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上一版装潢不是这样的。”孔郭岱记性好，还记得从前那版的奢华，如今再看定下来的这一版，简直可以说是寒碜了。 詹事府是太子的僚属，办公地点一般设在东宫，所以毓庆宫的装潢决定了他们的办公条件。 马齐虽然不是詹事府的人，但跟孔郭岱和陈廷敬他们一样，以后几年恐怕都要在毓庆宫给太子授课。 众人都觉得有理，纷纷附和，偏有一人觑着太子的神情道：“前明余孽也值得你们如此怀念？什么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不过是乞丐出身罢了。” 马齐闻言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只见此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人物倒是不错，奈何嘴臭。 陈廷敬赶紧给他介绍：“这位是翰林院新晋的侍讲学士李光地。” 汉人瞧不起洪武皇帝，马齐只觉槽多无口。 李光地说的没错，洪武皇帝不过乞丐出身，能有什么审美。 陈廷敬到底是汉人，不如满人底气足，听孔郭岱这样说，只是陪笑。 内务府来人简直比窦娥还冤：“大人您可真看得起咱们，太子的寝宫，自然是皇上与皇后做主，还轮不到内务府搞鬼！” 孔郭岱很会抓重点，不禁在心中感叹，有后娘就有后爹。 那是没摊上事啊，摊上了就看出来谁亲谁厚喽。 李光地闻言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乾清宫有个得脸的太监与他是同乡，私下对他说过，皇后好像对他颇有微词，曾经劝过皇上撤掉他詹事府少詹士之职。 毓庆宫的装潢既然是皇上和皇后的意见，便是孔郭岱也不敢再置喙，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舜的故事通篇都是一个孝字。大意是讲舜母过世，父亲续弦，后母生子，不容舜，欲杀之，舜仍孝顺，以德报怨的故事。 太子垂着眼，并不看他：“尧还未讲，为何讲舜？” 太子声音淡淡：“李光地，你跪下授课。” 马齐只是个翰林院的侍讲，他给太子讲课的时候都是跪坐着的，凭什么他这个侍讲兼少詹士要跪下授课，连个软垫都不给。 李光地含恨跪了，听太子继续说：“先讲尧，再讲舜，如你这般跳来跳去，我听不懂。” 张廷玉默默记下太子的忌讳，第一条背后讲皇后的坏话。 还一跪就是一整堂课。 纳兰一眸光闪了闪，放学之后偷偷去了一趟坤宁宫。 纳兰一说的时候，郝如月故意留了丁香和松佳嬷嬷在场。两人听完齐齐泪目，都说皇后娘娘好福气。 谁知菜还没做完，太子已然到了。 到了七岁这年，詹事府运行起来。太子一边读书，一边还要与詹士们论议时政，连吃饭睡觉都没时间，已经很久不曾来坤宁宫了。 膳桌上，郝如月问他读书累不累，少年摇头说不累，郝如月心疼地给他布菜：“人都瘦了，还说不累。” 吃着吃着，却掉了金豆子。 他以为搬离坤宁宫，拼命读书，自己就不会在意额娘生孩子这件事了。 那种语气和腔调，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毓庆宫的装潢是我劝了皇上。”太子没说完，郝如月想到两岔去了。 南边的战事还未结束，花钱如流水，皇陵的修建都暂停了，太子也不想在这时候给国库压力。 说皇上太偏心，把坤宁宫修建得富丽堂皇，却不舍得花钱给太子修寝宫。 他还知道，自己成年之前每月的分例并不多，不足以支撑他现在的开销。 额娘越疼他，他越想独占，害怕与人分享：“额娘，毓庆宫的装潢比照洪武年间太子的东宫，我很喜欢。我也会努力，成为像朱标那样文武双全的太子。” 太子抬眸：“为什么？”夹菜：“天妒英才，朱标英年早逝，让洪武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额娘只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额娘，你这些年不生嫡子，都是因为我，怕我受委屈，是不是？”太子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虽然从未有人跟他说过原因，可他就是知道，额娘不肯生自己的孩子，是因为自己。 他小时候陪在额娘身边，承欢膝下，如今他长大了，搬出了坤宁宫，额娘闲下来会不会感觉寂寞呢？ 小时候他盼着长大，长大之后他就能反过来保护额娘了。可真的长大，他又想回到小时候，那样他就能无所顾忌地扑在额娘怀中撒娇，拉着额娘的手睡去。 原来是这样，额娘从未骗过自己，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自己，太子相信了：“额娘放心，等弟弟或妹妹生下来，我会对他们好的！” 太子这才笑起来，亲手给郝如月布菜。 连跪几日，李光地终于在课堂上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临时调课很正常，之前又不是没有过，康熙扬眉：“就因为这个？” 说着太子抬眸看皇上：“之后是李光地授课，他跳过尧帝篇，给儿臣讲了舜帝的故事。” 太子睡下眼：“他还说舜帝是愚孝，不过仗着天命所归才能苟活，让儿臣不要学舜。” 太子仍旧垂着眼，缓缓说：“百善孝为先，儿臣对他的话并不认同。可他是汗阿玛给儿臣挑的少詹士，儿臣不敢违逆君父，便让他跪着反省。” 哪知道太子的话还没说完：“李光地给儿臣授课的时候，常常不经意提起他曾经千里驱驰，为朝廷献计献策的功劳。儿臣也没想到，能千里驱驰的人，身子骨竟这样柔弱，只跪了几日，每日跪半个时辰，就晕倒了。”