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血液直冲大脑,她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眩晕、疲惫、虚脱、乏力…… 她短暂地失去了视觉,过度的疲累也让她没能感知到身后大批奔来的队伍。 第103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13 华滟困倦地眨了眨眼, 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哪里? 这纤秀的女孩子有些懵然地揉了揉眼睛,视线上移,看到华滟微抿的淡色嘴唇,随即惊喜地叫出声来:“姑姑!您终于醒了!” 在室外熬药的濯冰得了通知, 喜不自胜,连手中扇火用的扇子都忘了放下, 忙不迭地跨过门槛,奔到华滟面前来。 “……您足足睡了四五日, 不晓得请了几波医生来看过,但是每一个大夫都说您是力尽精竭, 长睡不醒只是在休息慢慢回养精力而已。嗐!但您这一睡就是好几个日夜, 怎么唤都唤不醒, 水米也灌不进, 任谁见了也放不了心。” 华旻嘟起了嘴, 很不开心的样子:“怎能叫‘连累’?明明是我们连累了您才是。”也许是这一番变故惊到了她,华旻在华滟面前不再是一副强撑出来的倔强懂事的模样,反而罕见地冲她撒起了娇。 一念及此,华滟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抚摸华旻那一头柔顺的长发安慰她,只是手臂才一动作,就感受到一种从骨头深处涌冒出来的酸楚,连肩及背,再到腰身,几乎半个身子都霎时一麻,险些失去了平衡。 果然,荒废了好几年的功夫在没有练习的前提下重新捡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她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纵使少时曾刻苦训练,然自青陵台之变后的数年,她都再提不起兴致去捶打身子、磨炼武艺了。想当初在温齐面前使出的那一手绝技,以今日的她来说是断不可能再施展出的。 濯冰和华旻二人被她吓了个半死,赶忙上去架着她,连坐也不叫她坐了,硬是压着她重新躺了下去。快入伏的天气里,还给她掖好被角,又往里丢了两个烧得滚烫的汤婆子,华滟有些啼笑皆非,但发酸发胀的肌肉触到热烫的汤婆子,当真有些舒畅。 她一双眼睛擎着望向沉默下来的华旻,温柔道:“好啦,你们也是瞧见着,我并没有什么大碍。见着你们也都安然无恙,我的心也放下来了。来吧,同我说说后面的局势如何吧。”她自然是晓得,倘若有任何一个重要人等出了事,今日守在她床前的濯冰和华旻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 说到这里时,她偷偷瞄了一眼华滟的神色,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华旻颔首道:“许府君忌惮羽林军,不敢叫他们驻扎得离驿站太近,温小将军解决了太原驻军过来接应我们时,也不敢靠得太近。我们生怕许府君发现,故而也没有多做停留,因此羽林军他们并没有发现已有鞑靼人攻入驿站。温小将军带我们走出十几里外时,撞见一小支脱离了队伍的鞑靼游兵。幸而羽林军诸位将士均都武艺高超,将鞑靼游兵打散俘虏后,温小将军说,鞑靼散兵游勇绝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中原腹地,必定是跟随大部队进攻后走散的。他唯恐有鞑靼大军会以奇兵攻城,于是请托萧将军将我等送至最近的城池,他自己独领一队回去探探鞑靼人的虚实。” 华旻觑着华滟的神色,语调一滞,还是没有唤温齐姑父,而是斟酌着称呼他为胤国公。 华旻道:“我告知胤国公温小将军回援和姑姑、父皇涉险的情形后,胤国公便点了若干亲卫猛将,轻骑快马出发救驾,大军则由军士代掌压阵。” 华滟微微侧头,看到辉煌的日光透过单薄的丝绸屏风泼洒进来,金柳沐浴着辉光在暖风中尽情地舒展身姿,徐徐熏风带着初夏植被茂盛的生命气息闯入房内。 ——“对了,这座旧行宫据说皇祖父在时很是喜爱,常常来此避暑游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父皇登基荒废了好几年。” 是我们至亲至爱的,埋骨之地。 濯冰扶着华滟在屋内慢慢地走了几个来回,华滟才觉全身的关节肌肉从零散件组装了起来,勉强可以用了。 华滟都明白,她也不忍拂了濯冰的好意。毕竟,从上京到青陵台,再从长公主府到太原,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两段路程,都是濯冰陪她走过的。 她刻意不去想起此刻叫这座荒废行宫重新沸腾起来的那个人。他救了她不止一次。 华滟走到身体微微发热,后心出汗时才停下来,喝了一碗热汤药,疲倦困意自然而然地来袭,她便顺从身体的欲望上了床歇息,期盼一场黑甜梦境,能抚慰她紧张的心灵。 华滟蜷缩在并不柔软的被褥里,唇角微动。 那些人瞧濯冰一张面容冷若冰霜,一举一动均有说不出的大家韵味,顿时如临大敌般,不敢多待,纷纷找借口溜走了,倒是原本被他们强行拉来的胤国公温齐,还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冲她含蓄地笑了一笑。 温齐亦有几分尴尬。 许是在外行军领兵久了,当他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种从容镇定的气魄,连随意扫过的眼风都好似带着战场上肃杀的遗韵,不怒自生威。 第104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14 温齐一步迈入, 迟疑道:“你……不是歇下了吗?” 这一句话她说得又轻又柔,似是埋怨,又像是娇嗔。 温齐想起那日他匆忙赶到时见到的惊险一幕——华滟手中长剑“咣当”落地,整个人在马背上晃了晃, 随后便如凋谢的花儿一样, 飘忽不定地仰倒下去。温齐当时真是把马催出了驱霆策电的速度,终于赶在她坠地之前接住了她。 温齐下意识地抚上右手虎口处的细长疤痕。 温齐涩然开口:“我本想洗漱后再来见你, 只是他们借口要来报捷, 硬是跟着挤过来了。 ” 华滟叹了口气, 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并没有生气。” 温齐脸色苍白了下去:“太原太守许子攸……” 她冷静道:“便是没有许子攸,也会有吴子攸、张子攸、赵子攸,天下有反心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我不姓华、不是身为女儿身,见了如今这局面也会想着要搏一把。”说到这里时,她凄冷一笑,“纵观史书,哪有一朝国都落于外族之手的?” 温齐:“……” “呵!破绽,我华氏族人,凡是坐上那个位置的,浑身都是破绽!”这说的是先帝、当今两代皇帝均沉迷于丹药、书画,不怎么过问朝政的事了。 “那天你来得正是时候,说起来,我还没向你道谢。” “是我想着太原城固,又有重兵把守,才令副将护送你们去太原,我没意料到许子攸会心生异心……” 这一声久违的齐哥,却是将二人的旧记忆翻寻出来,他们之前曾有过柔情蜜意,也曾因意见相左而琴瑟不调。至上京大火、仓促出逃前,华滟已有许久没同温齐面对面地说过话了。 华滟探出一只清瘦苍白的腕子,反手挑开了珠帘,邀他入内。 华滟倒了杯茶,细长手指推给他,却是换了个话题:“难道青陵台——京畿附近的城池竟都沦陷到了鞑靼人手中?” “岂止是鞑靼人。”温齐叹道,“我来接应你们之前,刚刚接到周弟传来的信,说是探子探得东北边境一直隐居在深山老林的女贞人也有动作了。前脚才收到信,后脚就有延边两城失守的消息。他们和鞑靼人相互配合,吸引了大部分兵力,这才致使京畿一带失守。” “自太宗皇帝起施行军政合一后,大夏各地守军几乎成了地方官手上的私兵。加上一年年用各项名目收受的赋税徭役,一旦有灾情或兵祸,必有大批百姓背井离乡,甚至不得不靠自卖为奴来躲避赋税,民间甚至有齐民不如流民的说法,就是因为做地方豪族的奴婢所交的租子远少于平头百姓要上缴的赋税。而那些大户人家忙着收税买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抽出手去赈灾抚民。周弟信里说,边境地方几乎已经没人了,除了几座守将镇守的重镇,其他地方可以说是十室九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