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过了灯油，扫过了陵碑, 芳蕙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是回宫？还是回府？” 但她也是温齐明媒正娶的妻子，连华潇都不好长久地令她在宫中只做个管事的木偶人，所以一月下来，她一半时间在住在月明宫，另一半时间就出宫回公主府，倘若温齐在京，便去胤国公府夫妻小聚。 华滟念及她与温齐也有些时日未见了，而宫中内务处理下来几已理清，纵是她离宫，也无人敢翻起风浪，便轻轻叹道：“回府罢。” 华滟偏过了头，吩咐道：“再快些。” 华滟颔首，更衣过后朝振鹭亭走去。 振鹭亭就设在新扩进公主府的鉴湖旁。 岸边遍植高大花树，湖里原也有芙蕖千朵，只是刚入了秋，就纷纷凋零。秋主肃杀。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合了时令的金粟发荣滋长，欣欣向荣。 他穿了件秋波蓝的襕衫，长发未束只松松挽了插了支玉簪，一手探出亭外，从开的正好的老桂上折下一支满是黄灿灿的花枝。秋风拂过，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悠悠飘荡。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 她脸上扬着不知何时而起的笑，接着畅快地朝湖边六角亭奔去。 振鹭亭内，蓝衣公子远远听到了声响，亦是微笑着抬头扬手，预备稳稳地接住她，接住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怎生这样看我？” 温齐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何时再去会仙楼喝上一杯？” 温齐朗声大笑。 扑棱棱声响连同男子笑声，惹得女使们纷纷探头望去。 “要是驸马爷能日日在京中陪着殿下就好了。” “殿下如今威严日重, 反正我是不敢开口的，要不，你去说？” “嘻嘻，你这个主意好。” 一群小女使们互相推着挤着嘻嘻哈哈离开了，华滟坐在振鹭亭里，远望她们年轻而鲜活的背影, 不知不觉也露出了微笑。 ——温齐说，有件礼物要送给她。 一只螺钿漆银的朱底盒子被推到华滟面前。 温齐以目光鼓励她打开：“你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华滟倏然起身，手指石桌上的漆盒，冷冷地问。 然而立刻，华滟就抽身离开了。 华滟今日从宫里出来便去了惠林寺上香，回府后一身流霞锦的宫装尚未换下，便应邀来了振鹭亭。如今站在温齐身侧，纵使个头才到他的下巴处，但那一身的气势，已不容人忽视和小觑了。 华滟盯着他，纤长的手指点上那只螺钿盒子，一字一句问道：“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物？” 真的长大了啊…… 他再次伸出手去，揽过华滟单薄的肩背。 温齐感到怀中人的肩背稍稍软了下来，便立时抱她入怀，手掌一遍遍地抚摸过她的脊背，如同哄睡小婴儿一般，以极致的耐心和细致，去安抚、等待她的情绪恢复平静。 温齐视线微微下垂，落到那匣子里——这木匣子在方才二人的动作间已经被推开了盒盖，其中盛放的东西大剌剌地暴露在了阳光下，投下一道深绿色的影子。 “你明明知道……” 永安公主因先帝病故，最讨厌装神弄鬼的道士和吸食寒食散、旱烟的人。 华滟虽没有说话，但是温齐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了这个疑问。 任谁也看不出，这小小的盒子还另有玄机。 温齐打开了这只芙蓉盒，其中的膏体呈现出一种绮丽的粉色，还带有异香。华滟似乎被勾起不好的回忆，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是大食进贡来的芙蓉膏，须以烟草为引，用烟斗吸食。用之，可祛瘀镇痛。”温齐的声音格外宁静，“这是我为你寻来的药。你不是常有头疾侵犯吗？” 华滟皱起了眉：“可是……” 可惜后半句话声音实在太低，华滟并没有听清。 尽管她心底对于先帝的感情极为复杂，甚至认为他的死是死有余辜，但出于一种微妙的怜悯和同情，她仍然不想多碰一下烟斗, 这个曾令这个日暮帝国的皇帝陷入癫狂和混乱的东西。 华滟不止一次看到过皇帝吞云吐雾。 华滟深以为戒。 她该相信他吗？ 温齐低声道：“无论如何，先试试吧？已叫太医院瞧过了，这是舶来的药方子，他们虽说不出个究竟来，但是暂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我在南地听了下人来报，说你每日每夜都睡不安稳，这长久以往，岂不是要耗干心神，减了寿命。” 温齐平日里是何等威严！自他率兵来援、执掌军务大权后多以冷峻肃然的形象出现，便是华滟，也稍有见他这伏低做小的模样，一时竟呆住了，瞅着温齐一双蓝眼睛眨啊眨，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温齐也笑了，手指点了点她面上的笑靥，摇了摇头。 垂眸望去满眼是秋日金辉灿烂的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来，烘得人骨头都酥麻，华滟走在他面前，挽了女使的手臂，一蹦一跳地，依稀有了初见时的活泼模样。缂丝的裙摆如水波般荡漾出去，淡红的绫裙在眼前一晃而过，好似绽放的石榴花。 长兴二年，大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