两人牵

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大司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龙驹往时曾与他打过数回照面,却算不得深交,只知此神平日乘驾玄云,独来独往,虽是少年面相,却掌人生死寿夭,冷心无情。

他曾听闻,天成年间,巴蜀普州天行时疫泛滥,民坠涂炭。千百信众敬镌司命星君神像,向其乞神恩慈照。

求怜声传至天宫,大司命却置若罔闻,独自在天记府阅卷,任下界一片萧条。

他还听闻,在更久远的年间,湘楚大旱,司巫率群巫持柳枝洒水,雩祭的舞于烈日下跳了十天十夜,大地如火烧般滚烫,巫者死了数十人,余下的巫者踩着尸首起舞。十日之后,落下的并非天雨,而是跪地祈伏的黎民的眼泪。

那时,大司命端坐云端,凝望着地上拱服的万民,两眼似无波古井。

龙驹曾在与大司命手谈之时发问:“向您求福者甚众,可您为何不曾垂怜一人?”

阁外柴桂飘香,淙淙流泉声里,大司命正垂头看方圆黑白。日光透过组绶窗儿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淡雅恬静,脸庞犹如一捧新掬的白雪。

他闻言,只是淡声道:“你知道,我在天下黔首之中还有一个名字么?”

“甚么名字?”龙驹不解发问。

“他们叫我,‘司祸’。”

大司命说,眼睫像蝶羽般轻颤。

“我掌寿夭,管的是人的死与凶,时而被当作祸神。这世上福与祸从来相依,吉与凶亦时时相伴。有人得福,必定会有人因此遭厄,这是他们必然遭受的灾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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