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何无人发现有大批鞑靼、女贞军队入侵呢?是因为他们的铁蹄所过之处,荒无人烟。 他身上的气质愈发鲜明。 华滟终是苦笑。她不是不明白,她前半生的锦衣玉食皆是仰仗万民供养,但她终究从未深入去了解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对于少时的华滟而言,万民疾苦不过是落在纸面上的数字,便是她有意去改变,也是有心无力。 也许是此刻身在青陵台的缘故,华滟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数年前青陵台清凉殿的场景来。 而后在那场宫变之中死去的人的模样,依次出现在她眼前,又渐渐淡去:父皇、凌雪、照顾她长大的姆妈、月明宫的宫女们、一个个眼熟的皇叔伯们和皇婶们、数不清的青陵台宫人们……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华滟凝神思量,终是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华滟含笑道:“没什么。” 原本狷介舒展的浓眉,因为一道伤痕断成了两半,只是这道伤痕的出现并没有破坏他俊朗的容貌,反而给他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恣肆的野性之美。 温齐本能伸手一把握住了华滟的手腕。 华滟也不躲,任他抓着,婉转低头一笑,眼底莹莹有光,看得温齐一时怔住了。 温齐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有几分不自在地错过头去,避开眼神,悄悄松了手,含糊道:“前些时日。已经好差不多了。” 温齐低声道:“我自会当心。” 二人随后又交换了一些重要消息,彼此互通有无后,温齐对她说:“我准备在大军休整两日后,就地募兵,攻打鞑靼人目前攻占的朔州城,若能一举擒获鞑靼主将阿史那德,那京畿之困可解。” 华滟先是应了句好,随后问道:“少雍呢?你怎么安排?” 华滟闻言只好默默将话吞下。 眼下天下局势未定,前程不明,华滟想,也许等到驱除鞑靼,歼灭女贞,收回失地后,他们这一代人卸去身上家国天下的担子后,才有余闲谈一谈衷情吧。 华滟奇道:“是谁?” 华滟却是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拢着衣袖就要起身去见,温齐唤了濯冰取来披风替她系上。 温齐搬了个锦杌放在门口教华滟坐着歇脚,她手捧了一盏茶暖手,还在同温齐说着大军粮草的安排呢,一抬头就看到当先那名小将生着一张酷似温齐的脸。 华滟微怔了怔,随即大惊:“少雍,你的脸!” 这银甲小将愣了一愣,看向华滟的目光却十分陌生。 第105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15 温齐哈哈大笑,走上前拉起二人,指着右边那名银甲小将道:“这是少雍。”又指着左边那人道:“这是……” 温齐笑着望向这并肩而立的兄弟二人,满意道:“不错,少雍少商,都是好名字。” 温少商沉默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在华滟面前, 叩首道:“少商拜见公主殿下!少商谢公主赐名之恩!” 兴许是兄弟二人境遇不同, 温少雍十岁被温齐带回上京时虽然也吃过不少苦,但后面永安公主府将他锦衣玉食得养着, 又延请名师教他诗书文章、武功兵书,五年下来,他的仪容气质已跟大部分上京王孙公子并无区别。但温少商则不同,他与少雍相似的眉眼下是 而他眉弓下的伤痕, 放大了兄弟间的这点细微的殊异。 华滟忍不住去想, 这孩子站在那里, 倘若不言不语, 旁人极易将他忽视。这是有过怎样的遭际, 才令他生出这样的沉默气质呢? 这一回,谢的是华滟、温齐二人,一跪谢他们夫妻的养育之恩,二跪谢温齐五年来从未放弃寻找过温少商的恩情,三跪谢华滟给他们兄弟二人的赐名之恩。 而后伯侄三人自去处理军务不提,华滟这边因才醒过来,又连番见了人,顿觉疲惫,便回房歇息。 青陵台古意森森,因建在山里,就是深夏酷暑时分,晨起入夜后也有几分凉意。 如今温齐大举募兵,这一座占地极为广阔的宫殿就被挪作练武场,每日里人来人往,舞刀弄棍,倒是少了凶戾阴森之意。 华滟知道她聪慧且记事早,宫变时华旻的胆子忒大,在目睹华湛下令屠杀在场之人后还敢抱住他的腿祈求他不要杀害自己的父母,后来被上位者们有意无意遗忘在行宫内的几年内,她一个人过活,硬是捱了下来。 但是她自己呢,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她微微笑着,轻轻抚摸着依偎在她怀里的华旻的一头漆黑光洁的长发,低声絮语。 她拉着华滟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令人将窗户全部打开,又在窗洞上蒙一层浅绿窗纱,室内点起艾草来驱蚊,这样既能赏景又可不被蚊虫所扰。 一番布置后,华旻将头靠在华滟肩膀上,沉默着不说话。 华旻闷闷地说:“姑父此次领兵在外,已经快半个月了。” 华旻这一句明着是担忧温齐,实际上却是在问温少雍。 姑侄之间谁也没有明说那个少年的名字,但是华旻却已然面红耳赤。 她说的是在驿站时,她安排温少雍趁乱带走华旻与华昇的计划。 “好好好,姑姑不说你了——你快放手——晃得我头晕!” “昇弟当真是聪慧异常。”华旻叹道,“这些时日他病好退烧后,我一边教他读书,一边让他看条陈,才四五岁的小人儿,竟也能说出头头道道来!” 华滟闻言也叹:“看来我们是糊弄不了他了。” 更何况——华滟想起她在太原城应陈贵人之邀去见她们母子时的场景,华昇才四岁,就已知要看《资治通鉴》了。 华旻道:“有时看他哭了许久才昏沉睡去,我当真有些心疼他。我小时候有父亲母亲疼爱,长大后有您关照,倒是不觉得苦。可昇弟小小年纪失去了娘,父皇……如今又是那个模样,我曾受过的父母恩宠他是没法再有了,况现在世道不如以前,兵荒马乱之际一时也寻不到好老师教他读书,只能跟着我学些粗浅诗文,我既怕耽搁了他,又怕他小小年纪思虑太过,于身体无益。” 而今听华旻提起当年之事十分坦然,华滟就更加放心了。 华旻苦笑自嘲:“一个没有名分的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