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滟自是安静地用餐,倒也不拘束,左右这菜色都是她捡着自己的喜好点的,时不时就挟一筷子片得晶莹剔透的鱼片入口品尝,或是叉起一块鸭肉咀嚼。 她眼睫闪了闪,若有所思。 这菜制作极为简单,不过是将螃蟹用麻油熬熟洗净后,用盐、酒、姜、橙、花椒末等腌渍即可食用,因为制作速度快,食客洗个手的功夫便能食用,得名“洗手蟹”,也叫做“蟹生”。不过因为料理方法简单,这道菜的鲜味完全仰仗食材本身也就是螃蟹的天然滋味。 华滟取来店家呈上的蟹八件,以一种眼花缭乱的速度迅速拆分好了一只螃蟹,却并不急着享用,而是将那只剔了一半雪白蟹肉的蟹腿推至齐曜面前,笑眯眯道:“齐兄也来尝尝吧。” 齐曜盯着彤红的蟹壳,脸色有点发青。 齐曜犹豫了一阵,举起一双箸,从那蟹脚上挖了一块肉下来,学着华滟与白又青的样子蘸了蘸飘着芫荽的料汁,然后送入口中,慢慢地抿着。 齐曜很快回答道:“在下祖籍宁海。” 这时白又青插口道:“宁海的青石用来做颜料极好,我还想托齐兄帮我捎点来。” 白又青顿时欢呼道:“是吗?望尧兄真是太好了!” 他猛然低下头来,靠近了华滟,华滟几乎能感觉到他喷出的鼻息,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要凝成线钻进华滟的耳朵里。 华滟面色不变,只是探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抵在齐曜的肩膀上,用力推开了他。 白又青从满桌食物中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你们怎么都不吃呀?” 齐曜啧了一声,跟着华滟后面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用你的饭罢。” 饭毕,华滟暗中刺探了一圈,得了她满意的答案;齐曜面上懒洋洋的,实则绷紧了神经,华滟同他打了几回机锋,几乎是滴水不漏;唯有白又青,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饱饭。 白又青喝完后,仍有些意犹未尽,一双圆溜的眼睛瞟着华滟面前的那盏未动过的。华滟瞧他这副样子,很有些像她小时候偷偷养过的小兔子讨吃的,便把她自己的推给了他。 齐曜淡淡道:“倘若你肯使钱,即便是穷乡僻壤也有人为你烹龙炮凤。” 华滟冷眼旁观,这二人果然不太熟悉,确实如白又青先前所说,是他硬缠着齐曜才能同行。 白又青笑着指了指河对岸的国子监:“多谢小公子盛情款待,我就住在国子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就不劳烦随波你了。” 华滟噎了一噎,她想了想,摆手装作遗憾道:“不了,小弟得回家去,还是不打扰你们雅兴。” 齐曜人高腿长,走得也比他们快。华滟瞥了眼走在前头的齐曜,那侧脸黧黑,胡须满面,怎么看也算不上广众意义上的美人,便悄声问白又青:“白兄,你真的觉得,他美吗?” 白又青认真地点点头,亦用气声回应道:“随波,有句话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望尧兄的骨相极美。” 第14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14 这姹紫嫣红的花卉,向来只生长在温暖的南地,便如那燕随波,一望即知这人必定是金莼玉粒娇生惯养长大的,秀美面容是未经风霜的天真,狡黠眼神后是宠惯娇纵出的娇憨,这样的人,同他简直是……两般天地、云泥之别。 白又青从后面追上来,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尧兄,我们走吧!” 白又青道:“你说随波呀,他说他父亲打发他去做事,得回家了。” “殿下,咱们现在去哪儿?” 小厮吃惊道:“您不回兰台了吗?” 小厮立马低下头去:“奴婢不敢。请殿下恕罪,是奴婢谮越了。” 等回到月明宫,命了宫人在书房外守着,她自己研墨铺纸,取一支狼毫细笔,一边细细思量,一边执笔落墨。 推开书房门时,太子妃遣来的那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一身小厮的衣服尚未换下。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慌忙爬起来。 那小太监一震,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帽子,镇静答:“回殿下的话,奴婢贱名奇墨。” 奇墨连声应了。正要告退,听到身侧那优美的女声又道:“回去收拾收拾,明儿来月明宫当差,就说是我要你过来的。” 入夜,月明宫燃起煌煌烛火。 纸是白棉纸,字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挤在巴掌大的纸头上,状若黑蚁。 “齐曜,字望尧,年二十一,自言靖州宁海人。隆和十四年春三月,执靖州路引入京……” “五月初七,衡澜文会集会,因故到迟……后与白又青交好,搬入国子监……” 一连数行,皆是如此。仅看他涉足的地点,很难不认为齐曜是个骄奢淫逸的酒色之徒。 信纸反面却是用朱笔标注了一行特殊的符号,华滟一面看一面迅速地在心里比对更换。 换言之,齐曜这个人的身份,其实是不存在的。 她午时传信给了东宫,夜晚时分月明宫里落下一只鸽子,濯冰抱去喂了食水,梳理了毛发,便解下脚上的信筒,呈给华滟。 华滟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眼中懒怠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墨色。 齐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 一个习过武、手上有老茧、身手极佳的青年男子,即便是刻意的不去除须发,面色也不会是那样带着暗黄的黧黑。且他自称是靖州宁海人,却不食河海鲜味,这已然是桩大大的破绽,只是他自己暂时还没有发现罢了。 而华滟的保母亦是宁海人,几乎是打她出生便开始照料她了,入宫十几年来乡音未改。倘若善说官话可以用家教严格来解释,那么靖州宁海府虽则并不靠海,但因为盛产青石,又因临近靖州桐洋府,无论是青石还是其他贸易,均是通过桐洋府走海路运出来的。也因此,宁海人用青石换了海味食用,也算是从挖掘出青石便有的旧历。从来没有一个土生的宁海人吃不惯鱼腥的。 虽则他不一定是用君迁子改换头脸,但华滟仔细观察过,他的真面容,必定不是今日那样。 倘若下次有缘再见面,她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华滟漫不经心地想着,见时辰不早了,便扯了扯一旁的铃绊,随着悦耳铃声响起,濯冰应声而来:“殿下。” “喂了一碗粮食和水,鸽子已在笼子里睡着了。” “是。” 濯冰轻抚手掌,便有一列女官鱼贯而入,围在华滟身边为她解衣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